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夜如梦》天山小白兔

230、天上月——忏悔

　　不知过了多久，六十二岁的童朗终于走完了一生，在黄泉畔再次见到了蝶语。
　　“蝶语，别来无恙？”童朗自嘲道：“我都老成这个样子了，真怕你认不出来。”
　　“托主子的福，蝶语一切都好。蝶语是跟随过主子的，自然认得主子的气息，与容貌无关。”
　　“你……有没有见过姐姐？”
　　“有，我没想到最先见到的会是青夜主子。她说白梦瑶这一世只是因果所报，不过半百是意料中事，反劝我不要难过。”
　　“那她后来怎样了，重新投胎为人？”
　　“是的。她这一世也攒下了不少福报，本是想转给主子的，但判官大人不允许，只能留给她下一世或给小主子们。她说轮回既是新的开始，从前的人事就没有必要带到新的一世了，所以平分给了两位小主子。”
　　“姐姐……”童朗感慨良多：“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惦记着我，却又走得那么潇洒。”
　　“不知两位小主子是否安好？”
　　“他们都好。馨儿如愿当上家主，轩儿也封了将军，姐姐若知道了一定很欣慰的。”
　　“那就好。先前我也见到宁公子了，他得知青夜主子已经投胎便十分失望，什么也不肯跟我说了。后来他把福报留给馨儿小主子一家就急急忙忙投胎去了，像是要赶上青夜主子一样。”蝶语只觉可笑又可悲：“冥界并无时间，故投胎之事无分早晚，就算两个人同时投胎，一人去往十年后，而另一人去往千年后。宁公子是执念太深，过于迫切了，希望来世他能真正放下青夜主子，不要再作茧自缚了。”
　　童朗轻轻“哼”了一声：“他比我早去两年，是自己把自己折腾死的。馨儿当上家主后，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没日没夜地为姐姐作画，抄写姐姐撰写的志怪奇谈，对着姐姐的画像和灵位自言自语，也不肯好好用膳。要不是白家主医治得当，要不是馨儿和君淮苦劝他用膳服药，他早就该来了！”
　　“青夜主子在大家心中都是不一般的存在，自然会想着要追寻她。主子，恕我直言，你看上去并没有比宁公子好上多少。”
　　“我……是啊，我又好到哪里去呢？蝶语，你知道吗，姐姐走后我整日里酗酒买醉，逼着灵珑变成姐姐的样子陪在我身边，无视她的心意，还要把她当做姐姐来对待……我有什么资格说宁子昭，我比他更不堪啊！”童朗数落着自己，潸然泪下：“我这辈子都不能对姐姐倾诉自己的心意，只能像弟弟一样守在她身后。我知道自己在姐姐心中的位置比不上宁子昭和玄墨离，更与无法与凌烨相提并论，所以我没有强求，也没有资格去求。我就一直默默守在她身后，只求在她需要我的时候，甚至觉得无聊的时候，我会是第一个赶到她身边的人。不做情人，可以，那我做一辈子的亲人好了！只要她记得我的存在，哪怕我卑微地守在陶溪镇等她来找我，只要让她觉得舒心快乐，我已经很满足了。”
　　“主子对青夜主子的心意，我很早就猜到了。那时你创建新月教，信仰的重点也都是在青夜主子身上，而且我觉得你对凌烨怀有一种莫名抗拒的态度。你并不希望凌烨被召回，但为了掩人耳目就随便给他安排了一些意义不甚清晰且信众不多心念不强的信仰，例如天下太平，再无战事。等到青夜主子回来，我本以为青夜主子的心不在你身上，而灵珑对你心有所属，主子会认清事实，放下执念跟灵珑在一起。”
　　“我不敢对姐姐告白，却又辜负了灵珑……蝶语，我是不是很坏？”
　　“感情之事，我虽不大懂，可想来并无对错好坏之说，都是一份执念而已。”
　　“呵，蝶语，看来你的修行进展神速。”
　　“主子，你来了，那灵珑她……”
　　“我让她回凌云山继续修行。她已经在我身上浪费了五十年，是该回去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了。”
　　“以灵珑的性格，她会等主子投胎转世，然后再来找你吧！”
　　“大抵会吧，可我又要如何面对她呢？回想我这荒谬的一生，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她。不管我怎么对她乱发脾气，无论我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她都无怨无悔地守在我身边，不离不弃。现在想想，是我太过分了，怎能让她变成姐姐的样子来圆我不切实际的梦呢？这样既亵渎了姐姐，也践踏了灵珑的真心，我、我……唉，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主子，等你轮回转世就会忘了如今的一切，到时跟灵珑重新开始，好好补偿她，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蝶语，满身罪孽的我真的可以像姐姐一样投胎转世吗？不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主子，判官大人尚未判决，你怎知并无机会？我陪你去阎罗殿吧！”
　　“这是你的地方，也好。”

