《回忆录》枕绚

9、回忆结束

　　　 周瑞雨做了梦，梦里有人在问他：“你为什么还活着？”
　　那人的语句很明显沾着自问自答的气味。
　　周瑞雨想，自己也该是醒了。不然为什么连做梦都要有人逼迫自己回答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你为什么还活着？”这次问他的语气隐隐约约有哽咽的声音。
　　周瑞雨不耐烦了，他睁开眼，看见的是跪在血泊里哭泣的那个时候的自己。
　　他慌了，也醒了。

　　周瑞雨犹豫地打下一行字：此文献给一个人，祝他新婚快乐。
　　他从头开始看自己打完的文字，思绪也随着文字，渐渐回想起那段岁月，那个青涩又复杂的时光。
　　周瑞雨心里是有一种很久以来堆积的悲痛全部释放的快感，但等他冷静一会儿，又别扭地感到烦躁。
　　他没有写之后的故事，没有写他和白桐绗一直是亲人的相处模式；没有写他一直默默地暗恋着他；没有写大学毕业后他和白桐绗呆在一起租的房子里过了一个又一个热闹又冷清的节日；没有写周大财李雯把他彻底从家里分裂出去的窒息和释然；也没有写去年白桐绗着急见他而遇上车祸，醒来之后失去记忆，自然而然也忘记了要去见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和要跪下来递给他求婚戒指的事。
　　周瑞雨还记得自己赶到医院时，白桐绗的父母的眼神和拒绝他进门的姿态。
　　他们把一个深蓝色的盒子递给他，哭着对他说，是你害的他，如果不是他要给你这个，怎么会碰上车祸，如果不是为了你，他这几年何苦和家里断了联系？
　　周瑞雨哭着想向他们解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种感觉，让他回想起周雪跟他说“还没开口心就累得喉咙好痛”的撕扯感。
　　他狼狈地回去了。可就在开门进去，看着漆黑的屋子的一霎那，他又哭了，俯跪着，手里死死握着那个盒子，耳边却是无尽的回荡。
　　之后的日子里，他默默站在病房门口，看着白桐绗渐渐恢复人气，听着医生向白桐绗父母说他们孩子的大脑可能不记得以前的事了。等白桐绗躺下休息，他才回到空荡荡的房间里，不开灯，感受黑暗带给他的安静。风轻轻路过这个孤独的房间，想擦掉哭泣人的泪，最后也只能无奈地离去。
　　一周之后，周瑞雨借白桐绗父母恰好不在的时间段，走进了那间熟悉又陌生的病房。
　　“你好。”白桐绗对他微笑，那张被周瑞雨私下说是轻浮的脸露出的是对他的礼貌，对一个陌生人的礼貌。
　　周瑞雨心里叫嚣着：不要这样看我，不要这样和我说话，不要这样……他红着眼圈，苦苦维持着脸上的皮笑，站到白桐绗的身边几米远。
　　“你好，你还记得我吗？”
　　“我……我们是？”
　　“我们是高中同学，运气好，考了同一所大学。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不是运气，我们一起说好要考同一所大学。你病了，你忘记我了，你忘记我了。
　　“你要不要坐过来？站得太远了。”白桐绗笑了。
　　周瑞雨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唇，声音暗哑道：“不用了。我，我看你精神气很好，相信不久就能出院了。再见。”
　　奇怪的人，只是说几句话就走了。
　　白桐绗看着周瑞雨落魄的背影，心里却无缘由地抽痛。
　　奇怪的人。

　　周瑞雨把房子里属于白桐绗的东西都打包邮寄到他家里去。他也重新找了一个比现在房子小很多的房间，离开了这个给过他温暖的地方。
　　他换了电话号码，把同事电话都加了一遍。
　　他和白桐绗的父母很默契地没有告诉白桐绗关于自己的存在和以前发生的事。白桐绗离开了这座城市，离开了以前的同事，也离开了以前的日子对他的意义。
　　周瑞雨搬家后的几天，他的好兄弟们又找上门来给他祝贺，却在看见只有他一个人住时暗了声。
　　他也没和他们解释，只是笑着和他们喝酒打游戏。
　　他以为这些都会过去，只要自己过半把个月，一切又会是平静的生活。
　　可是没过几天，一个人猝不及防的到来，就打破了他维持的假象。
　　周瑞雨看着苏晨卿站在门外，浑身湿透，显然是冒着雨过来的。
　　“你怎么不打伞就来了？”周瑞雨找了一块浴巾盖住他的头，“进来先换身衣服吧。”
　　“周瑞雨……”苏晨卿开口说话，浴巾的覆盖看不清他的脸色。
　　“怎么了？”
　　“白桐绗那臭小子呢？”
　　周瑞雨没有回答他。
　　“你说啊，”苏晨卿突然怒吼，死死地揪着他的衣领，“你说啊！你为什么不告诉那个臭小子，你爱他，你和他是同居在一起的情侣，你为什么不说！！！”
　　“你要我怎么说？因为我他才会遇到车祸，因为我他才会失忆，因为我他才会遭遇这一切的吗！！！”周瑞雨浑身抽搐。
　　苏晨卿手一抖，松开了衣领。
　　“和同性恋交往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现在他可以忘记不堪的过去，好好地活下去，又有什么不好？”
　　“那你呢……你甘愿就这样，看着他忘记你，忘记你们相处的时光，忘记自己本来爱着的人吗？”苏晨卿的声音略微颤抖。
　　“……”周瑞雨点了一根烟，缓缓吐出一口气，“晨卿，你管的太多了。”
　　然后，周瑞雨对着还在下雨的门外看去，雨景一览无余。苏晨卿走了，没有再说一句话，和下落的雨一样，来有声去无踪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