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不听话》星楠乔

7、第 7 章

　　对迟烨而言，梁爽这个名字，有如一根刺一样的存在。说来巧合，涂嘉笙和迟烨的第一次见面，就和梁爽有关。

　　迟烨第一次见到涂嘉笙，是在一个建筑工地上。三年前，正逢恒逸的华纳酒店投入建设，因恒逸集团长期与A大有校企合作关系，为此享誉国内的建筑设计师梁教授受聘担任项目总设计师。

　　那是七月某天的一个下午，有点不平常的是迟烨那天刚好休假，他在泛海国际置业的住处装修完毕不久，秘书已经将里面的家电用品妥善安排，迟烨将末尾的两个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自己开代步车过去。

　　泛海国际在市郊富人区，迟烨驾车穿行经过太平路时，导航显示附近就是华纳酒店的施工场地，他几乎没有犹豫，调转方向盘就开了过去。

　　梁教授年事已高，还要在酷暑的天气下亲临工地指导建设，他是迟烨合作多次的伙伴和曾经的师长，迟烨只是打算顺路探望一下。秘书立刻向施工方通知了迟烨行程的变动，并按他的要求打了招呼：继续按计划施工，不用接待。

　　下午四点多的工地依旧笼罩在火烤余韵中，迟烨直接将车开到了临时搭建的办公区，总设计师办公室门外，正欲敲门的迟烨却被身后一个清亮的女声喊住了。

　　“学长！”

　　迟烨颇感意外，出了校门后再也没有人这么称呼过他。他转过头，几米开外正站着一个头戴红色安全帽的女孩，她纤瘦高挑，白净的脸颊被热气熏得泛红，刘海汗淋淋地贴在额头。安全帽是工人们的统一尺寸，但戴在她头上明显大了很多，空荡荡的，显得比例很奇怪。

　　女孩看他的眼中带着惊讶，还有些许欣喜。

　　迟烨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女孩却一下子笑了，清澈的大眼睛笑眯成一道缝，露出一口整齐小巧的白牙，热情地问道：

　　“你是来找梁伯伯的吧？”

　　迟烨思索一下，点头。

　　“梁伯伯今天下午有课来不了，派我过来和施工组对接。”女孩把帽檐往上推了下，露出小鹿般的大眼睛，接着三步两步走上前，还没等迟烨说什么，就伸出秀气的指头对着他的胸口一阵猛戳。

　　“你说说你，走得时候不说一声就算了，回来的时候也不说一声，你就没把我放在心上过，好歹我小时候对你这么好，邻居阿姨给的小蛋糕都舍不得吃留着等你放学。”

　　“这些帐我都给你记着呢，你以后要不好好补偿我的话，我就在你脸上写毛笔字，让梁伯伯扣你的零花钱，让你没钱请女朋友吃饭！”

　　话音一落，迟烨感觉指缝一空。

　　女孩抽走了他手中的矿泉水，拧开就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一点不见外，虽然迟烨一口没喝。

　　一旁的秘书已经从不明真相的一脸震惊，到听出了大概。迟烨此时也意识到女孩认错了人，他看着女孩喝水时微微仰起的头颅，一滴晶莹的汗珠从好看的下颚线滑落，浸入身上的纯棉白T恤。

　　一身的学生气，大概是梁教授的学生，他之前听说，梁教授身边有一个老友的女儿，视如亲生。

　　所以是，梁伯伯。

　　迟烨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他用眼神制止了秘书上前劝阻的举动。

　　“你想让我怎么补偿你？”

　　女孩喝完水，轻轻擦了下唇角的水渍，听到迟烨的问题，眉心微蹙像是认真思考了下，接着回答：

　　“具体怎么补偿我还没想好，不过你不要以为能逃得掉！”女孩用湿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明目皓齿，肤白唇红，神情里带着点小女孩的蛮不讲理。接着她就要走回烈日炎炎下的工地。

　　秘书看女孩离开，连忙走到迟烨身边，正准备开口，却没想到刚走出不远的女孩猛然回过头。

　　“今天先惩罚你不许走，等会收工后送我回学校！”

　　秘书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场景，接着她看到了更加震碎三观的场景：

　　迟烨嘴角扬起意味不明的笑，回答：“没问题。”

　　彼时的涂嘉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招惹了最不该招惹的人，并因此引火上身，把自己的身心都搭了进去。

　　此时涂嘉笙正在乘地铁返回学校的路上，毫无征兆的，她突然连打两个喷嚏。

　　那天“梁爽”送她回学校的路上，涂嘉笙发现梁爽出了个国，好像变得沉稳不少，十几年不见，没想到那个毛小子现在长得这么招人稀罕，眉眼冷峻，线条干净利落。出国镀金回来，整个人的气质都提升了几个档次，一举一动散发着贵公子的光环。

