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落之花》陆希亚

6、第 6 章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旅店门外传来一阵喧闹。直到被敲门声惊醒，丹尼穿好衣服见到门外的店主，才知道里奥惹了事。

　　他让店主稍等，自己先去敲了沃德主教的门。

　　“怎么了？”沃德主教的声音里有一丝疲惫。

　　“大人，请让我进来跟您讲。”丹尼看了看周围被吵醒，好奇地探头探脑的旅客，凑到门边，小声说着。

　　沃德主教披上外袍，给他开了门。

　　“大人，里奥出去找……女人，没给够钱，被赶回旅店门口了。”

　　听完丹尼断断续续的话，沃德主教眼中的睡意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让人看不透的深沉。

　　“你去帮他，带他过来，尽量不要让人知道他的教士身份。”

　　丹尼点点头，下楼去了，沃德主教的手微微握成拳，盯着紧闭的门，一动不动。

　　直到楼下吵闹的人散去，丹尼带着灰头土脸的里奥回了沃德主教房间里。

　　“丹尼，你先回去休息吧。”

　　丹尼看了眼低着头的里奥，转身出去，关上了门。

　　里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慌里慌张地开了口：“主教大人，今晚……是我的错，我没想到他们竟然狮子大开口……”

　　“闭嘴。”沃德主教打断了他，“如果你想回路易区，现在走还来得及。”

　　“不！不！我不回去！”里奥拼了命地摇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恐，“我要是回去，那些债主会杀了我……”

　　沃德主教俯下身，一把揪住他发皱歪斜的衣领，冷冷说道：“你知道就好，现在我们是在埃琳·赫恩的领地上，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清楚。”

　　里奥两眼发白，捂着被衣领卡紧的脖子，艰难地点了点头。

　　沃德主教缓缓松开手，里奥啪的一声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如果事情因为你而搞砸了，”主教直起身，淡淡瞥了他一眼，“那你就等着下地狱吧。”

　　“是、是……”里奥咳了几声，才勉强回答，“我知道错了，主教大人，以后我一定严于自律，不辜负您的期望。”

　　“记住你说的话，我的表弟。”

　　熹微的晨光倾泻在大地上，特里河荡起闪烁的涟漪时，沃德主教一行人又踏上了航程。

　　遥遥在望的潘西城中，埃琳带领着一众贵族、骑士，在最大的码头上，等候新主教的到来。

　　埃琳轻轻摇着精雕镂空的骨扇，装饰在扇面上的孔雀羽毛，时不时飘落在她胸前。今天她穿了件宝石红的天鹅绒长袍，盘起的头发上，除了她一向喜欢的水晶珠串，还斜戴了一顶覆盖着洁白鸵鸟毛的帽子。

　　她气定神闲地站在码头最前面，但凡从周围经过的人，无一不向她行礼致意，而埃琳保持着微笑，略一点头作为回应。

　　她实在是太耀眼了，只要见过她的人，就很难将她从心里抹去。她有着最尊贵的身份，最出众的才华，贝雅区能由她掌管，实在是幸运。

　　河上来往的人们纷纷凝望着她，心里浮现出这样的想法，而站在她身后的那群贵族，虽然恭敬地站着，但也时不时瞟她一眼，眼中浮现出赞美和崇拜。

　　埃琳正望着远方河道，余光瞥见有人走上前来。来人正是潘西城的骑士队长，也是新任鲁宾男爵的威利·弗林，他先行了一礼，而后稍稍靠近埃琳身旁，低头跟她说了什么。

　　“真的？”埃琳视线扫过河面，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威利队长点头，放低声音说：“那位里奥教士，正是沃德主教的随从。”

　　“威利，派人去查一查他。”

　　威利队长刚退下，河面不远处就出现了一艘小船，船上坐的正是沃德主教三人。

　　沃德主教一直平静地注视前方，当埃琳高挑优美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时，他略垂下眼，轻声提醒了身后两人一句。

　　小船稍微加快了速度，等他们到达码头，埃琳已经收起折扇，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看着被两位教士扶着下船的沃德主教，轻快地说了句：“佩里·沃德主教，我谨代表各位爵士大人，欢迎您来到潘西城。”

　　“夫人和众爵士不辞辛苦，前来相迎，真是让人感动。”沃德主教刚站稳脚跟，便接过埃琳伸出来的手，轻轻吻了下她那白色真丝镂花的手套。

　　“我这一路过来，见到贝雅区的繁华，是其他地方都比不上的，可见夫人宏才大略。我们克瑞王国能有您这样杰出的女领主，一定是神的庇佑和爱护。”

　　说完，沃德主教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既然您现在成了潘西城的主教，那就希望在我们的努力下，让神继续赐福给贝雅区。”埃琳笑着回答，“主教大人一路辛苦了，让卫兵们护送您去明石教堂吧。”

　　“再会，伯爵夫人。”

　　明石教堂的教士们上前，簇拥着沃德主教往教堂而去，一路上，卫兵列队护卫，城里的人们纷纷低头，对这位新来的主教献上敬意。

　　就在新主教入驻潘西城时，对于不断涌入的难民的安置，也在加紧进行着。按照伯爵夫人的命令，城官们对生病或受伤的难民单独做了统计和安排，并按性别分开，将名单送到了各个接收的修道院中。

