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落之花》陆希亚

4、第 4 章

　　赫恩伯爵府邸的大厅里，穿着灰白短袖筒状长袍，系着围裙的曼迪行了一礼，轻声问：“夫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曼迪，你真的怀孕了？”埃琳示意她坐下。

　　“是的，夫人，医生来看过了，”曼迪指指肚子，常年因日晒而泛红的脸上露出微笑，“说快三个月了。”

　　“那就好，”埃琳微笑着看她，“昨天杜甘来说，我还不太相信。”

　　“他有时候是爱糊弄别人，但这次我们有了孩子，他很高兴，我想以后他会好好照顾我们的。”

　　埃琳点头，“你们结婚八年了，这个孩子得来不易，曼迪，我让管家准备了几只母羊和母鸡，你一起带回去。”

　　“还有，现在杜甘摔伤腿，你也不方便做重活，这些钱就先拿去用吧，就当是我提前送给孩子的礼物。”

　　洛克上前，把一个圆鼓鼓的钱袋交给曼迪。

　　“谢谢夫人！您的体贴和恩德，我们永远不忘！”曼迪握着钱袋，眼中闪着泪花。

　　杜甘不知道在家里催了她多少次，还帮她想办法，让她装得可怜一点，说一定能打动夫人。她觉得这样对不起夫人，但是来了之后，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里曾经也算是她的家，虽然她不住在这里了，但夫人还是像从前一样和善。

　　“别介意，好好照顾自己。”埃琳走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

　　*

　　第二天上午，修女们正在纺线，莱萨副院长向大家宣告了新主教就任和收留难民的事。

　　底下的修女开始窃窃私语。

　　“沃德主教明天到达，等上任后，他会随机巡视整个贝雅区的修道院，请大家注意言行，不可做出任何渎神的事。”

　　见周围安静下来，莱萨扫了一眼，继续说：“要仔细照看那些难民，让他们感受到神的恩德，等新的救济堂建好，伯爵夫人会重新安排他们的去处。”

　　玛丽安静地听着，以前在奥加修道院，时常有贫病交加的人来求助，她和其他修女一起照顾他们，如今到了圣安修道院，如果能帮难民做些什么，她也是很乐意的。

　　“根据与院长的商量，我们决定将所有人分为四人一组，轮流照顾病人，下面宣布分组名单……”

　　佩姆修女略懂医术，她跟着学会了不少东西。对于如何治病，佩姆修女所坚持的原则就是耐心和平衡，宁愿不足，也绝不过分。她不像有些医生，一个劲地给病人放血，或者总喂给他们一些难喝并且会累积毒性的药水。

　　“……玛丽修女，海耶修女，费拉修女一组……”

　　玛丽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看看四周，脸上一片茫然，直到看见海耶、费拉和另一位年长的卡洛修女走到她身边，她才回过神来，微笑着向她们点了点头，看来这就是她所在小组的成员了。

　　“玛丽修女，我们是一组哦……”费拉笑嘻嘻地说。

　　“很高兴能和你们一起帮助病人。”玛丽和气地回答。

　　“玛丽修女，因为我年长一些，副院长就让我带大家一起行动，费拉和海耶修女有照顾病人的经验，你呢？”

　　四十多岁的卡洛修女脸上带着笑意，但丝毫掩盖不住她强势的性格。

　　玛丽点头，“我也照顾过病人，知道一些药品的用法。”

　　“哦？那再好不过了，你们先跟我来，我把各种常见药的用法再强调一遍。”卡洛修女扫了三人一眼，径自走在前头。

　　“卡洛修女的严格在院里是出了名的，玛丽，小心，可别惹到她。”海耶经过玛丽身旁时，悄声说道。

　　玛丽深深地点了下头。

　　圣安修道院的药剂室，就在客房和修女寝室中间的小房间里，看上去并不大，却也林林总总地摆了不少瓶瓶罐罐。

　　“如果病人身上有伤口，就用这种白色的药膏涂抹……”卡洛指着一排装着白色内容物的小玻璃瓶，瞥了她们一眼。

　　“病人高烧、腹泻的话，就喝这种深绿色的液体。”

　　玛丽忍不住皱了下眉。

　　“要是病人头晕、呕吐，就让他们吃这种淡黄的药片，病人如果感到疼痛，就给他们冲泡这种棕色的粉末。”

　　卡洛拿起一个玻璃瓶，把贴在上面的白色标签给她们看，“用法和用量，都在这里写着。”

　　“一般人常见的病痛就是这些，如果有人得了更严重的病，我们就要请医生来看了。”卡洛把药瓶放回去，“还有疑问吗？”

　　“没有了，卡洛嬷嬷。”海耶和费拉连声应答。

　　“玛丽修女？”卡洛见她不说话，特意问了句。

　　“没有。”玛丽回答，“不过，卡洛嬷嬷，我对有些药还了解得不多，能留下来多看看吗？”

