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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妖是妖他娘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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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倘若立即与这人翻脸,纵然能宣泄心中怒气,事实到底如何便再也难知道了。林月如脸色变了又变,还是忍了下来。她慢慢地松开手指,想要问个究竟,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一时竟静默了下来。
裴稼见她神情瞬息万变,猜到她心中激荡,笑道:“看来今日不能了却前债了,也罢,我改日再来找你,你我慢慢商议如何?”
他本来坐在地上,嘴角咬着一根青草,挂着懒洋洋的笑意,看来十分闲散,此时突然一跃而起,并不落地借力,衣袂飘飘,似乎就要破空而去。林月如生平从未见过这般高明的轻功,来不及多想,伸手便要拉住他。
裴稼在半空之中侧身避开,头上的木簪掉落,一头长长的黑发如流瀑般倾泻而下,林月如伸手又拉,却只抓下几绺头发,便不见他的踪影了。她追了两步便停住,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心头一片茫然。
不过过了片刻,她握在手中的头发,已变成了白色。
那裴稼相貌年轻俊美,并非花甲老人,即便他练功走火入魔,白了头发,又爱惜自己容颜将头发染成了黑色,天下又有哪一种染料会在片刻间褪色的?况且她自小随爹爹见过无数奇人异事,其中有退隐山林的高人,也有横剑江湖的侠士,各种高明奇妙的功夫不计其数,却从没有听说哪个人能够在半空当中如履平地的。
只有一种人有如此异能,不,那不能说是人。
林天南有一位至交好友,名叫独孤宇云。他不是武林中人,而是修仙之人云集的蜀山仙剑派的掌门,人称剑圣。林月如曾在书房中听他说到,这世间除了人之外,还有无数的妖魔鬼怪。他们能力远胜于寻常人类,有的甚至可以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因此常常为祸人间。
莫非裴稼真如他所说,他不是人,而是妖怪?
他是个什么东西本与她无关,但他说她娘也是妖怪,她怎能无动于衷?佛曰:天生万物,无分高低贵贱。但话虽如此,人常常因际遇不同而身份地位相距千里,佛门弟子尚且要为衣食奔波,何况其他?
林月如坐着出了一会儿神,从腰间解下一只荷包,将那几绺头发收起。如今才想起来,娘从未说过她的身世来历,也无远近亲戚来往,若要问娘的事情,能问的人只有爹了。昔日的枕边人或许不是人类,不知他知不知情。但爹为娘伤心多年,她又怎能狠心去揭他的疮疤。裴稼说他还会再来,看来她心中的疑问只能等他来一一释除了。
她心事重重地向家中走去,到了林家堡西侧,便翻墙而入,在屋顶间奔跑跳跃了一阵,落到了一处小院当中。那院中养的马儿见她到来,便伸过头来在她肩膀上亲密地蹭了一蹭,才回过头去吃草料。
林月如伸手抓了一把燕麦喂它,它却不急着去咬,讨好地舔了舔她的手,才咬走燕麦,背对着她咀嚼起来。林月如被它逗得莞尔,道:“你藏什么?莫非是怕我跟你抢了?”
马儿“恢恢”叫了两声,埋头将草料吃完,又舔了舔她的手,见她不动,便抬起头望着她,长长的马脸竟然能让人看出殷切和渴盼来,也可算是蔚为奇观。
林月如禁不住笑出声来,正要再抓起燕麦去喂它,忽然见它尾巴有一处短了一小截,若看得不仔细,也看不大出来。但这马伴她自小到大,她每日都要骑着它出去逛一逛,即便雨天也要来看一看它,与它说几句话,自然对它熟悉万分。料想是家丁替它梳洗时不慎扯断,她有些心痛,在马背上摸了摸,皱眉笑道:“再顽皮,当心以后尾巴被人扯光,变成光屁股马儿,我可不好意思带你出门了。”
马儿似是听懂了她在嘲笑自己,耳朵动了动,夹起尾巴跑到角落里躺倒,样子十分沮丧。
林月如过去坐在它软软的肚皮上,拎起一根燕麦在它鼻子前晃了晃,见它不理,便起身作势要走,步子却迈不出去,原来裙角被它扭过头来偷偷地咬住了。她忍不住哈哈大笑,只觉得这半日的郁闷一扫而光。
自林天南从塞外将这马儿买来送她之后,她便视如珍宝,取了个名字叫胭脂,单独辟了一处小院供它居住,每日供给的草料清水也要挑选最好的,养得金贵似天马。没想到过了两年,它生了一场大病,不肯进食,大夫也束手无策。忽然有一天,它趁着看顾它的家丁打瞌睡,偷偷从马厩里跑了出去,看门的人也拦不住它,只得任它跑走。派了出去找的人一个个回来,都回报不见踪影。林月如十分伤心。
林天南安慰她,说是马通人性,不忍主人为它伤心,故此跑了出去,独自到僻静的深山里等死。林月如听得更加伤心,哭了好几天,再名贵再神骏的马儿送到她面前也不肯要,林天南正一筹莫展时,胭脂又自己跑了回来,且比从前更通人性。失而复得,林月如喜出望外,越发爱惜它,得闲时连喂食洗刷一应粗重活计都接手下来,轻易不肯让旁人碰它。久而久之,她便当它是家人一般看待,有什么欢喜或者不痛快的事情,都对它诉说。
林月如笑了几声,靠着胭脂坐了下来,伏在膝上想了一阵,道:“胭脂,我想我娘了。我……我娘她……”
她正要诉说,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站起身望过去,却是她身边的小丫鬟银花匆匆奔了进来,叫道:“小姐,不好了,不好了,表少爷又跪夫人的牌位去了。”
林月如这才想起害得她今日悲惨如此的罪魁祸首来,却提不起一丝一毫去兴师问罪的心思,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而下。
今日风和日丽,林家老爷见天气正好,一大早便来了兴致教女,才讲到所谓心满意足,为人当知足,才能每日欢欣喜悦,远离哀愁,林家老爷的掌上明珠她表哥刘公子便拍案大声赞叹道:“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舅父真乃圣贤也,不出户以知天下,不窥牖以见天道。”
林家大小姐同她爹面面相觑,转过头一看刘公子从书架中取下一本厚且重,足以砸死两个武林高手的书册,神情肃然地要与舅父大人和表妹谈论些圣贤道理圣人之言,两人顿时大惊失色。
林家老爷咳嗽一声,正色道:“我与知府大人约了下午商议那蛇妖伤人之事,不可失约,先出门去了。”
他脚底抹了油,拉开门便溜之大吉了,余下林家大小姐与她表哥大眼瞪小眼,听了一早上之乎者也,总算借着上茅房的空当遁了,而后便遇到了远道而来的债主,被五花大绑起来讨债,还听说了自己娘亲或许是妖怪。受了如此大的惊吓,回来了还需去祖宗牌位前认错,林月如哀叹一声,只叹做人命苦如此,不如做妖。她连害怕娘亲是妖怪的心思也暂且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心一意忧虑起如何劝服她表哥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