　　两天以后，圣安修道院就迎来了第一批的十二个病人。

　　修女们开始忙碌起来，院里到处都是她们往来的身影，病人的到来使得供应的食物和日常用品增加，司厨、司库和女仆们的工作量也多了。而病人们被安顿在宽敞的客房，一连几天，都安然无事。

　　星期二是玛丽所在的四人小组照顾病人的日子。那天做完早祷，玛丽她们就随着卡洛嬷嬷去了客房。

　　天还没亮，大家都还在睡梦中，房里有人在打鼾，鼻息粗重，间或夹杂着因病痛而发出的哼哼声，还有偶尔两三声的低泣。

　　卡洛嬷嬷把她们叫到角落里，小声把各病人的情况告诉了她们。在说完之后，卡洛看了看依然漆黑的窗户，说道：“早饭的时间就快到了，你们可以留下一人先在这里守着，等其他人回来，再去用餐。”

　　玛丽、海耶和菲拉互相看看，还没决定好，就听卡洛修女又说：“除了用餐时间轮流照看这些病人外，其他时间，大家都要守在这里，直到等她们晚上全部入睡，才能离开。”

　　“如果病人出现紧急情况，导致夜里无法休息的，可以申请第二天半天的假期，但无论如何，早祷都要参加。”

　　卡洛嬷嬷事无巨细地吩咐着，大家纷纷点头表示了解。

　　“让我先留下来看护病人吧。”在卡洛修女交代完以后，玛丽便开了口。

　　“好，你多留意她们，我们尽快赶回来。”卡洛修女向她点点头，就带着海耶和费拉悄悄推门出去了。

　　玛丽独自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借着昏暗的烛光，仔细看着躺在床上的她们。有年纪五六十的老妪，也有大约四五岁的孩子，但大部分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女人，其中有一个孕妇，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即便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出分明。

　　虽然在修道院住了几天，她们的手、脸和衣衫都还算干净，但是从消瘦的面孔和包扎的绷带上，可以看出战争带给她们的无法忽视的伤害。

　　年老的人早上总是容易醒，玛丽正翻看值守记录的时候，那位年纪最大的老人缓缓坐起了身。

　　玛丽见她在床上一动不动，看了看床位和名字，便放轻脚步，走到她面前，低柔地问：“巴伦夫人，您还好吗？”

　　巴伦夫人仿佛没听见她的问话，丝毫没有反应，只是呼吸变得更粗沉了些。

　　玛丽别开衣袖，摸了摸她枯瘦的手腕，又伸手拨弄开她花白的乱发，覆上她的额头，修长的眉皱了下。

　　她扶着老妇人躺下，起身去桌边找昨天的病情记录。

　　巴伦夫人除了因为长期饥饿引起的肠胃痉挛，吃饭比较困难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症状。

　　但她的体温高于常人也是无疑的事实，玛丽沉思片刻，给她倒了半杯水喝下，决定等费拉她们回来，再看看情况。

　　天蒙蒙亮的时候，卡洛修女和海耶、费拉一起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两位带着食盒过来的女仆。

　　“玛丽，你去用早餐吧。”卡洛修女指挥女仆放下食盒，“这里先交给我们，她们也差不多要睡醒了。”

　　“是，卡洛嬷嬷，”玛丽答了句，“刚才我发现那位年纪最大的巴伦夫人似乎有发热的症状，您留意一下。”

　　“好，我知道了。”卡洛随意说着，跟女仆讲了两句，她们就退下了。

　　玛丽看了看海耶和费拉，彼此间点了点头，她才放心地离开了客房。

　　等她吃完早餐，离开餐室时，太阳已经跃出了地平线。玛丽踏着唤醒大地的光芒，回到客房的时候，就见海耶和卡洛正扶着巴伦夫人，老妇人歪着身子，捂着腹部，正剧烈地呕吐。

　　玛丽看着一脸痛苦的巴伦夫人，她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玛丽，快过来扶着巴伦夫人，我去换件衣服，也正好给她带件干净的过来。”卡洛修女叫她。

　　玛丽快步走来，接替了卡洛修女的位置，见她走了，才问海耶：“她是吃饭时吐的吗？”

　　海耶点头，“还没吃几口东西，就全吐了，费拉去拿药了，一会儿就回来。”

　　“还是尽量喂她吃点东西，不然直接喝药，会让她病情加重。”玛丽小声跟她说着。

　　“这里只有面包和羊奶，她能吃得下吗？”海耶担忧地问。

　　“可以，让我来。”

　　海耶一手端过餐盘，玛丽把面包撕成细窄的长条，放在羊奶里泡了泡，送到巴伦夫人嘴边：“夫人，您还是吃一点吧，吃完了再喝药，会让您好过一些。”

　　巴伦夫人缓缓点了下头，张嘴咽下了面包条。

　　玛丽喂她吃了一小块面包，见她喉咙动了动，便停了手：“夫人，您忍一下，待会药就送来了。”

　　巴伦夫人捂着胸口，紧紧地闭着嘴，玛丽见她脸色发红，又找了块帕子浸湿，敷在她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