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枕绚

8、高中3

　　“你在哭吗？”
　　“啊……”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现在是夏天吧。”

　　将入秋的高三，及其的惹人烦。周瑞雨换下床单又打了一盆水来洗，乘着现在是最热的午时拿出去晒。
　　楼里楼外都是行李箱轮子折磨地面的声音，他觉得刺耳，连上下楼的步子都迈得大些，关了门才松口气。
　　室友接二连三的来，打个招呼就各收拾各的。
　　周瑞雨来的稍早，洗了个澡后，头还带着水珠就出去找吃的。
　　他找了条比较安静的路，让阳光帮忙吹干他的湿发，享受着鸟语花香。
　　高三了，他连以后干什么都不知道就高三了。说来奇怪，平日里一直写作业答卷子上下课，没什么感觉。可当静下来算算日子，才发觉过了很久。
　　周瑞雨想：自己就是典型混吃等死的社会无用品，要多少有多少。所有的父母都希望自己家孩子有出息，但这个“有出息”有标准吗？也许他们只是自私地将自己的愿望强加在我们身上。或许他们如今的社会经验只能告诉他们“有出息”是一个固态的形式———上好大学，找好工作。
　　周瑞雨承认自己不过是在象牙塔里的白痴，可这并不妨碍他能时不时看见人情世故。即使他不会维系和利用关系，他依然是知道一些摸不清道不明的规则。
　　可这又有什么用？世界需要的不是他这种不想上进的人，不对，应该是世界进步不需要他。
　　“哥？”
　　周瑞雨想得出神，周雪凑近又叫了一遍。
　　“小雪……你怎么不去吃饭？”
　　“想走走。”周雪吹了吹口哨。
　　周瑞雨顺着她的步调走：“想考什么大学？”
　　“……不知道。”
　　“那以后想干什么？”
　　“……”
　　兄妹两抬头看着四周飞舞的梧桐叶，头顶上的云也漫无目的地散步。
　　“哥，当了很久的优等生我突然发现那种感觉很无趣。”周雪先开了口。
　　“你是在炫耀？”周瑞雨抽了抽嘴角。
　　“你还记得白云云吗？”周雪停下来，捡起一片叶子，“她成绩不好，人却很聪明，为人处世得体懂事。”
　　他们在树下的花岗石座椅上休息。
　　周雪接着道：“她愿意在喜欢的事上尝试，尽管只有三分钟热度，她还是享受了快乐。”
　　“但她没能考上高中。”周瑞雨看着她。
　　“我知道。”周雪笑了，“这就是世界的残酷，你要有舍有得。就算你有时忘记了舍，时间也会到点叫醒你面对现实。”
　　“哥，我累了。”
　　“我到底在为谁活着？花父母的钱，学我不喜欢的东西，走我不愿意的路，因为所有人都说这是必须的。”
　　“可我宁愿吃恶果，被否认，遭坎坷……哥，我怕。我怕我学不好，我怕爸又拿着手指指责我，说我没以前有用……”周雪拿袖口抹眼泪，鼻子红得可怜。
　　周瑞雨无措地摸口袋才掏出几张纸来往她脸上擦。
　　“小雪，才高三呢。还有一年，别丧气。”
　　“我感觉我、我都待不到那个时候。”周雪抽了抽鼻子。
　　“有事跟哥说，别一个人瞎琢磨。”
　　周雪不开口，泪眼婆娑。
　　周瑞雨也就没有再开口说话。
　　悲哀，真是悲哀。我们拥有以前的人所没有的幸福，却过的和他们大多数人一样云里雾里。周瑞雨突然感觉到心累，空落落的下坠感让他怀疑自己不在人间。

　　学校周日早上上完课就会放假到晚自习，俗称“黄金七小时”，期间家长可以来学校看望孩子。
　　周瑞雨每次看到拥挤的食堂和走来走去的家长就越发感觉自己像个囚犯一样。
　　周大财和李雯最近倒是很乐意来学校看他们，特别是李雯，甚至做了可口的饭菜装进保温盒里。周瑞雨和周雪因为他们会带饭来，中午就不急着去吃午饭，等着电话一响就去接人。
