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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4) ...

  •   “师傅。”以蓝顺从地低唤。
      怨凝娘子颔首,手抚上以蓝的面庞,手心里的热气传到以蓝冰滑如瓷的皮肤上,柔声说道:“从今以后,我便只有你了。不要让我失望。不要去想其他。你在心里要知道你是陆以蓝,但是,你现在叫,宛伤。”
      “宛伤?”宛伤宛伤,宛然无伤么?可是,怎么会无伤?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了。门边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夜晚这样暗,以蓝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是见那人的个头与她差不多,手捧着什么东西。停了一会儿,那人才向她走来。
      越来越近。原来也是个女孩子,手捧着一碗汤药。她的目光明亮清澈,不染一丝纤尘,静如秋水。她的唇红润俏皮,微微上翘,像一点点月牙儿一般,勾住了无尽的笑意。她伸出双手将药碗递给怨凝娘子,开口笑道:“师傅,给师姐的药。”又俯身看了看以蓝:“师姐,你醒了?你没事吧?”
      “我是你师姐?你是……”以蓝愣了片刻,眼前这个女孩儿竟这样叫她。
      女孩极为认真地点头,“嗯”了好多声,解释道:“师傅抱着师姐来离忧山时,我正哭着呢。我不知道爹娘哪儿去了,就和师傅一道儿走了。我记得我以前叫‘谢儿’,师傅说这名字不好,给我取名叫乔眠,谢乔眠。师姐,你的名字好好听啊,宛伤。嗯……就是觉得有些悲伤……”
      “乔眠,你叽里咕噜说了多久了?”怨凝娘子打断谢乔眠的话,有些责备的意思,“你话这样多,而我和你师姐又极爱清静,早知如此,便不把你带上山了。你啊,又不是老人家,这样小的年纪,怎么絮絮叨叨这么久!”
      “师傅,你刚才也说了很多嘛。”谢乔眠撅了撅樱唇,小声说着。
      “呵呵……”以蓝禁不住笑起来。不过,怨凝娘子怎么知道我极爱清静呢?以蓝暗自纳罕。平时知道的人也不多,在人前我可一直没有说起过的。莫非是她为了堵乔眠的嘴而胡猜的?
      怨凝娘子起了身,替以蓝再盖了盖被子,吩咐道:“宛伤,好生休息。自今儿起,咱们师徒三人,一同在这离忧山上练武。”说罢,准备转身离去。
      “师傅,我爹娘……您将他们葬在何处?”以蓝连忙伸出手来抓住怨凝娘子的衣襟,急切地询问。
      回过身,捏住以蓝的手,默默看着她的眼睛:“水里。”

      爹娘如今是在水里吗?水边出生,终回到水中,也算是一生与水结缘。将水的百转柔情系在身上,溶在血里,企望来生如水一样纯净吧,哪怕有了一点儿枯枝腐叶,也会随水流走,或是沉到水底,再不见一点儿迹象。这样真好。
      以蓝趴在溪边傻傻地想。这条溪没有名字,以蓝叫它,思亲溪。天下的水总归是一源的,凡见着水,也便如同见着爹娘了,也有了个思念的归宿。
      只是上虹呢?
      眼中的泪徒然垂落,“啪”地掉进水里,如同金石般铮铮有声,连以蓝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已经十多天了,却仍听不到一点儿关于战事、关于家乡的事。难道,家乡已经被毁了吗?
      身后隐隐的有了脚步声,很急切的样子。那样轻,想必是乔眠在寻她了。回头,凝神望去,一点粉影渐渐靠近。
      乔眠跑到以蓝面前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拉了以蓝,喘着大气,想说什么偏又说不出。头上扎的发辫一颤一颤的,一枝小小的野花被当作发钗簪到鬓上。
      “怎么了?师傅找我啊?”以蓝不等她说,便起身问道,见了乔眠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这个丫头,跑这么急做什么?又没有鬼魂来索命。
      乔眠只是大幅度地点头,仍旧没有机会容她说话。
      “那,那走吧。你也是,跑这么快啊。”拉着乔眠离开了溪边,心上微微的,有了些留恋。毕竟那溪水里流淌着爹和娘的灵魂。这样的留恋,分明是在留恋亲情的模样。

      眼前出现了一座小小的木屋,深褐的肤色,弥漫了潮湿的气味。恍惚中,似乎有一团一团的湿气渐渐溢出,绕到空中,凝聚不散,可分明什么也没有。黛色的青苔爬上屋脚,张开躯体,覆了一层又一层,轻曼地告诉别人,这里已是它的领地。
      这木屋真是隐僻,四周竹树环合,枝柯纷呈,错错落落之间才隐隐约约泄出点儿木屋的影子,若是站得稍远些,怕是根本不能见着这木屋一点儿。
      停在它面前时,毫无意外地,以蓝脸上流露出惊奇。
      “进去。”怨凝娘子将手搭在以蓝肩头,轻声说道。这里安静得连鸟雀之声都没有,怨凝娘子的一点声音倒显得格外响亮。
      仰头,没有回答。只不过眼中的怯意明明白白地告诉怨凝娘子:我不想去。
      “宛伤,听话。你快进去。”
      “就我一个人吗?乔眠她……她不和我一块儿去?”以蓝踌躇一会儿,仍是有些不情愿。瞥了一眼那座木屋,忽然莫名的有种寒冷侵入骨髓,又浸上心头。莫名的,总有股惊悚的预感缭在心上。
      乔眠难得的安静了好一会儿,但终于忍不住点头问:“师傅,我,我不和师姐一块儿去吗?”
