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枕绚

3、小学

　　周瑞雨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读小学，还是因为看到的正义凹凸曼多了；他发现爸爸和妈妈对自己比妹妹好很多。
　　每一次洗碗都轮不到他，扫地也是。但小雪却是很开心地帮忙，让他这个做哥哥内心有些不平、羞愧。
　　所以他自觉跟爸妈说他要帮忙干家务，得来的是夸赞之声。周瑞雨希翼地来回看着妹妹和爸妈，但他们像没有看见一样转身离开。
　　周瑞雨和周雪的学习很好，成绩也够让父母在街坊邻居那一圈里骄傲的。周雪喜欢呆在教室里看书，周瑞雨很是自来熟，和新同学关系好得跟亲兄弟似的。
　　到二年级时，他看着小雪拿着一本彩色的、薄薄的书，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啊？”
　　周雪开心地笑：“哥，这是漫画哦!我和同学借的，里面的故事超级有趣!你要不要看？”
　　“比老师发的书本上面的故事还有趣？”
　　“嗯……你看看嘛!”周雪强行把书展开在周瑞雨面前，指着其中一页道：“这个这个，先看这个。”
　　周瑞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周雪也期待地盯着他的脸由无所谓到开心再到憋笑的过程，骄傲地抬头说：“对吧，可有趣了。”
　　“看完借我看。”
　　“嗯!”
　　回去的路上，周雪很认真地看漫画，想更早地给哥哥看，也想更早和哥哥分享看的过程中的喜悦感。
　　而周瑞雨就笑着牵起周雪的书包带，带她过马路，顺手折下路边粉色的牵牛花，把低尖的小包给掐开，轻轻扯出白线，然后就戴在周雪的耳朵旁。
　　周雪看书看得入迷，没察觉自家哥哥的小动作。周瑞雨却一脸得逞的坏笑。
　　到家后，李雯如往常般开门。可当她看见周雪手里的书时，她的脸色变得黑沉，周瑞雨一看就被吓得心惊，而周雪一无所知。
　　李雯二话不说抢得周雪手里的漫画，用力地撕扯，好看的书不一会就变成飘飘洒洒的碎片。
　　周雪呆呆地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切。而周瑞雨则背手掐胳膊肉，名叫“害怕”的情绪莫名地袭来，他下意识掐住自己，企图稳住想前倾的身体。
　　“给你钱是为了买文具，是为了学习!你知不知道隔壁楼上家的燕燕姐就是因为看这种书才考得倒数!你不想学习就算了，不要带坏你哥!你哥将来是要好好学习考大学，找个好工作的!你老老实实做好家务就行了，要不是政策……我巴不得你在家做些事来减轻我们负担!”
　　李雯骂声很大，唾沫也四处飞。周雪仰头看着这个母亲愤怒得凶恶狰狞的脸，眼眶通红，她害怕得想离李雯远一点。
　　周瑞雨瞥见被骂声吸引而开门的邻居，隔壁不远的麻将馆也跑出几个专门看戏的，不知所措起来。家里的父亲也被吵得不耐烦地走出来。
　　“吵什么吵，啊!让不让睡觉了!”父亲周大财吼得更大声，他看见四周等他家笑话的那些人就皱眉看向李雯：“怎么回事？”
　　李雯还是有些怕父亲周大财，立刻指着周雪抱怨道：“你的好女儿，正钱不花在学习上，把钱买些没用的书，你说是不是欠打？”
　　周大财脸色不对地看着周雪，看得周雪腿直打抖。周瑞雨也忍着泪：爸爸要打妹妹吗？爸爸那么壮，手那么厚，那么重，打起来疼不疼啊……我要干些什么，干些什么……
　　“大财，教育孩子呢？”一个大叔走上楼，插足快扭曲的空气。
　　周瑞雨和周雪以为得救了，还来不及吐息，周大财顺势一个巴掌就呼在周雪脸上。牵牛花也被沉重的巴掌震得掉在地上，奄奄一息。
　　周雪全身抖了抖，就忍不住害怕大哭出声来。可她越哭出声，周大财打来的巴掌越重，还恶性地大骂：“闭嘴!我叫你闭嘴听不懂吗!!”
　　几下巴掌，周雪也歇了发泄的勇气，不停的抽搐，怯怯看着父亲。而那个大叔却在大笑，开心得不得了。
　　“大财，还是你会教孩子。三下两除二地收拾托了!”