　　“可以，”卡洛修女叮嘱道，“有些药是医生好心捐赠给我们，有些是修道院采买的，战争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难民恐怕还会涌来更多，所以你要小心，别把它们碰翻了。”

　　“请卡洛嬷嬷放心。”

　　卡洛修女说完就离开了，药剂室除了她们三个，还有其他过来熟悉药物的修女，一时间房间内有些拥挤。

　　“玛丽，你要看什么？”海耶见她在药品架前踌躇，上前问道。

　　“海耶，圣安修道院一直用这些药物给人治病吗？”

　　海耶歪着头回想，含糊地回了句：“大概……是吧，我都没注意过。”

　　费拉走过来，“是的，难道这些药有什么问题？”

　　“有些药的颜色不太对，还有用量似乎多了些。”玛丽指了指那瓶深绿色的液体。

　　“会不会只是因为现在的药，跟你以前认识的药不一样？”费拉当即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可她以前是在偏远的卢斯城，各方面都和潘西城有差距，潘西城物资丰富，什么都不缺，也有经验丰富的医生，按理说不会弄错……

　　“不会，除非克瑞王国各地的酢浆草都长得不一样。”

　　费拉犹豫地看着她，“可是玛丽，我们一直用这些药，也没出过问题，再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玛丽放低声音，“我懂一点医术。”

　　海耶捂住了嘴巴，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她。

　　费拉忙把她俩扯到角落里，小声问：“玛丽，你竟然……你怎么会懂……”

　　“以前在奥加修道院，跟一位修女学的。”

　　“你知道的吧，教法不允许我们接触医术，就算是男性修士也不行，虽然他们私底下可能会偷偷学一些……”费拉凑近她脸旁，“你怎么能学习医术呢？这不是违背教法、违背你所发的‘服从’誓愿吗？”

　　“海耶，费拉，卢斯城没什么医生，仅有的那两三个，也都是庸医，你们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因为生病，被他们放血，整个人骨瘦如柴，最后痛苦死去，还有的人向他们买药，他们给出高昂的价格不说，给病人的还是假药……”

　　玛丽叹了口气，“经常有饱受折磨的人到修道院里祈祷，我们做不到袖手旁观，所以会时不时帮他们一把，如果他们所承受的痛苦能少一些，我们的努力也算没白费。”

　　“我对教法和自己所发的誓愿再熟悉不过，可是，对于那些无辜的神的子民，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庸医所害，白白死去吗？”

　　两位修女脸上流露出同情，沉默片刻，费拉问了句：“玛丽，圣安修道院都是从一位叫布鲁斯的医生那里买药，他在潘西城也算小有名气，总不会是庸医吧？”

　　玛丽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根据我的经验，这种用酢浆草制成的药水，颜色太深了，而且除了根据病情酌情使用的情况，通常一天喝两次就够了，但标签上却要求四次。”

　　海耶犹豫着问：“如果按你说的做，万一被卡洛嬷嬷发现了……”

　　“我们可以每次用半匙，然后多用水稀释，正好四次。”

　　“也不是不行……” 费拉理了下衣袖，又问，“玛丽，你确定你的经验可靠？”

　　玛丽坚定地点头，“确定。”

　　“那好，我们就按你说的办。”

　　她们出了药剂室，就见路上三三两两的修女往餐室去。

　　“又到午饭时间了。”海耶乐得眯起了眼睛。

　　“海耶修女，暴食可是七宗罪之一哦……”费拉不介意提醒她。

　　“费拉修女，你觉得按照我们修道院分发的食物量，我够得上暴食这么严重的罪名吗？”海耶故意眯眼瞅她。

　　“哈哈，逗你呢，你吃多少东西我当然知道了，毕竟你可是连高林领主和夫人特意送来的一马车食物都拒绝了……”费拉笑着拍拍她的后背。

　　海耶哼了一声，“我真的费了好大力气才拒绝的。”

　　玛丽笑着看她们打趣，余光不经意地瞥到前方，莱萨修女正在看她。

　　大概是察觉到被发现了，莱萨转身要走，然而还没等她迈出脚步，尤兰出现在她面前，说了什么。

　　玛丽看了她们一眼，就和海耶、费拉进了餐室。

　　“莱萨，从她出药剂室，你就一直在这里看她……”尤兰的声音有些发颤。

　　莱萨顿了下，才回答：“我是在看有没有人私自带药物离开。”

　　“别骗自己了，莱萨，你以为我看不懂你望向那边的眼神吗？”

　　尤兰话里带着隐隐哭腔。

　　“尤兰修女，你多虑了，也越界了，你跟我说这些，完全就是在污蔑我。”

　　“哈，我有没有污蔑你，你心里最清楚，不是吗？”尤兰捂着嘴不哭出声，退后两步，转身就跑开了。

　　莱萨独自去了餐室，她坐在餐桌的一端，抬眼就见旁边桌上，玛丽和海耶、费拉说说笑笑，一副轻松快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