　　蝶语随童朗进了殿，听候判官的宣词。
　　“童朗，你少时误入歧途修习鬼邪，创立崇拜活人的教派，运用邪术连接了其他的时空，此乃你今世的罪孽。幸得你坚守本心，未曾犯下无辜杀孽，并未铸成大错，反倒因此救助了一些人，也算是攒下不少福报。念在你幼时孤苦无依仍一心向善，悔改后也一直降妖伏魔，本官许你功过相抵，重新投胎为人。”
　　童朗松了口气，谢过判官，与蝶语出了阎罗殿。
　　“蝶语，姐姐也是如此吗？”
　　“这一世青夜主子没有太大的罪孽，不然也不会留下这么多的福报给小主子了。”蝶语笑了笑：“主子，我带你去奈何桥喝孟婆汤吧！”
　　“孟婆汤？”童朗苦笑：“这辈子岂不是都白活了吗？也对，如此不堪，是不该记得的。”
　　“那主子觉得这辈子过得如何？有什么最高兴、最难忘的事情最后再跟蝶语分享一下？”
　　“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姐姐，最难忘的就是与姐姐在高家互相扶持的那段时日，最难过的是失去了姐姐，最高兴的是让姐姐回来了，最孤独的是等待终老的漫长日子。我以为还能再次见到姐姐，但知道她已经投胎去了，我还算欣慰。姐姐这两世为人都不算是善终，但愿新的一世她能活得更好。”
　　“会的，青夜主子性格开朗，心地善良，去到哪里都会有贵人相助的。”
　　“下辈子或许就跟姐姐无缘了，灵珑她……若下辈子能遇见她，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主子可以放下执念，蝶语真心为你高兴，希望你重生后会有更好的际遇。”
　　如此絮絮叨叨地叙旧一轮，蝶语看着童朗喝下孟婆汤，目送他投入轮回井，不由得轻叹一声。
　　“蝶语，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这小老头该不会是你的老情人吧？”孟婆招手：“要不老身也请你喝一口汤？”
　　“婆婆，有时我还真想问你要一口汤喝。”蝶语走到她身旁：“他是我曾经的主子，不是情人。”
　　“那你烦恼什么呢？他都要开始新的人生了，这不是好事吗？”
　　“是啊，能忘却一切重新开始就是一件好事，我只是感叹过去那些事而已。”
　　“你看看来老身这喝汤的，还有那些不肯喝汤的，谁没有过去？若是每一世都记得那么清楚，那人也活得太艰辛了。老身的任务就是帮他们抹去那些忘不掉的人和事，让他们轻轻松松地重新出发，再开展一段新的人生。”
　　“未必所有人都能如愿踏入新生。”
　　“你是说无尽山那位吗？老身听说是你陪着进去的。”
　　“那是我的主子，如今还在无尽山努力着，我有时也会去陪陪她。我相信她终会登顶，得到重新投胎的机会。”
　　“老身也听说过她的故事，也算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却要为了偿还情债背负那样的重罪。希望她能早些成功，少受些磨难。”
　　“谢谢你，婆婆。刚刚送走那位是她的弟弟，带来了一些她在人间亲人的消息。我现在就去告诉她，她应该会很高兴的。”
　　“蝶语啊，老身劝告一句，还是不要告诉她为好。知道越多，牵挂越多，杂念也就越多，登顶会更难的。”
　　蝶语微微一愣，随即明朗了。“蝶语明白，谢婆婆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