　　“哈，孩子不听话就该打!大伯，进来喝一杯。”周大财连忙叫李雯去做饭。
　　李雯笑着答好。而父亲和大叔进去后，她才苦皱着脸看着周雪凶狠地念叨：“你看你不听我的话，惹爸爸生气了吧。快去洗把脸，小雨你也去洗下手来吃饭哈。”
　　四周的人也觉得看得差不多了，就也散了。留下的两兄妹，好像只是用完的工具一样。
　　先是周瑞雨回神，他小心牵着还在抽搐的周雪去隔壁的白云云家敲门，借了厕所才给周雪洗去鼻涕和泪痕，但她的脸和眼睛开始红肿，泪还在眶边打转。
　　周瑞雨捧着看，看着看着也哭了。兄妹两抱着，任凭泪打在丑丑的校服上。
　　“小雪，不哭不哭。有哥哥呢。哥哥会保护你。”周瑞雨勉强扯出笑来。
　　“不好看……”周雪两手扯着自己哥哥的脸，又自顾自地笑了，两颊虽然火烧般地痛，但是现在哥哥真正的笑容才更好看。
　　白云云走过来敲门：“开门，我拿创口贴了。”
　　周瑞雨开门的角度很小，够让白云云进来。
　　白云云牵起周雪的手就把两个创口贴用在周雪的手指上。
　　“这是什么时候伤的？”周瑞雨大惊，他刚刚什么尖东西都没有看见啊。
　　“是你们妈妈抢书被书页划的吧。”白云云说，“你们快回去吧。然后尽量不哭不说话，你们爸妈就不会再打你妹了。”
　　“爸妈为什么不打我，只打我妹？”周瑞雨有些不平，疑惑。
　　“我哥哥说长大就知道了，拜拜。”白云云挥挥手。
　　之后，家里像没有发生什么似的和谐。爸妈说什么，他们只能点头说是。
　　周瑞雨在周大财打出响亮的呼噜时，轻手轻脚地把自己小口袋的钱塞在周雪的校服口袋里。他们两睡在同一张床上，和爸妈的床只隔着一块不隔音的墙，翻个身都知道。
　　周雪和他都是穿着校服睡的，是为了早点上学去，和朋友玩很开心。所以周瑞雨的这个举动周雪很清楚，她不敢发声，眼眶红得突然。
　　周瑞雨感觉没人察觉自己的小动作，就把藏在另一个小口袋的膏药给抹在妹妹脸上。膏药是偷偷挤在口袋里的，一只手放进去就满手膏药，所以周瑞雨撑开手掌揉在她脸上。
　　蝉声都温柔了这个夜晚，风一吹，周雪只觉得脸上凉凉的，舒服得睡去。

　　“哥哥，搓澡巾。”周雪塞进袋子里几袋洗发膏又转头提醒周瑞雨。
　　“不要，每次都痛死了。”周瑞雨内心是拒绝的，“洗头洗澡就行了，搓澡没必要!”
　　“不行，小雨你不搓该多脏啊。天天玩得一身臭汗，疙泥肯定多死了。”李雯批评道。在周瑞雨的抗拒眼光里，她拿下两条搓澡巾放进塑料袋里。
　　“提着这袋。”李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带着两小孩走去澡堂。
　　周瑞雨在路上还是不情愿得走的像乌龟。
　　脱完衣服，周瑞雨第一个掀开绿色的塑料帘子，看见一条条白花花的肉，心里一阵恶心。他不顾大理石地滑，直接转身想逃跑。
　　李雯恰巧进来，直接压他去一个浴头那儿站着。她调了调水温，就撕开小袋子把洗发膏挤在他头上。
　　“我不洗了我不洗了!”周瑞雨拼命挣扎。
　　李雯力气大，没理他继续洗。
　　周雪在一旁自己学着调水温就洗。
　　事后周瑞雨回想起来还是恶心到呕吐，即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四年级
　　周家兄妹读的小学离家不远不近，中午他们会按时回家吃饭。
　　周瑞雨会一边怪笑一边把周雪拐进小卖部里挑零食。他们在靠近家附近时就喝几口水漱口，再嚼几下口香糖。再近点就有被熟人看见的可能，然后他们一定会和父母无聊唠嗑几句，无意间暴露他们。那等待他们的只会是质疑和怒骂，还有日后的翻旧账。
　　可是今天好像不太一样，周大财看见他们回来说了句：“我们要去医院，你们在家里自己做饭。”就横抱着李雯走了。
　　而周瑞雨好像现在才发现，问周雪：“妈妈什么时候肚子那么大了？”
　　周雪无语地看着他憨憨的表情，拿起盆去洗菜：“妈妈早就怀孕了，你不知道吗？”
　　“……”周瑞雨吃饭时才一点一点回想起李雯走在路上时其他人说的话。
　　“哎呀，小雨他妈，你又怀上了。”
　　“好福气啊有三孩子!”