      “你不去。”怨凝娘子放下手,淡淡回答,“乔眠,你和我留在屋外。”
      以蓝无话可说,低了低头,神色愁乱,忧心忡忡,真希望师傅忽然开口让她不去,但是这似乎根本不可能。于是一咬牙,抬头坚决地说道:“师傅,我进去。”大不了进去受一回惊吓,或是再悲伤一次而已。这些天来难过了这么久,难道还怕这一次两次吗?若是,若是有危及性命的事会发生,那也没什么可怕的。说不定还能与爹娘相见……
      “宛伤。”以蓝正欲推门进去,怨凝娘子叫住她,从宽大的袖中抽出一把冰清雪亮的剑,明晃晃的寒光一跳一跳。以蓝觉得那把剑的气质,很忧伤,很冰凉,就像藏了万年的深潭秋水。一亮出来,即使剑锋还未触及皮肉,剑魂已经将人的心智冰得再无热度,轻巧地,就可掠取人魄,囚在一个冰冷柔软而又忧郁的笼子里,好像永远也不可以逃脱。只有到剑身刺入人的躯体,一切才都结束。
      怨凝娘子将剑横在以蓝面前:“拿去。”
      “这是什么剑?”以蓝双手捧过,指尖触到它冰凉的剑身,不由问道。
      “它没有名字。你要是喜欢,你就给它起一个吧。待你出来后,我再授你剑法。”怨凝娘子回身,又对乔眠道,“回去,我把归心鞭授于你。”
      以蓝默默地走到木屋的门前,迟疑了一下,慢慢推开了门,握紧了剑柄。
      这小屋里一片昏暗,屋顶上裂了几条缝,探进一点点熹微的光,屋里只隐约地可以看见一条条丝线一样的东西直从屋顶垂下来,密密的,不透一点儿风。小心翼翼地迈进去,以蓝用剑挑出一根来看,却果真是条丝线。
      “砰!”们忽然间关上了。以蓝一回头,背后已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再无半丝光线。扭回头,壮着胆子向前走,丝线轻柔地抚过脸庞,以蓝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那些线现在并不能将她怎样,却让她有种压抑的感觉,闷得慌。
      “好奇怪……”以蓝越来越吃惊,心下狐疑难受,便用剑隔开那些密密的线,徐徐走进。
      可是,可是为什么,丝线会有那么多呢?况且,又这样缠人,用剑隔它时,只觉得它轻轻柔柔,仿佛是飘起来的一样,它仍是会贴着剑滑落,滑到身边来,斩也斩不断。这屋子明明不大,为什么,为什么在昏暗中怎么也走不到尽头,除了数不胜数的丝线外,好像什么也没有。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
      呼吸渐渐地不匀,双颊之上飞起的红还伴着滴下的汗珠。心中乱成一团。如果这样不停走下去,既找不到出口,也遗失了归路的话,那么会不会永远留在这里绕圈圈,直到死去?可是她还什么事也没做过啊。她还未回到家乡,她还未找到上虹,她还未替父母报仇,怎么可以死呢?
      “以蓝!”身后仿佛有谁在唤她,声音缥缈。以蓝急忙回头,却见一大股扭在一起的丝线向她袭来,她顿时手足无措,片刻之后才急急地向旁边闪去。那些丝线仍是不放过她,又席卷着啸呼而来。以蓝稳住心智,定了定神,干脆胡乱挥动手中之剑阻挡那股线,心想好歹也能抵挡一阵。斩了半日,那线终于一下子散开了,以蓝终于松了口气,却发现仍有几根线轻巧地缠上了冰凉的剑身,忽然一拉,剑快脱手时,以蓝赶忙双手抓住剑柄,吃力地与线僵持着。
      耳畔有一阵“簌簌”的声音,越来越近,以蓝不由自主地向后张望,竟又是一股巨大的丝线朝她扑来,带动着一阵疾风,风吹之时更多的丝线又汇在一起,那股线越聚越多,铺天盖地张牙舞爪。一个恍惚,双手松了,等以蓝反应过来时,剑已被线急速拉走,倏忽不见踪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面前只有一股线了,却是那样骇人,以蓝连连退了两步,丝线忽然散开,轻轻滑来,勾住了她的腰身,又慢慢缠上去。她再也动弹不得,意识渐渐模糊,软软地瘫在丝线们的缠绕中……

      “上虹,上虹!你又不理我了!”
