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落之花》陆希亚

8、第 8 章

　　就在她们的注视下，卡洛修女推开了门，随即房里传出刺耳的玻璃碎裂声。

　　玛丽看了费拉一眼，两人立即快步往客房赶去。

　　海耶红着眼眶，低着头，颓丧地站在桌边，而对面的卡洛修女，一脸苛责，紧紧盯着她。

　　“海耶修女，为什么你要私自给巴伦夫人减少药的用量？”卡洛修女语气严厉，“你不知道这样会延误她的病情吗？还是你故意想害她？”

　　“不是的！卡洛嬷嬷！我从来没想要害人……”海耶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好，那你解释一下刚才的做法，我可是全都看到了。”卡洛修女指了指桌上的药瓶，“你只用了半匙药水，我看得清清楚楚。”

　　海耶抹着眼泪，半句话也不吭声，她不能告诉卡洛修女这是玛丽的主意，还是她们三个都同意了的。

　　“海耶修女，我记得你还没有发最后的誓愿，成为正式修女，是吧，”卡洛修女咄咄逼人，“我想你应该不需要再呆在圣安修道院了，早点回家更适合你，或许高林领主和夫人都巴不得你回去呢。”

　　“呜呜……”海耶低声抽泣着，如果真要追究这件事的责任，她确实有可能被遣送回家，但是她真的不能说出是她们自作主张啊。

　　“卡洛嬷嬷。”玛丽踏进客房，“给巴伦夫人减少药用量这件事，与海耶修女无关，是我擅自决定的，您不要怪她。”

　　卡洛修女慢慢转过身，轻哼了一声，“原来是你。”

　　“是我，我见院里的药水跟我们之前用的不一样，所以才想少用些。”玛丽慢慢答道。

　　“对，卡洛嬷嬷，我们都赞同玛丽的看法，所以才这么做的。”费拉也上前说着。

　　卡洛修女的脸因为愤怒而变了形，脸颊下垂的肉隐隐抽搐，她狠狠看了她们一眼，“怪不得巴伦夫人病情反复，是你们没给她喝足够的药！”

　　“卡洛嬷嬷，这种药，巴伦夫人真的不能喝太多……”玛丽解释道。

　　“狡辩！玛丽修女，是什么让你违背修女的誓言，做出这种谋害人命的事来！”卡洛修女颤抖着手，指向她，“这件事必须报告给副院长，让她来问问你们，到底是不是被魔鬼迷了心窍！”

　　卡洛嬷嬷说完，摔门而去。

　　海耶擦干眼泪，小声问玛丽：“现在该怎么办？”

　　玛丽抱了抱她，“放心吧，有我在呢。”

　　费拉看着两人，叹了口气。

　　很快，有位修女过来，说她们的工作暂停，让她们一起去教堂。

　　玛丽并不担心即将到来的盘问，但是看着哭红眼的海耶，还有情绪低落的费拉，还是有点愧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教堂里已经点起蜡烛，显得静谧又神圣。

　　她们一进教堂，就见烛光绰绰中，卡洛修女跟莱萨副院长说着什么，神情激动，见她们进来，瞅了她们一眼，又跟莱萨说了几句。

　　莱萨望着她们三个，点了点头。

　　直到三人走近，莱萨才开口：“卡洛嬷嬷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玛丽修女，费拉修女，海耶修女，私自给病人减少用药的事，你们都参与了，是吗？”

　　“是。”三人低头答道。

　　“跪下。”莱萨下了命令，语气冷淡又不容违抗。

　　三人顺从地跪在地上，在胸前画了十字。

　　莱萨走到她们面前，“计划是玛丽修女提出来的，费拉修女和海耶修女表示赞同，然后你们一起给巴伦夫人减了药，是不是？”

　　三人一起应下。

　　“这么说，玛丽修女是主犯，费拉修女和海耶修女是从犯，你们承认吗？”

　　费拉和海耶斜着瞥了眼跪得笔直的玛丽，然而还不等她们犹豫要说什么，玛丽答了句：“承认。”

　　“好，你们先去向神父忏悔你们的罪过，之后，费拉修女身为正式修女，明知故犯，抄写经书五遍，海耶修女作为见习修女，抄写经书三遍，至于玛丽修女，带头违反药品使用说明，到禁闭室反省三天。”

　　莱萨说完，又问了句：“这样惩罚，你们可接受？”

　　“接受。”玛丽平静地回答。海耶和费拉见她不说什么，也点了点头。

　　“那你们先去忏悔室找乌坎神父吧。”

　　海耶和费拉站起身，正要走，却发现玛丽仍然跪在那里。

　　“玛丽修女，你不去领罚，还在这里跪着，是有什么意见吗？”卡洛修女尖刻地说道。

　　“不是，”玛丽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卡洛和莱萨，“莱萨副院长，我有话想对您说。”

　　“好，”莱萨眉尾轻轻一动，“卡洛嬷嬷，还有两位修女，你们先离开吧。”