　　“小雨要有弟弟了!”
　　李雯好像也是幸福地回笑。
　　周大财对李雯也温柔起来，很少让她碰水，怕她磕着；对两兄妹的关注也少了些。周瑞雨当时还以为自己偷吃零食和晚回家被默认了，又悄悄和一大堆朋友继续勇敢开辟走去学校的其他千奇百怪的小道的事业。
　　周瑞雨想自己不久会有一个弟弟可以随意差遣，一下午就直乐呵。
　　回家路上周瑞雨和周雪碰见一个经常和爸爸相互吹牛的小贩。
　　那人一脸八卦样地问周瑞雨：“今天你爸妈干嘛呢，走那么急？”
　　周瑞雨脑子一热，没顾上周雪想捂他嘴的手，高兴地直接答道：“我要有弟弟了!”
　　小贩一脸贱状，摸着自己的胡渣说了声“哟～”。然后他看向不远处，高声用方言喊到：“老周，福气!记得请喝酒啊!”然后就吊儿郎当地走去麻将馆。
　　原来周大财离他们就几步远。周瑞雨一蹦一跳地问周大财：“爸爸，我跟他说了。我是不是有弟弟了？”
　　周瑞雨以为父亲会高兴地回应他，没有想到周大财青筋暴起，对着他就是一顿骂：“你能不能别像你妈一样一天到晚妇人嚼舌根!说什么说，你就不知道沉住气，啊？!”
　　“……”周瑞雨懵了，也安静下来。
　　他知道那小贩嘴巴大，但他就是没管住嘴。而且隐隐约约，他凭着小孩的直觉，认为父亲不是因为这个才骂他的。
　　“这几天你们自个煮饭，我要去医院照顾李雯。别再说这话。”周大财提着一壶鸡汤打车离开。
　　周雪安慰哥哥，开门后顺手把他放桌子边坐，又塞他一捆白菜说道：“洗菜去，我去切肉。记住把大虫子扔厕所冲走。”
　　周瑞雨对着妹妹抱怨：“虫子那么好玩，不如留着……”
　　周雪一脸不善：“你煮饭？”
　　周瑞雨乖乖闭嘴辦白菜。
　　最后，周瑞雨和周雪迎来的是一个可爱调皮的小妹妹，叫周晴。

　　暑假来得快，李雯他们决定带兄妹两回一趟老家。
　　周瑞雨高兴得睡不着觉，导致第二天坐车时昏昏欲睡还想吐。
　　周雪递给他的纸袋在下车时几乎快漏了，最后塑料袋套上才好。
　　下车后要走很长一段路，还要再上一条绵绵山路，才看得见村子口。
　　还好天气不坏，吹来的风比想象中的要舒爽。路上也有一些野果子，听说可以吃，周瑞雨采摘个不停。
　　老家，对于孩子来说总是新鲜的。到了村里头，周瑞雨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骑着一头大黑牛走在泥路上，兴奋地指着牛，转头问李雯：“我可以去骑吗？”
　　李雯和周大财忙着和村里人打招呼，就挥手说去去去。
　　周瑞雨牵着周雪的手直奔牛那去，高兴得像飞去的一般。
　　“哥哥你走慢……哥哥!”
　　“你好。”周瑞雨一边喘气一边笑道，“可不可以教我们骑牛？”
　　男孩愣了愣，就爽朗地拍拍胸脯，立马用方言回答：“没问题，我骑牛可有一套了!”
　　在周瑞雨迅速学会在牛的身上保持平衡时，周雪还在脸红地大喘气。
　　男孩这时注意到周雪，目光停留了一会儿，脸就红得跟摘下的小野果不相上下。
　　“我，我教你，骑牛……”男孩断断续续的话在周雪耳朵里像蚊子嗡嗡叫。
　　周瑞雨率先伸手牵起周雪，说道：“踩着那块石头上来。”
　　“嗯。”
　　他们悠哉悠哉地被牛驼着走去一片茂盛的树林里，五颜六色的蜻蜓从他们眼前飞过。
　　再往里走，视野就空旷了起来。他们看见一块又一块灰白色的大石头就好奇地问着充当向导的，骑着另一头牛的男孩：“那是什么？”
　　“是墓碑，死人埋葬的地方。”男孩淡然回答道。
　　“人死后就要埋在山上吗？”
　　“还要选好地埋，买口棺材，家里要办白事的。”
　　周瑞雨回头想看周雪反应，而周雪看向山头那些似乎一望无际的墓碑，眼里流出伤意。风也萧条树也惆怅，在这些坟墓的几十米外，谁能想到是人间，是一阵一阵迷人眼的炊烟。
　　“他们，孤独吗？”周雪趴在周瑞雨身上小声问道。
　　周瑞雨笑着揉她的头发，毫不犹豫地伸出小拇指说：“至少你不孤独，我保证。”
　　周雪也伸出自己的小拇指：“谁说谎谁就尿床。”
　　“成交!”

