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 5 章 ...
-
叶弦到偏殿找戚杳的第二日,正好遇上旬休。因此不用上朝,也不用听堂下诸卿你一言我一语的辩驳吵闹。按理叶弦可以忙里偷闲睡晚一点儿,但他前一日几乎无眠,第二日早早地就熬了药,找人抱了个暖炉便又去找戚杳了。
深冬的清晨,天色尚未大亮,远望群山皆是一片淡青泛着水汽濛濛,笼着几圈薄雾。空气中浮着丝丝缕缕的凉气,把人的倦意又吹起了几分。
叶弦来的时候戚杳仍旧躺在榻上,神色从容,呼吸匀长。他让人把暖炉轻放在榻边,自己把还热腾腾的药搁在桌上,就把人都赶了出去。然后自己找了把木凳也在榻边坐下,静静地看着戚杳。
半月前他还在西北与敌军苦战,如今人躺在榻上,却毫无战场上沾染来的杀伐血腥之气。他或许是应该留在京都做个闲散王侯的,叶弦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为他出这个头,就听了父皇的话让他改做文臣不要去那硝烟弥漫之地,现在他的境遇可能会好许多吧。
但若真要那样拘着他,他又怎么会真心开怀呢。
故人在眼前,往日种种仿佛又翻江倒海般朝人扑面而来,叶弦不免有点出神。最后还是戚杳醒来时手腕一动牵动了锁链发出一阵细碎的轻响,才倏地拉回了叶弦的心绪。
戚杳也没想到睁眼就见有人坐在榻边,而他竟然一点动静也未觉。他似乎大梦方醒,眼中带了几分茫然。看清来人是叶弦后,他便重新合眼缓了缓,再睁眼时眼中已恢复了清明,却还是有些异样的涣散。
叶弦回神低头去看时,正对上戚杳清亮的双眼,他看上去分外清醒,叶弦便疑惑道,“你昨夜没睡?”
戚杳摇摇头,皱眉回忆道,“睡了……很久。”
行军之人一向浅眠,戚杳由于身体的缘故又较旁人更易惊醒,但昨晚真的睡得过分沉了些,以至于竟然什么动静也没听到。
戚杳垂眸沉思了一会儿,却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抬眸往外瞟了一眼,发觉天色尚暗沉,便收敛了神色淡淡道,“陛下来为何事?”
叶弦低头理了理衣袖,再抬头时也收回了方才追忆往昔的温和神色,语调极为生硬,“快至年关,宫中缺点过节的东西,戚帅对京都比孤熟,可有商铺推荐?”
见榻上的人没反应,叶弦便顿了顿,试探道,“城北铁匠铺如何?”
戚杳神色平静,“技艺高妙。”
叶弦又问,“只此一家?”
戚杳答,“另有东城胭脂铺,西市果子铺,旧城箜篌馆,新城品味阁。”
“东城西市太过偏远,恐怕置办不及。”
“近处自然也有,甚还多得很。只是多是老店,又隐匿于旧巷角落,不如其他铺子来的扎眼。不过—越是不起眼,却越是有味;越觉得不是,却独他一份。”
叶弦了然,又往外看了一眼确认没人会进来时,他悄悄俯下身,对戚杳做了个口型:“杂役库?”
戚杳微微颔首。
叶弦眨眨眼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便又冷淡开口,“五日之后宫中大宴,按旧例,戚帅也纡尊降贵来一趟?”
戚杳面不改色地道,“我这人最喜欢热闹。一定到席。”
叶弦面色古怪地静看了他几秒,最后终于憋不住偏过头去闷笑了好一阵。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二十多年看过的笑话都没有戚杳冷着脸说的一句“我最喜欢热闹”来的好笑。
天色已经亮了一些,熹微的晨光透过纸窗往里漫进来,把殿内映得一片光亮。放在榻边的暖炉烘得戚杳有点热,他把被子拉下去一点,欲说还休地看着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叶弦,到最后低声无奈道,“别笑了,到时候露馅了。”
叶弦又笑了会儿,刚想低头和他说什么,目光却在戚杳的脸上停住了。他收敛了玩笑的神情,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突然把手覆上了戚杳的额头,道,“你是不是发热了?”
手下的温度先一步回答了他,好烫。
“是暖炉——”
“不是。”
叶弦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片刻后才突然想起自己是带了药来的。他起身把药碗端过来,试了下温度,发觉正好,便把碗送到了人嘴边,学那些谍报人员一般,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今日旬休,很安全。”
戚杳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但片刻后他还是坐起身来,从叶弦手中接过了药碗。不想刚喝下第一口,门外的侍卫便齐声道,“见过太师——”
戚杳拿碗的手一顿,轻叹了一口气,沉声飞快地道,“碗钱到时算我账上。”然后眼疾手快“啪”地直接把碗摔到了地上。
叶弦:???
之前说好的没这出啊!!!!
叶弦看了看地上碎的七零八落的白瓷,又抬头看了看垂眼闷声不说话的戚杳,虽然内心一片混乱,但好在陛下大人接戏接的快啊,他当机立断起身抄起了木凳,舞着风就朝人抡了过去,而为显皇家天威,他还怒喝道,“戚子满,你放肆!”
“呦呦呦,陛下这是怎么了?”
叶盛玄走进来的时候本一派从容,他本以为只会见到戚杳,或者连同着见到叶弦也无妨,只是万万没想到一进来就目睹了如此暴力的场面。
叶弦当然不可能真的打到人,叶盛玄走到他身边时,他抓着木凳堪堪停在戚杳耳边,随后像被叶盛玄劝住了似的,反手一丢,木凳正好砸到了木桌上,掀起好大一阵动静。
这一次门外的侍卫顾及到在殿内是陛下和太师,一时不敢轻举妄动,那一阵动静过后,殿内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静。
“陛下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呢。”
叶盛玄双手负在身后,笑吟吟地做出一副和事佬的模样,和风细雨地道,“陛下若真想问出些东西来,尽管让三法司那些人着手去办就是了,哪用自个儿动这么大的气呢。”
叶弦冷笑一声,垂眸看了一眼戚杳,冷声道,“戚子满,你再不说实话,那就是欺君罔上!”
“那便欺君罔上吧。”
戚杳垂着烧的有些泛红的眼皮,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你看、你看!”叶弦愣给气笑了,指着戚杳对叶盛玄道,“太师也看见了,他油盐不进,就是不肯张嘴,在孤眼皮子底下尚且如此,三法司的人又能问出什么东西!还不如把人放在孤能看见的地方,省的有人敢动起什么歪心思,那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太师说,是也不是?”
叶盛玄没想到叶弦话绕了一圈,到最后是要来刺他,刚要开口,却先被叶弦打断了。叶弦今日似乎格外武断,叶盛玄说或不说什么都丝毫不能动摇他原本的想法。
“今日旬休,没想到太师得空来了。偏殿招待显得怠慢,不如请太师随孤移步到正殿,前不久湖广总督进献了一批新茶,正好请太师试试味。来人——请太师移驾。”
话说的客气,但叶弦没给叶盛玄拒绝的余地,话音刚落,便进来了三五个小太监,在叶盛玄面前围了一圈请他移步。叶盛玄本想多留几刻,但碍于阵仗和叶弦的情面,提这个要求便显得没有名头,最后只得随着人走了。
看着人的背影,叶弦长舒了一口气。他临走的时候用右手悄悄在背后比了个大拇指,又侧过头飞朝戚杳快地眨了一下眼,才提步懒懒散散地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