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落之花》陆希亚

18、第 18 章

　　莱萨一进客房，就见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伯爵夫人说了什么，卡洛修女几乎要笑弯了腰，病人们也都心满意足地笑着，而在桌边低头写着什么的玛丽，也是一脸轻松愉悦。

　　“玛丽修女，请你出来一下。”莱萨喊了她一句。

　　玛丽听见有人叫她，恍惚间转过头，就见莱萨站在门边。

　　“莱萨副院长，您有什么吩咐吗？”玛丽走到她身边，疑惑地问。

　　莱萨一脸平静，“请先随我出来，玛丽修女。”

　　玛丽不明所以地跟着莱萨出了客房，莱萨刚关上门，便转身直视着她。

　　“玛丽修女，伯爵夫人来圣安修道院住下，是我们无上的荣幸。”莱萨平板的声音响起，“你恐怕不知道，虽然伯爵夫人住在这里，但管家还是会送一些文件来，让她处理，有时候，夫人甚至忙到半夜。”

　　“莱萨副院长，夫人为贝雅区劳心劳力，是很让人敬佩，但是，”玛丽顿了下，不解地看向她，“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有，”莱萨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夫人的时间很宝贵，而同样，病人们也应保持静养，像现在这样，整个客房里吵吵嚷嚷，乱成一片，既耽误夫人的时间，也显得我们圣安修道院缺乏秩序。”

　　“可是，大家都很开心……”

　　“不管是为夫人着想，还是为病人们着想，都应该建议夫人在探望结束之后离开。”莱萨盯着她垂下的眼帘，强硬地说道。

　　“您说的对，可是您是不是也该同卡洛嬷嬷说一声？这件事让她跟夫人提，明显更合适。”玛丽莫名觉得一阵委屈。

　　“自然，我会跟卡洛嬷嬷说，我喊你出来，就是想提醒你一句，不要因为一些闲聊之类的事情，浪费夫人的时间，也影响到你自己的工作和修行。”

　　“是，副院长，我知道了。”玛丽说完，就见莱萨又进了客房，没多久，她就和埃琳一起出来了。

　　“莱萨副院长，玛丽修女，再见。”埃琳温和地笑着，跟她们打过招呼后，就离开了。

　　“玛丽修女，你回去工作吧。”莱萨看着低头不语的玛丽，说道。

　　“是的，副院长。”

　　玛丽走回桌边，正在做记录的费拉笑着问了句：“又受到副院长的教导了？玛丽，莱萨似乎很重视你。”

　　“是吗。”玛丽心里一阵纠结，她只觉得，莱萨副院长，对她，似乎管得有点多。

　　“副院长对重视的人都是这样？”玛丽忍不住又问了句。

　　“大概是吧，不过目前好像只有你能得到这种待遇，连尤兰修女都没有呢。”费拉打趣道。

　　“尤兰修女？”玛丽愣了下，这才想起第一次见她时，那流露出哀伤的眼眸。

　　“对，以前副院长就很关照尤兰修女，也向她提了些要求，希望她能成为侍奉神、敬爱神的典范。”费拉回忆着说。

　　“尤兰修女也是从别的地方来到圣安修道院的吗？”

　　“对，两年前，尤兰修女加入圣安修道院，她是韦普家的孩子，潘西城里有无数商品，都是世代经商的韦普家族从远方运来的，尤兰本是一家颇有名气的修道院的修女，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就来到圣安修道院了。”

　　玛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或许你说的对，莱萨副院长只是希望我能变得更出色，所以有时候才会有些心急。”

　　*

　　莱萨坐在桌边走神，鹅毛笔上的墨水，已经在纸上晕成一团。

　　当她看清纸上写的字时，猛地把它抽出来，撕成了碎片。

　　M-A-R，是写了一半的玛丽的名字。

　　莱萨捂着前额，低头看着墨水洇湿纸张，留在光滑桌面上的点点痕迹。

　　这次是她太冲动了，伯爵夫人终究是贝雅区的领主，而她却跑到客房，请她离开，虽然以病人需要静养作为理由，并非不合适，但到底是有点越界了。

　　更别说玛丽……莱萨倒在椅背上，这个人间精灵一样纯净的女孩，她怎样才能不那么注意她，不把她放在心上？

　　一个尤兰还不够她焦头烂额的吗？

　　不过，要是玛丽知道她的想法，会是什么反应呢？还有，她以后能不能做到，和伯爵夫人离得远一些？

　　就在莱萨心烦意乱的时候，离开客房的埃琳，去了图书室。

　　她轻轻地从专心读书的修女们身旁经过，轻车熟路地走到最后一排书架。

　　那本破旧的小书还在。

　　埃琳把它抽出来，翻了翻书里的内容。

　　这是一本医书，埃琳挑了下眉，并没有太多吃惊。刚才她在客房同巴伦夫人聊天时，就听到她对玛丽的赞扬，说是玛丽发现药不对劲，谨慎使用，这才救了她一命，而玛丽却因此被罚三天禁闭。

