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落之花》陆希亚

12、第 12 章

　　药剂室里，负责值守的布德修女无聊地翻着记录药品进出的册子，桌上烛光如豆，将门边角落这一方空间染得昏黄。

　　“玛丽修女，这么晚过来，是要找什么药吗？”布德修女见她开门闪身进来，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是，加娜正在分娩，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药能帮她。”

　　“分娩的药？”布德修女回想了下，“好像没有。”

　　玛丽笑了下，“布德修女，方便给我一支蜡烛吗，我去找找看。”

　　布德疑惑地看着她，但还是从桌下拿了根蜡烛，“要不要我帮你找？”

　　“不用了，布德修女。”玛丽对着桌上的烛火，引燃手里的蜡烛，便小心翼翼地往药架旁走去。

　　似乎不过片刻的功夫，玛丽就出来了，她脚步有点急，把蜡烛放回桌上，匆匆对布德说了声“谢谢”，便消失在门后。

　　布德愣愣看着突然出现又消失的玛丽，才想起她拿的药，还没有登记。

　　客房里，所有病人望着加娜，她的嗓子已经喊哑了，但是孩子还是没生下来，辛迪嬷嬷脸上虽然保持着一贯的温和，但从她不说话时紧抿的嘴唇上，可以看出加娜的状况似乎不是很好。

　　莱萨副院长和卡洛修女，仍旧站在床边，不过已经开始小声为她祈祷。而索菲，就在桌边静静看着，不哭也不闹，仿佛是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而加娜在离她很远的地方。

　　玛丽一进房间，什么也顾不上，跑到桌边兑好药，端了一杯，来到加娜床前。

　　“玛丽修女，你拿的是什么？”莱萨抬眼盯着她。

　　“副院长，这是从阿片中提取的汁液，少量服用，能够减轻疼痛，帮助生产。”玛丽急切地回答，“加娜已经声嘶力竭，我担心她这样下去……”

　　“把东西放回桌上去。”莱萨断然拒绝。

　　“为什么？副院长，加娜明明快要坚持不住了……”玛丽紧紧握着杯子，并没有退却。

　　“玛丽修女，神曾在谕旨中说过，女人曾与魔鬼勾结，诱惑男人犯下原罪，所以她们生生世世要受怀孕分娩之苦，这是她们赎罪的机会，越痛苦说明她们的罪过越深重。我们不应横加干预，应该让她在深切的痛苦中做最诚心的忏悔。”

　　莱萨说完，冷眼斜看向玛丽，“玛丽修女，经文里神的教诲，你不会不知道吧！”

　　玛丽盯着杯中微微晃动的药汁，她知道，她当然知道，神在给她们重生的机会，但是……如果加娜是在城中的救济堂生产，那些助产士们会给她喝阿片汁吧？

　　她曾经见过的，喝下阿片汁的妇人，能在可以忍受的痛苦中，把孩子生下来，而不是在持续不断的哭喊中，耗尽力气，至于孩子迟迟不能出生，更是没人在乎。

　　只是为了让她们能更好、更彻底地赎罪。

　　“玛丽修女，副院长的话你听到了吧。”卡洛修女见她站在那里不动，不满地催促道。

　　“副院长，只让加娜喝一点，也不行吗？”玛丽看了眼床上，加娜穿着汗湿淋淋的衣服，有气无力地嚎叫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一样。

　　“放回去。”莱萨丢下一句，便闭上眼睛，继续祈祷。

　　玛丽只觉得头重脚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了桌边。索菲望着她，年幼的眼神中似乎有些无奈，她就算知道一些事情，但仍然不明白，加娜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加娜要死了吗？”索菲看看她们，开口问道。

　　“不，没有的事，索菲，加娜会顺利生产的。”玛丽垂着头，闭着眼睛，不让温热的泪珠落下来。

　　“莱萨副院长，”辛迪嬷嬷突然出声，“加娜已经脱力，再这样下去，她恐怕坚持不到把孩子生出来。”

　　莱萨睁开眼，盯着面色温和的辛迪嬷嬷，“您看该怎么办呢？”

　　“把玛丽修女拿来的药给她喝下吧。”辛迪嬷嬷不紧不慢地说，“再拖下去，孩子恐怕会有危险。”

　　满心沮丧的玛丽，听到辛迪嬷嬷说的话，瞬间一愣，拿着始终不曾松开的杯子走到床边，交给辛迪嬷嬷。

　　随后，她低着头，跟在莱萨和卡洛身后，无声地祈祷着。

　　“圣玛格丽特，请守护这个经受分娩痛苦的女人，她逃离了战乱，带着孩子来到这里，请您祝福她一切顺利，赐予她和新生儿长久的健康和安宁。”

　　玛丽默默地念着祷词和经文，那些熟悉的字句一遍遍在她脑海中涌现。她仿佛看到那位从巨龙的口中来到世上的圣女，在这被焦灼和期待萦绕的房间里，洒下一片柔和的光辉。

　　不知不觉，漆黑的天际，露出一丝微光，太阳神举着他熠熠生辉的银弓，射中天幕的缝隙，黑夜渐渐褪去了。

　　房间里，随着新生儿哭叫着落地，众人纷纷松了口气，悬了一夜的心，也放下了。

　　“玛丽修女，去请乌坎神父过来，给新生儿洗礼。”莱萨副院长吩咐道。

　　玛丽睁开眼，一时对周围明亮的光线有点不适应，但她应了声，快速转身走了。

　　外面一片耀眼的白光，神灵毫不吝惜地将他的热情和温暖，倾泻在这个忙碌而纷繁的世界上。玛丽抬头，看了看澄澈的天空，眼眶有点湿润，但她胸腔中，更多地是满溢的感动和喜悦。

