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凌晨地下铁（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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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赫医生，我昨晚一整夜都没睡，午饭时候叫我起来行吗？” 男孩嘴上说着他是困了，却并没有什么倦怠疲乏的表现。
少年拿着换洗的衣服去了浴室。
拧开莲蓬头，冒着蒸汽的热水，哗啦啦地灌他的眼睛里，不断冲刷在他乌黑的眼仁中央。
滚烫的水，烫不伤他，只因他非人，是鬼。
今天，是他做鬼的，最后一天。
陈乐云静静地站着，体会着越来越滚烫的水珠，在周身汲汲流下，一道道心上的伤痕，也被热水洗刷殆尽，他已经有35年没有感受过火热奔流的水泼洒在身上的畅快感觉了。
乐云伸出双手，捧起一把水，看着掌中的清水，从十指握成的小碗中流溢而出，就像是看着什么罕见的世间奇迹。
申赫本来只是去厨房的冰箱里取个桃汁，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附近热水器上跳的数字，半杯桃汁就悄然从纸杯中摔落，四面八方地碎在了地砖上。
蓝色的数字，在几秒之内，从55度，快速飙升到了95度。
申赫的大脑无端端空白了一阵，终于晃过了神来。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浴室边，看到里面少年透出来的肉色人影，还在水里好端端地站着，而那从四道门缝中扑面而来的，正是接近沸腾温度的狂暴热气，黏糊地呼在脸上。
“你，你还好吗？” 申赫向内探问，尽量使自己的声调，听起来平稳正常。
“还好啊。 ” 少年语气欢快地回答。
“那，你慢慢洗哈。” 他踮起脚，再度来到热水器底下。
上面的温度，已变成了99度。
申赫的呼吸接近停滞，也根本无法眨动一下双眼。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被自己忽略的事：这个央求他来自己家过夜的陌生少年，根本就不是正常人。
申赫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似地，望着浴室外散落在地上少年的两只球鞋，挂在门口的校服，他灵机一动，打算立刻从这些贴身之物上，彻底弄清楚对方的真实身份。
看看，他究竟是人，还是鬼。
申赫弯腰捞起少年的鞋子，顺手抄过他的校服，蹑手蹑脚地来到客厅里，拿起被扔在沙发角落里的书包，职业习惯地在桌子上摆好，开始一件件地挨个查验过目。
红圈白底的球鞋，被擦得挺干净，是那种老式军训鞋的帆布材质，在今天看来显得非常廉价，就像是批发市场上会卖给工地工人穿的款式，鞋底也是传统黄色橡胶底的。
他睁大眼睛子仔细看去，发现左边鞋掌的底上，被磨蚀地轻一些，还隐约能认全 “三津市第七人民制鞋厂” 的细宋体字样，字体倾斜地横印在上面。
校服倒没什么异样，就是普通运动服的款式。可当申赫翻到里侧，看见了领后被无数次水洗字迹模糊的单布标签，已完全洇掉，不可辨认，但看那一长条窄窄的织法，完全又是上世纪的风格。
申赫又打开那个天蓝色的牛仔书包，一眼看去，似乎除了那张89分的理综卷子，什么也没有。他把试卷拿掉，往里掏去，紧接着，拿出来了一只装饰非常洋气的小方木盒。
这下子，书包可真是空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了，可申赫依然不死心。
“啊，这又是什么东西。” 终于，申赫的右手食指，突然间，被什么东西给扎了一下。
顾不得去看指尖是否流血，他将罪魁祸首拾起，摊在手心，一个金属制的别针铭牌，终于重见天日了。
“陈乐云…….” 申赫跟着上面凹刻下去的红色油漆字，低声默念了起来。
“……..三津市第二中学，1983届11班。”
晴空霹雳闪现，天边惊雷滚过。
申赫从头到脚都被击中，还傻呆呆地待在大树底下，可是不知，已将鬼火引上自身了。
申赫惊吓得从沙发上蹦了起来，连连后退，可手里却还紧紧攥着那个铭牌。
等他镇定下来，再度张开手的时候，金属铭牌上，都挂满了申赫细微的汗珠。
他凝望着手里的铭牌，迫不及待地翻看起了手边的笔记本电脑。
三津市第七人民制鞋厂，早在1995年就被私有化了。原先的工厂，也变成了本地的一所普通工厂，不再制鞋，改行专门生产起了几种工业特供原料用纺织品了。
而市二中1983届11班，是当年的尖子实验班，能进这个班级的，尽是些品学兼优、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拔尖苗子。
申赫还在某个充斥中年人那些鲜花环绕、艳俗大气审美风的博客里，发现了5年前1983届11班二十几个老同学一次聚会时，在某五星级酒店后花园里拍的合影。
结合着照片和博客文字，在陈乐云的同学之中，有大腹便便的、领带飘飘的企业老总，有铮亮光头上架着墨镜酷肖黑大佬模样的杂志社总编，有银行系统执掌要害部门的经理，也有嫁给外国人、在丈夫的公司里做着财会总监、回国只为见老同学的侨胞，还有名满天下、桃李遍地的医界大拿，只不过人家是研究心血管疾病的，不跟申赫的领域有太多相关性。
文章倒数第二段里，刺入了申赫的心脏：“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老同学谈笑一如往昔，说起曾经的趣事，都历历在目，彷佛从未曾老去。…….当然，大家聚在一起，也为了纪念回忆起那些早已离开的老同学，比如乐云，他在天堂一定看着我们开怀地笑呢，………..期待再次聚首，祝11班友谊地久天长。”
申赫越看，身体越凉。
他查得入迷，就连原本耳边充作背景的哗哗啦啦的淋水声，都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凌晨地下铁（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