　　天气还是很热，李雯特意给他们做了无糖的绿豆汤，说是给降降火。周瑞雨尝了一口就没再动了，周雪喝的挺开心的。
　　周大财他们从周瑞雨他们初中升高中到现在感觉到对他们的态度有很大改变。
　　周雪成为了他们的骄傲，他也算但和以前的态度对比起来，就不算什么。
　　学校的荷花还在开着，池水清澈，荷叶盛水珠。周瑞雨听着他们聊外边发生的事，偶尔发表自己的看法就不作声。李雯和周雪很是母女情深，两人聊的甚欢，至少比和周大财聊天要放松些，肉眼可见周雪满脸的欢喜。
　　前几天周雪早餐没吃，犯了胃病，早自习还没开始就虚弱地哭着打电话给李雯。学校的医务室不靠谱是总人皆知的，无论你得了什么病得的药都是阿莫西林胶囊。李雯很着急地买了药打车来学校，顶着黑眼圈地给周雪按摩，等李雯走了同学也跑圈回来，她的班主任就“某些同学身体不好还要家长辛苦跑学校一趟”的言论又刺激了她的胃。
　　周瑞雨和她不在一层楼，他是一楼的文科班，周雪是四楼的理科班，等周瑞雨知道这事爬上楼的时候都已经下第三节课了。
　　周雪其实也不忍他们那么辛苦，周日还要花两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来学校看望他们，再花两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回去。她跟周瑞雨说了几次打电话让他们别来，可一到周日李雯就打电话来说人到了。
　　有一次周雪生气地不吃李雯做的饭硬是把刚来几分钟而且还在耍赖坚持给他们卤鸡爪的李雯推进新来的公交车上，说句回去好好睡觉就走回学校。周瑞雨在旁边笑的无力。
　　一边建设高楼大厦，一边又用绿化带隐瞒卫星。这像极了老师说的话，一边劝我们早睡早起，另一边又增加作业。可恶至极。周瑞雨一边跑操一边看着操场外的高楼想道。
　　目前为止他已经被收了两个台灯了，他室友更惨被收了五个不止。学校有病一样每学期就有一次检查，周瑞雨记忆最深刻的一回是学校提前说下午会搜查，请同学们自觉打开柜子。然后中午回去所有人都想尽办法藏，藏洗衣房的较多，打算藏教室的也有。结果去教室上了一节课后才知道重点查教室，班主任亲手查教室，另一个老师拿金属探测仪查学生。顿时整个高三教学楼就沸腾了。
　　周瑞雨就一个台灯无所畏惧，晚上回宿舍聊天知道学校开了监控，专门盯中午没睡觉去藏东西的学生，有藏树上的，还有在跳沙坑里埋着的，周瑞雨和室友聊着聊着就忍不住爆笑，各个都是人才，藏的地方应有尽有。
　　到秋季运动会，周瑞雨还是一个观众，早中晚去自己班的摊位签个到他就去找周雪逛圈去。
　　有一次他和周雪看跳高比赛，看得他们那一圈圈的人那叫一个热血沸腾，周瑞雨他们班有一个种子选手去年拿了第二，今年想冲个第一，结果还是没过一米七八，气得直接扯掉自己的号码布扔地上。周瑞雨离得近，就好心帮忙收着，这号码布最后还得上交的。
　　然后去年，前年都是跳远第一的那个同学出场了，他一上来直接把学校记录给打破，看得小迷弟嗷嗷狂叫。周瑞雨看得入迷，兴奋地怒拍掌，结果指尖刺痛，他才发现自己太激动，把刚刚别号码布的别针给拍出来又刺到肉里。血流的不多但吓得周雪抽出纸来给他止血。
　　“小雨，有这么激动吗？我刚刚跑五十你都没给我加油。”白桐绗突然出现，从校服里拿出创口贴给周瑞雨粘上。
　　“你要是也跳一个一米八，哥哥我现场给你鼓掌，用力地鼓。”
　　“哥，桐绗哥只会跑步，他上次篮球都打不赢你，你为难他干吗？”
　　“哈哈哈哈哈哈！”
　　“小雪，我……我……笑什么笑！你那篮球技术能拦你的本来就没几个，我能和你打个3：7就已经不错了好吧。”
　　运动会结束，意味着冬天也快到了。