　　涂嘉笙偏着头在车窗玻璃上偷偷打量他，要不是梁伯伯说梁爽哥哥的航班今天就在A市落地了，她还真以为这是个冒充的。

　　经过路边一家麦当劳，涂嘉笙眼疾手快地喊停车，车缓缓停靠在马路边。

　　“你做什么？”迟烨问。

　　“我想吃麦当劳的甜筒，陪我下去买好不好？”涂嘉笙眨巴着大眼睛，让人很难不动容。

　　迟烨走下车和涂嘉笙一起来到麦当劳的点餐窗口。

　　“要一份甜筒。”

　　迟烨话落，麦当劳的员工表情有些惊奇，似乎有些难以理解，问道：“只要一份吗，先生？”

　　迟烨点头，这时一旁的涂嘉笙开口打断：“要两份！”

　　“好的，小姐稍等。”员工熟练地操控机器，将奶油挤到甜筒上。

　　迟烨不解，开口询问：“为什么要两份，你能吃下么？”

　　涂嘉笙动作轻缓地从店员手中接过甜筒，将其中一支举到迟烨面前，没忍住噗嗤一笑：“因为麦当劳的甜筒，第二份半价啊！”

　　“你在欧洲待这么久没吃麦当劳吗？连麦当劳都没吃过，你好意思说自己在欧洲留学两年吗？”涂嘉笙捂嘴嘲笑“梁爽”。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梁爽”反击了：

　　“麦当劳是美国的本土快餐品牌。”

　　梁爽从小嘴欠这一点涂嘉笙是清楚的，但是他的斗嘴方式都低级好破，涂嘉笙还没输过，可这次的一句话就把涂嘉笙的杠抬得死死的。

　　看来梁爽不仅在国外镀了一层学识和气质回来，连怼人的话都变高级了呢。

　　看着梁爽没接甜筒，涂嘉笙抬手将甜筒往他嘴上一怼，奶油尖尖一下子蹭上了迟烨的嘴唇和鼻尖。

　　这是迟烨第一次品尝到麦当劳甜筒的味道。

　　涂嘉笙喜欢看梁爽吃瘪的样子，只顾着笑，可她根本没有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不是梁爽，真正的梁爽正因飞机延误，滞留在哈萨克斯坦境内。

　　以至于半个月后，在梁伯伯的家中看到真正的梁爽时，她恍惚以为自己那天的经历是一场爱丽诗漫游奇境般的幻觉。

　　在实习简历通过后，涂嘉笙在恒逸总部大厅又一次见到迟烨，他西装革履，身边被秘书和保镖簇拥着，同那天亲切如邻家哥哥的形象又是截然相反的，她心虚地不敢抬头看他，迟烨经过她，低沉的嗓音摩挲过她的耳际：

　　“麦当劳第二份半价的甜筒很好吃。”

　　涂嘉笙一时分辨不清这句话是真心还是嘲弄，她脸红的像个桃子。

　　暑假过后，梁爽继续回欧洲完成学业，他和涂嘉笙的相处就此告一段落，而迟烨和涂嘉笙的故事却由此开始了。

　　迟烨注视着文件上这张名为“梁爽”的照片，男生面容清朗，眉眼和自己有着三分相似，也难怪多年未见他的涂嘉笙会认错人。

　　如果那天她没有把自己当做“梁爽学长”，那些温馨的场景都将化为乌有。涂嘉笙的美好，都是展现给梁爽的，而不是他。

　　比起涂嘉笙被蒙在鼓里，迟烨并非不知情，他一开始就是借梁爽的名义进入涂嘉笙的世界，但是只要一想到这些，他就无法容忍那个人的存在。

　　他只是不喜欢被代替的感觉，这与爱情无关。

　　*

　　在女生寝室楼下，涂嘉笙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男生正驻足在女寝门外，显然是在等人。

　　这时陈一鸣也认出了她，朝她打招呼：“嗨，涂嘉笙！”

　　大学四年，涂嘉笙寝室四人只有两个成功脱单的，除了涂嘉笙，另一个是冉一晓。冉一晓和陈一鸣的恋爱史起源于大一时的社团联谊会，一谈就谈了四年。

　　陈一鸣同为A大学生，学的计算机专业，接下来马上要升级为一个“程序猿”。

　　“嗨，陈一鸣！”涂嘉笙对在这遇到他并不惊讶：“你在等……”话没说完，涂嘉笙笑容一顿，因为她瞥到了陈一鸣手里拉着的橙色行李箱，是冉一晓平日放在寝室的。

　　“哦对了，”陈一鸣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笑道：“一晓还没跟你说吧，我们要搬出去住了。”

　　涂嘉笙惊讶地张开嘴。作为室友，涂嘉笙等人算是亲眼见证了他们的四年感情之路，也被塞了不少狗粮，如今要毕业了，目测两人正在积极规划未来，涂嘉笙打心底里祝福他们。

　　涂嘉笙心里揣着事，一路上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推开寝室门，刚好看到正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的冉一晓。