　　“神不会忘记他的信徒。”玛丽郑重在胸前画了十字，就去找乌坎神父了。

　　年迈的乌坎神父听说有婴儿诞生，当即整理好法衣，随着玛丽来了客房。

　　他抱着幼弱哭泣的婴儿，手指蘸了水，轻触在他发白的额头上，那细小的水流沿着他的脸，混杂着他的泪珠，低落在地上。

　　“以神灵的名义。”乌坎神父轻声念了几句经文，就把孩子交给了加娜。

　　“对了，孩子有名字了吗？”乌坎神父问道，“没有的话，就叫克里斯吧。”

　　加娜点点头，声音嘶哑地说了句：“谢谢神父。”

　　玛丽这时才发现，加娜似乎并不怎么高兴，她歪斜着躺在床上，接过孩子以后就放在身边，虽然给他哺乳，但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至于索菲，她已经趴在桌边睡着了。

　　辛迪嬷嬷在交代了加娜几句之后，也和莱萨、卡洛一起离开了。

　　玛丽上前，在仔细看了那孩子之后，有点吃惊。这个婴儿的模样，虽然不能说丑陋，但是也称不上好看，尤其是，从他脸上，看不出和加娜、索菲的相似之处。

　　他的眼睛是浅灰色，不同于索菲和加娜的浅绿色眼睛。他的额头、鼻子和下巴，看上去是以一种奇特而无序的方式组合而成，实在说不上是和谐。

　　“加娜，今天如果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看护的修女们。”玛丽叮嘱她几句，正准备离开，就见加娜默默流着眼泪。

　　折腾了一夜，其他病人开始补眠，玛丽凑到床头，小心地问：“加娜，需要我帮忙吗？”

　　加娜擦擦眼泪，转过头，跟玛丽说：“修女，索菲大半夜没睡，你能带她去好好休息吗？我这里暂时顾不上她……”

　　“还有，您能让人再搬一张床来吗？这样索菲就有地方睡了，我不会让她一直打扰你们的。”

　　“好的，加娜，待会我会抱索菲离开，床的事，我也会去告诉副院长，她会安排好的。”玛丽把桌边的水递给她，见她喝了些，又安慰几句，这才回桌边，抱着睡得昏沉的索菲离开了。

　　玛丽先回了自己房间，把索菲安顿好，才去了餐室。正巧莱萨也在餐室，她就把加娜的请求说了，莱萨表示饭后会让人去搬床，玛丽这才放下心。

　　她离开餐室的时候，带了一点食物给索菲，还跟南希修女说了照顾索菲，不能参与上午工作的事。南希修女知道她在客房里忙了一晚上，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玛丽带着食物回到自己房间，就见索菲坐在床上，毯子翻折在她腿上，而她不知道望着什么地方发呆。

　　“这是哪里？”她一见玛丽进来，就问道。

　　“这是我的房间，客房那边临时没有你休息的地方，加娜让我带你过来，好好睡一觉。”玛丽一边解释着，一边把托盘放到她眼前，“羊奶，豌豆粥，鸡蛋，要不要吃？”

　　索菲看了眼，拿起调羹，喝了几口粥，喝光了羊奶，便不再动了。她坐着，又像玛丽进门时见到她那样，开始发呆。

　　“索菲，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吗？”玛丽见她浅绿的眼瞳无神地凝视着某处，坐在床边问了句。

　　“我不喜欢它。”索菲说了句。

　　“‘它’是你弟弟，他叫克里斯，“见索菲毫无反应，玛丽叹息一声，“那你愿意告诉我为什么吗？”

　　“加娜因为它，差点没命。”

　　“这是每个女人在成为母亲时，都要冒的风险。”玛丽安慰她，“或者说，这是神允许他的子民降生的唯一方式。”

　　“那我也不喜欢神。”索菲倔强地说。

　　玛丽给她梳了梳头发，“虽然你不喜欢神，但神仍然爱护着你。”

　　“是吗……”索菲歪着头想了想，“那为什么我和加娜在逃难的路上，他都不帮助我们呢？”

　　“这是神的考验，你看，虽然你们遇到了不少困难，但最后还是来到了潘西城，来到了圣安修道院，对不对？”

　　索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些没能来到潘西城的人呢？”

　　“他们被神接走了。”玛丽把索菲抱在怀里，“他们去了天上，在神的国度里，幸福地生活着。”

　　“我也想去。”索菲抬头看她，一脸认真。

　　“总有一天，你会去的，比如说等你老了的时候。”玛丽有点哭笑不得，“现在，索菲，你还是先睡觉吧。”

　　“嗯。”索菲点点头，从她怀里爬出来，自己躺在床上。玛丽重新给她盖好毯子，拍了拍她的后背。

　　玛丽起身，跪在小小的十字像前，念起了经文，她不敢去想象加娜和索菲在逃难途中经历了什么，她只希望，以后神能对她们仁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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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阿片：英文opium，即鸭片，中世纪助产士会用少量来帮助妇女分娩，阿片这个称呼出自本草纲目，应该是音译。
2.圣玛格丽特：分娩中的妇女可以求助于圣徒玛格丽特，她是通过龙的嘴来到世界上的。由于她神奇的出生，玛格丽特成为分娩妇女的守护神。
3.太阳神阿波罗的武器是弓箭。
4.文中所有的祷词都是我根据剧情现编的，没有出处（23333）
感谢收藏的大可爱，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