　　周瑞雨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再加个春夏就可以结束这高三苦逼学生狗的生活了。但周雪最近越来越不对劲，和他聊天就忍不住哭起来，但等他们分开她又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周瑞雨还记得那次周日，周雪对着李雯和周大财委屈地掉泪，他只能在旁边安静地递纸。
　　从她断断续续地言语，周瑞雨大致知道了事情。周雪遭到宿舍冷暴力。
　　其实上一次回学校的时候他应该再多问几句的，多问几句就可以给她些底气去和她班主任商量换寝室的事。她们有矛盾到现在差不多已经一个多学期了，可是他作为哥哥，作为她在这个学校唯一的亲人却什么都不知道，不了解。
　　最后周大财和李雯很疲倦地对周雪说他们待会出去看学校外面的房子有没有出租的，有的话会打电话跟她说，又让她去找班主任谈租房的事情之后安慰她要冷静地面对人和事就走了。
　　周瑞雨陪她在食堂多坐了一会儿，周雪哭的时候食堂的人不算多，但也不少，可周瑞雨觉得她哭的时候外界都安静了，只能听见一个女孩在无助地哭泣，而他却在一旁看着，无能为力。
　　“哥，我现在回寝室就没有再和谁说一句话，因为我觉得心好累，还没开口心就累得我喉咙好痛……我昨天哭着打电话给妈妈说不想读下去了我想去打工，妈也哭着说、说我打工了他们……他们怎么办……”
　　周瑞雨很难受，他抱着周雪，心也疼得紧。
　　“我也不想搬、搬出去……家里没有多余的钱给我消费……可是呆在里面好难受啊……好难受啊哥……”
　　李雯打来的电话是周瑞雨接的，她说是有一间房间出售，问周雪要不要出来看看房间。
　　学校管得严，周雪没说什么。周瑞雨保存着理智跟周大财商量先别租，等小雪问完班主任了再做决定。
　　到了晚自习结束，周瑞雨去找周雪，她还在座位上写作业。他从后门进去，坐她旁边问她：“怎么样？”
　　周雪闻言笑了，对着他的笑容很释然，可令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班主任说要一个监护人每天送上下学，还要去教导处办走读证。我觉得算了，就这样吧，太麻烦爸妈了。我也不是不能忍，都忍了一个学期了，再忍一年也是咬咬牙的事。”周雪说着，泪珠像不值钱一样地往下掉，“顶多就是学习差点嘛，那，那我就多熬熬夜……多写……不就好了吗……”
　　“我跟班主任说要走读，他说要去租房的哟，我说我爸妈已经找到房子了……他又说要一个监护人上下学接送，我说没事，他又说手续很麻烦的要不就换宿舍吧看看哪间宿舍还有空位就去……TMD有病吧这老师！我们班就我们宿舍有空位，就是因为别人受不了调去别的宿舍的啊！”
　　周瑞雨看着哭完的周雪又笑了，她笑着说没事，我们走吧，教室该关电了。
　　他能说什么？哥哥帮你把那群女的给狠狠地打一顿好不好，哥哥直接去那个对你有偏见的班主任面前揍一拳要不要，哥哥教你之前难到哭天喊地的数学题行不行？他什么也不能说，随口给出的承诺是很重的，有素质的人不能随意打架的。周瑞雨小时候说要罩周雪现在看来也就是一个笑话，他什么也做不到。
　　暗骂不如明战，吵架不如打架，小人不如君子。这是在周雪死之后，周瑞雨翻她的日记本看到的第一句话。

　　高二有一次回家，奶奶和李雯吵起来了，倒不如说是奶奶单方面发泄莫名奇妙的委屈。
　　周瑞雨和周雪很无奈，他们刚回来就体会这种扭曲的氛围，最后在奶奶的哭骂里，周大财发怒了。他砸了家里的全部杯子和盘子，怒吼：“那这个家也不要了！！！”
　　周雪第一时间是去把妹妹周晴抱起，关了她的房间门，红着眼，捂着妹妹的耳朵。
　　周瑞雨则是冷静地劝说。毕竟从小到大他已经见过很多次家庭吵架至暴力的事了，他们吵你就更大声地劝，加点怒火效果更佳。