　　再回想她对加娜病情的关注，埃琳隐隐推测出，玛丽至少是懂一点医术的。

　　她明明知道这是违背教法的，却还坚持去做，是为了拯救病人么？埃琳抚摸着又皱又破的书封，思考片刻。

　　如果是这样，那说不定自己可以帮她一把。埃琳扫过眼前一本本厚实的书，心里有了主意。

　　她走到窗边，对着下午还算明亮的日光，仔细辨认起封面的字迹来。直到西斜的太阳黯淡，薄雾随着暮色升腾而起时，她把书放回原处，同其他修女一起离开了图书室。

　　周三下午，玛丽来到图书室，当她发现那本书依然还在原处时，心里一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担忧。

　　庆幸的是伯爵夫人或许没来看这本书，担忧的是，她看过了，但是选择不声张。

　　如果她担忧的情况成真，那伯爵夫人为什么不告诉别人呢？

　　玛丽心情复杂地度过了一个下午。周四午餐时间一过，她还在餐室门口踌躇，犹豫着要不要去图书室，不知怎的，她有点怕见到伯爵夫人。

　　“玛丽修女，你还有什么事吗？”莱萨最后一个从餐室出来，就见玛丽面带迟疑，似乎在纠结什么事情。

　　她的心跳慢了一拍。

　　“噢，莱萨副院长，没什么，我、我只是……”玛丽见莱萨眼中有什么在隐隐跳跃，仓促说了句，“副院长，我先去图书室了。”

　　然后她提着裙子跑开了。

　　只剩下莱萨愣怔在原地，眼里那点跳动的光芒，也冷了下去。

　　玛丽跑到图书室门口，平复下心跳，这才推开门。她扫了一眼，没有发现伯爵夫人，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她轻脚从走廊穿过，准备去拿本经书来读，然而她刚走到书架前，就见几排书架后的角落里，埃琳在向她招手。

　　玛丽恨不得当作自己没看见，然而伯爵夫人一直对她笑着，她再不过去，就太不礼貌了。

　　玛丽拖着脚步，慢慢走到角落，停在埃琳眼前，低声问了句：“伯爵夫人？”

　　埃琳看出了她脸上的忐忑，笑了下，便把手里一个厚厚的牛皮信封交给她。

　　“玛丽修女，这是图加的希尔德里亚修女所著的《医药之书》。”

　　玛丽僵在当场，难以置信地看着埃琳，“夫、夫人……您这是……”

　　“送给你的。”埃琳笑着牵起她的手，把信封放在她手上。

　　玛丽盯着手里厚厚的书，结巴地问：“夫人，您、您……怎么知道，是这本书？”

　　毕竟那本小书说是破烂不堪都不为过，几乎没留下什么可以辨认的作者和书名的痕迹。

　　“我认出了上面的文字，让管家去书房寻找，然后他就让人送了过来。”

　　“夫人，难道您不知道……修女是不能看这种书的吗？”

　　“我想，既然你喜欢看，肯定也会把它藏好，不被发现，对不对？”埃琳笑着拍拍她的肩头，又说了句，“玛丽修女，我相信你可以。”

　　“涌入贝雅区的难民不计其数，就算城中有再多医生和药物，也恐怕难以应付日渐增加的压力，尤其是逃过来的那些女人，她们有时需要特殊的照顾。”埃琳感慨地说着，“玛丽，如果你想做什么，那就去做吧。”

　　“……是，夫人。”玛丽呆呆地望着埃琳离去的背影，等回过神来，再低头看看手里的书，眼中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她原以为的揭发和指责根本没有发生，反而，伯爵夫人送给她一份极其珍贵的礼物，珍贵到她觉得，这份滚烫的心意，让她有大哭一场的冲动。

　　从那天起，玛丽几乎每天夜里挑灯夜读，以至于蜡烛用得比平常多了好多根。

　　除了伯爵夫人，没有人知道，她每晚都漫游在那本书所展现的神秘而瑰丽的世界里。那位图加的希尔德里亚修女，出身贵族，但年幼时身体虚弱，为了充抵教会税费，而被父母送到修道院，长大后便专心研究各种知识。

　　她在书中的扉页上，用流畅而清晰的字体，写下这样一句话：

　　“自然，是万物的本质，人与物，本质相通，故可相互转换。”

　　在经过几天的苦读之后，玛丽终于发现了她想找的东西——治疗癔症的狼草。

　　趁着白天有空的时候，玛丽找遍了整个院里的草丛，可惜一株也没有找到。她叹口气，想起如无特殊情况，修女不得出门的规定，看来只能再去麻烦伯爵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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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宾根的希尔德加德：1098年－1179年，女性，中世纪德国作家、音乐家和治疗师，生前被许多人认识并受到尊重，所著关于医学的书籍为《病因与疗法》（可见百科）。本章的“图加的希尔德里亚”相关，都是参考这位杰出的女性。
2.狼草，用于治疗癫痫发作、精神错乱。书里翻译的是狼草，不知道原文及真正的中文名是怎么翻译的，百度里没找到这种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