　　海耶和费拉低头默默走了，卡洛离开时，狠狠瞪了玛丽一眼。

　　“说吧，玛丽修女。”莱萨纹丝不动地站着，俯视着她。

　　“莱萨副院长，我知道您是真心想向难民们传达神的善意和爱意。”

　　莱萨不说话，眼神一直停留在她脸上。

　　玛丽略垂下眼，“给巴伦夫人喝的那种深绿色药水，可能有问题。”

　　“我们私下减少药量，就是为了降低药物对病人的伤害。”

　　莱萨仍然没作声，玛丽看了她一眼，她好像才回过神一样地问了句：“什么伤害？”

　　“轻则加重病情，重则，可能丧命。”

　　莱萨闭了闭眼睛，“你刚才说，那种药水有问题。”

　　“没错。”

　　“可你是怎么知道的？”莱萨严厉地望着她。

　　玛丽不紧不慢答道：“以前奥加修道院也有过这类药水，但颜色要浅得多。”

　　莱萨轻嗤一声，“玛丽修女，你怎么就敢断定奥加修道院的药没问题，圣安修道院的药就有问题呢？卢斯城那么偏僻闭塞，奥加修道院能得到多少有用的药物？”

　　“莱萨副院长，”玛丽坚定地看着她，“凡是在奥加修道院用过浅绿色药水的病人，后来都康复了，但是现在，圣安修道院的巴伦夫人，在用药后，病情出现了反复。”

　　“而且这还是在我们只用了半匙药水的情况下，如果按照标签的用量，恐怕巴伦夫人情况会更严重。”

　　莱萨摆摆手，“玛丽修女，也就是说，你只是凭颜色不同就断定药有问题是吗，你不觉太草率了吗？毕竟，你又不懂医术，而修道院里的药，都是由城里有名的医生制作的。”

　　玛丽轻咬了下嘴唇，“可是，莱萨副院长，那种药真的有问题……”

　　“别说了，你并没有更有力的证据，不是吗？”

　　玛丽内心挣扎着，她明明知道药水有问题，但是她能直接告诉莱萨副院长，她学过医术吗？

　　毕竟，接触医术是信仰神的修行者的禁忌，更别说，她还是个女人。

　　“副院长，请您相信我，如果按照标签用药，巴伦夫人会出事的……”

　　“说不定是你们一开始就减少药量的原因。”莱萨瞥了玛丽一眼，“你们最好祈祷巴伦夫人没什么事，不然，圣安修道院的名声恐怕要毁在你们手里了。”

　　玛丽低下头，盯着地面的岩石花纹，心中生出一种无力感。

　　“玛丽修女，请你记住，你已经离开奥加修道院，现在是圣安修道院的修女，在做什么事之前，请先考虑下神的旨意，还有圣安修道院的荣誉。”

　　“我知道了，莱萨副院长。”玛丽说完，缓缓起身，离开了教堂。

　　乌坎神父将近七旬，头发和胡子都已花白，看上去一派慈祥。他坐在告解室里，略显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看向前方。

　　玛丽跪坐在一边，双手合十，举在胸前，隔着细密的方形小窗格，将自己所犯的错，从头到尾告诉了乌坎神父。

　　乌坎神父听了她的悔过词之后，就告诉她：“玛丽修女，愿你能严格执行当初许下的修女誓愿，精进修行，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向神表明你悔改的决心。”

　　玛丽在胸前画了十字，“谨记在心。”

　　“那么，玛丽修女，你还有其他事要忏悔吗？”乌坎神父按照惯例，又问了句。

　　玛丽却犹豫了下，她盯着年老的神父看了一会儿，决定隐瞒自己学过医术的事。

　　“没有了，乌坎神父。”

　　“那你就退下吧，愿神的光芒能为你指明道路。”

　　玛丽结束告解，在其他修女的指引下，去了禁闭室。禁闭室就在教堂东侧，是一个狭窄又昏暗的小房间。

　　玛丽弯腰钻进去，门外负责看守的修女一言不发就落了锁。

　　此时夜幕早已笼罩大地，室内只有一扇方形小窗户嵌在墙里，透过刚硬又密集的直木窗棂，能隐隐看到深邃夜空中闪烁的星光。

　　地上稀稀落落地覆盖着一层干草，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

　　玛丽跪在潮湿的地上，双手合在胸前。她身处黑暗之中，望着一片漆黑的窗户，小声念着经文，为巴伦夫人祈祷，也为自己行事不周而忏悔。

　　如果她早点告诉副院长药水有问题，说服她重新换一批药，说不定就不会是今天这种局面，巴伦夫人也不必承受这种风险。

　　如果副院长根本不同意，或许她们能想想办法，趁人不注意，把药全部调换，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是她太冲动，太自作主张，害得海耶和费拉也跟着她挨罚。

　　她本想救人，结果不仅没救成，反而牵连到其他人。

　　玛丽闭上眼，是她的错，副院长以神的名义罚她禁闭，她毫无怨言。她只希望，巴伦夫人能好起来。

　　“崇高而仁慈的神啊，请睁开眼，看看那位经受病痛的老妇人，请降下恩德，免除她的苦痛……”玛丽一遍遍在心里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