　　而这次事情周瑞雨只记得砸杯子的声音，清脆又刺耳。他以为自己一辈子再听到应该机会少了，但谁知道他们高考高高兴兴回家没几天，周大财会向他们扔碗，人是躲了，身后的窗玻璃全碎了，就和上一次样，人的心也是碎的，自此就算拿胶水缝补，也回不过去了。
　　“你这是干吗！要不是现在大晚上没人，这玻璃砸下去怎么整？！”李雯责备周大财，周大财不理她，吐出酒气，指着周瑞雨和周雪：“我忍你们很久了！”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妈每次周日见你们前晚上觉都睡不好。要什么我们都满足，要租房我们帮你们找了，要资料书我们就买。你们说回来给我们做饭吃，现在什么都没有！你们说回来好好学车，你们现在一天到晚就呆在家里！”
　　他们打电话叫你们别来你们怎么记不住？租房他们最后也没有租，资料书网上买就送来。明天他们就去买统计好的食材把最近新学的菜给做了，明明就明天，就差了一天，为什么就不能等等？学车不着急啊……
　　周瑞雨和周雪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们感觉心里有什么在碎着，痛苦地碎裂着。
　　等他们收拾妥当，各自回房间睡觉的时候，周瑞雨看着窗外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就平静下刚刚想拼命反驳周大财的心情。他脸挺疼的，挨的几巴掌几乎都在脸上，还有几脚在肚子上。
　　他是听说身边同学开玩笑说“考前是块宝，回家像根草”的调侃，没想到是这么真实的现实啊。
　　第二天，家里就只剩他和周雪。周雪拿出一个碗装饭，再倒了酱油，撒葱花。“哥，你还记得酱油拌饭吗？我们幼儿园的时候吃的。”
　　“依稀记得。”
　　两人吃下去第一口，就再没下第二勺。
　　“好难吃啊。”
　　“现在酱油不像以前那样香，当然不好吃。”
　　“……”
　　“哥，你看外面顶楼的绿植好茂盛啊。”周雪笑着看向窗外。
　　今天的阳光刚刚好，不烈不弱，很温暖地拍打在植物的绿皮上，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青春感。
　　“真好，我也想像它们一样，顶着骄阳生长。”
　　周瑞雨没有回话，他也出神地看了看绿植，就起身问周雪想吃什么他去买。
　　“哥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周雪笑着送周瑞雨出门，也笑着等他回来，在血泊里。
　　周瑞雨远远看见有人围着，他走过去才看清是周雪的脸，他那一瞬间就跪下去了。
　　眼里明明很清晰的脸庞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周瑞雨嘶吼，用尽全身力气，叫周雪快起来，四周都是人很丢脸哦，以前是哥哥丢脸你怎么也学着没脸没皮了，会嫁不出去的……
　　夏天，他们总是在微笑着毕业，这次周雪也微笑地离开，不留下任何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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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看到此文的朋友们不要想不开呀，文只是文，不是真实的世界，看看就行，不要突然共情想太多，要不然作者拿可乐去你家和你对杯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