　　冉一晓抬头看到她，将手里的衣服丢进行李箱，起身向她走过来：“抱一下，涂涂。”

　　涂嘉笙向她张开了怀抱，咧着嘴笑：“记得常回来啊，我们永远是你的娘家人，寝室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赵恬恬在一边叭叭叭地像个小丈母娘：“得了吧，每次你跟男朋友闹不开心时才想起回来找我们，这样的话还是祝你不要回来了！”

　　涂嘉笙“噗嗤”一下被逗笑了，冉一晓也笑了笑，脸上却带了一丝忧虑。赵恬恬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闭上嘴，表情不知所措地想开口解释，涂嘉笙也发现了气氛的突然变化。

　　“怎么了一晓？恬恬只是开了个玩笑。”涂嘉笙问，赵恬恬在一旁小鸡啄米般点头：“一晓你可别往心里去。”

　　“不是，跟你们没关系。”冉一晓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烦心事说了出来。在这座城市除了陈一鸣，只有寝室里的人她最熟悉，在无助的时候，好像也只能寻求她们的帮助。

　　“陈一鸣在恒逸的转正申请已经审批通过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会留在研发部门工作，日后晋升的空间很大。”

　　涂嘉笙听得不明所以，能最终留在恒逸的实习生人数少之又少，这明明是件值得庆祝的好事。

　　冉一晓蹙着眉头，接着说：“可是我做不到像他这么优秀，我连进恒逸实习的资格都没有，很可能会去一家小公司做设计，每天画画图纸，我担心……我们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感情会受到影响。”

　　话音一落，三个人同时沉默了。

　　“涂涂，你难道就没有这种担心吗？”冉一晓忽然问涂嘉笙。

　　涂嘉笙怔了两秒，茫然地摇摇头，她从没想过这些，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去想。

　　*

　　晚上涂嘉笙回到家，一打开门灯光就映了出来。

　　她灵敏地听到了琴键发出的声音，果不其然，迟烨正坐在琴凳上，他戴着金丝边框的眼镜，修长手指按动琴键，依据发出的声调熟练地调试琴音。

　　涂嘉笙没有打扰他，独自走到客厅安静坐在沙发上，用手撑着下巴痴痴地看着他。

　　她不由得回想起那晚的琴声和舞蹈的即兴结合，其实于迟烨的钢琴水平而言，弹《年轮》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涂嘉笙对他的过去经历有一定的了解。迟烨从很小就开始学钢琴，在国内还不流行大师课的时候，他的父母就重金请来知名音乐学院的教授为他一对一授课。

　　却没料到无心插柳柳成荫，迟烨偏偏对此天赋过人，一路跳跃式考到央音10级，创下了A市钢琴学子的满级最快速度记录，接着又大大小小各种比赛奖项拿到手软，荣获青少年钢琴比赛国奖的时候，他小学还没毕业。

　　那个教授的名字如今听起来依旧如雷贯耳，据说他当时舍不得这棵好苗子，十分希望迟烨考音乐学院，成为他的麾下弟子，他一定尽其所能好好栽培。

　　但是迟烨的家世却让他注定不可能走音乐这条阳春白雪的路，当时的迟烨在学校成绩也十分优异，之后顺理成章地一路保送，大学就读于A大赫赫有名的汇华商学院，后来以全额奖学金保送至剑桥大学，提前修满学分拿到MBA学位，接着在归国的第三年成功接手恒逸集团。

　　迟烨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他拥有了天之骄子般的人生，只是，虽然人生轨迹早已与音乐丝毫不沾，但是他似乎一直没有忘记钢琴。他不但在英国读书期间顺便考下了英国皇家音乐协会的钢琴十级证书，购入的每一套房产，无论会不会住，客厅中都会摆放一台三角钢琴，而年少时获得的那些奖杯和证书，也都被妥当保存在书房的立柜中。

　　他大概还是喜欢的吧，涂嘉笙看着他，忽然很无厘头的，脑中冒出福利院里的小男孩那双大大的眼睛。

　　“在想什么？”迟烨问，他的视线依旧落在钢琴上。

　　涂嘉笙回过神，似乎在认真地思考：“我在想，如果一个极具音乐天赋的五六岁孩童，接受高质量的钢琴教学，他成为一个优秀钢琴家的几率有多大？”

　　迟烨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意味不明：“那你得去问爱因斯坦。”

　　“？？？”涂嘉笙一头雾水。

　　“爱因斯坦说过，天才等于百分之一的灵感，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迟烨顿了一下：“所以你认为呢？”

　　在迟烨仿佛写着“你小学没背过名言警句么”的目光注视下，涂嘉笙：…………

　　“我，我认为……爱因斯坦说得挺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