　　小学五年级
　　周雪喜欢上了学习，晚上也是抱着书啃，李雯报的补习班更是没有落下。成绩也是不用说的棒，搞得周大财对周瑞雨冷脸好久，对周雪关照颇多。
　　周瑞雨自来熟一个，大晚上喜欢和刚认识没多久的人一个巷子一个巷子里钻。打架，喝彩，吹牛，是他晚上开心的来源。周瑞雨一边接受书本教育带来的良心不安，一边又像上瘾般继续和那些巷子里的人交往。
　　有一天，一个巷子里的朋友在他们聚会时贼嘻嘻地递出几根烟，打火机一响，火苗一窜，烟就染着狭窄漆黑小巷“飘香”。
　　周瑞雨看着他们抽烟，还年幼的脸庞被渺渺的烟火勾勒出框边，脑海里是老师不停强调“未成年人吸烟有害健康”的喷口水场景。
　　“小周，不来一根吗？”一个比他壮点的男生痞笑地看着他。
　　周瑞雨记得那男生好像是初中生，收保护费被抓去局里待了会的。
　　“不用，强子就拿了几根。怎么也得先孝敬你吧。”周瑞雨笑道。
　　“哈，懂点规矩的啊。听没听见，今儿起他就我小弟了。”那初中生瞬间跟周瑞雨勾肩搭背，笑得那叫一个得意。
　　周瑞雨呵呵假笑。
　　开了门锁，周瑞雨发现家里没人，才想起今天周雪去补习班了。爸妈晚上都要在饭店开到十点才回来，饭店又在旅游景区那边，没有公交车，周大财自己开车回来要一个多小时。周瑞雨看时针才指向“6”，就“咕噜”一声躺床上去了。
　　他看着天花板，想起来今天纠结来纠结去的问题，烦得起身崩溃挠头。
　　他走出自己的房门，稀里糊涂的走进父母的房间，余光就见父母床头放了一包烟，红艳艳的包装好似在吸引他做坏事。
　　周瑞雨咽了咽口水，不磕绊地走过去拿起来，顺着早就撕开的口学周大财的平日里的姿势抖出一根。
　　他放进嘴里叼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翘着烟，靠在床头，眼神没精打采地看着远处，思绪也是混乱的。
　　在他纠结要不要点燃的时候，突然他听见有人开锁。
　　周瑞雨慌得起身把身上的烟放回去，刚跑到厕所门那里就被一声“哥，你在干嘛？”给吓得呆着不动。
　　“你要上厕所？”周雪自然地走过来。
　　周瑞雨本想回答一句“是啊”，才发现自己嘴里的那根忘记拿下来了。
　　家里只有客厅开了灯，周瑞雨站的地方是逆光的。周雪的视野只能看见自家哥哥傻愣愣地站着不开门。
　　她感觉到不对劲，冷冷地叫道：“周瑞雨，转过来。”
　　周瑞雨知道瞒不住了，就尴尬地转身面对她，还附赠一个僵硬的微笑，烟都快夹不住要掉。
　　“周瑞雨，你居然学抽烟!你知不知道我们还是小孩子，抽烟会长不高的!”周雪果然怒气冲冲地快步走近夺走他嘴上的烟。
　　“这不是还没抽吗……”周瑞雨一脸赔笑。
　　“如果不是我回来的早的话，你就抽上了!”周雪连忙把烟丢进厕所里冲走。
　　周瑞雨又被拉着用香皂洗了几遍手，反复确定没有烟草味了周雪才放过他。
　　他们安静的把菜热了一遍，安静地咀嚼米饭，又安静洗碗扫地，摊开作业。
　　写了几个题后，周雪瞥见周瑞雨发呆无力的姿势，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在桌上：“今天起，我管你学习。”
　　周瑞雨：“……”
　　周瑞雨：“这样不好吧……”
　　“你要是不学，我就告诉警察叔叔你吸烟。”周雪脸色暗沉。
　　虽然这话一听就是假的，但对于天生比较傻的周瑞雨，自然觉得他妹妹是认真的，不得连忙答应下来。
　　然后周瑞雨自然而然的不再去小巷子里吹牛，他的初中生大哥也出奇地想不到新收的小弟会躲在教室里学习他初中的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