      萧言南几乎接近愤怒地向坐在角落里的人吼道,他真是没救了。那个双手抱膝,缩在角落的人明明那么不给他面子,他萧言南偏偏不让人伤害他,不仅不让那人蹲牢房,反而带他进宫好吃好喝地照顾。那个人呢,偏偏老不领情。萧言南自己又不想多管,谁知倒气得够呛。
      曲晨瑶托了茶来,见萧言南这样,只取了一盏茶走过去:“少主,上虹他就是这样,你和他处了好几天也应该知道了。好了,别生气了,喝点茶润润嗓子。”便将茶递过去。萧言南气呼呼地闷头就喝,一口气喝干茶,把茶碗往晨瑶手中一塞,一屁股坐到安乐椅上一摇一摇的。
      “上虹,喝茶。”晨瑶将茶端到上虹面前,“我用泉水浸过,冰冰凉凉的可以解暑。你瞧现在天这么热呢。少主对你多好啊。”
      上虹挑起眉梢,默默接了茶。手上发出了声响,镣铐闪着光。揭开茶盖,里面碧莹的茶叶浮浮沉沉,浸在水里,有些毛茸茸的可爱,一荡一荡地袅出细细的茶香,似乎连这茶香也是青绿色的。只是,没来由地忽地想起了家乡。那一片碧绿的荷塘。那一汪盈亮的清水。那一阵透明的笑声。
      颦眉,合上茶盖,递给晨瑶:“我不喝。晨瑶你拿走。”依旧双手抱膝,弄出一点铁链相击的清脆声音。
      “哎呀,我知道你不高兴手上戴的那副镣铐。但是我也没办法了。本来你脚上也要戴的,我死活不同意,这才给你减了一副,不然的话,你……好了好了,再过些日子,我替你去求情,让父王准你不戴这些东西嘛。嗯……让你和晨瑶一样。这总行了吧?你也被再生气了,咱们再来切磋切磋武艺。”萧言南满脸的恳切和热情,倒让上虹很不安。
      其实萧言南也挺好的。至少,他不像其他人对自己那样凶恶。萧言南也是个善良的好人,因为他,那群俘虏才免遭杀害。被押到练拾国都城乾安,是他硬要自己与他住一起的。只是,自己真的不能把他当寻常兄弟。上虹有些难过。你要原谅我,我也要原谅你。
      “好了,我没什么。我陪你打了那么久的架,我累了,刚才不过歇会儿嘛。”上虹给了萧言南一记白眼,“你还想和我打架?你烦不烦呐!我真对你……”
      萧言南脸上绽开笑颜,眼睛里闪着一点点光:“你没生气啊。哼,还不理我。哎呀,来嘛,快,我们来切磋切磋。对了,你不要老说那么难听嘛。我们是在切磋武艺,和打架差十万八千里啊!”
      “ 我们那个?到最后不都是滚在地上吗?和打架有什么区别。况且,你现在回到家了,每天都有师傅教你武艺,你的武艺是一天天进步,我还是原样。有什么可‘切磋’的?总之就是我输了呗。”上虹一副心灰意懒的表情,无聊地玩弄着手上的镣铐,眼睛却在窥伺萧言南的表情。
      萧言南一愣,想了半晌,孩子气地说道:“没事,师傅教我时,我也让他教你就是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切磋了。”
      终是小孩儿脾气,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也未曾想到是否可以,只是一股豪情油然而生,在心中起起落落地荡涤,猛然间似乎自己就成了大义凛然的英雄豪杰。
      “不可能的。”上虹毫不客气地泼来冷水。其实他的目的快要达到了。用激将法让萧言南同意自己习武,以便他今后有机会报仇。上虹这几天看出萧言南是个怪人,既然应当是不容许的事情,那么他一定会让自己习武。
      果然,萧言南将胸脯一拍,大大咧咧地说道:“没事,有我在。我一定让你和我一同习武!”
      上虹没有出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却觉得心里糟透了。
      自己是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来骗取一个报仇的机会。而给自己这个机会的,恰恰是自己应该憎恨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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