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平》十六加七

3、逃避的勇气

　　如果说想去奶茶店上班，想去偏远悠闲处生活，是我对现实生活的逃避，那我确实连逃避的勇气都没有。说到底，二十二岁的我，仍旧是个凡人，不能一往直前，不能不顾世俗眼光，不能彻底地抛开学历、社会地位去随心所欲。可是，三十二岁的我，四十二岁的我，哪怕是七十二岁的我，就有这一份勇气了吗？二十二岁的我觉得不会有，我在这苍茫大地间，是个脑中中天涯海角，手脚上只有柴米油盐的凡夫俗子。

　　二十一岁的我，在大学的最后一年里，躲在图书管的角角落落，抱着厚重得如砖头的专业书，徘徊挣扎在打小就不好的政治里，满脑子都是唯物主义，是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每日六点就从黑暗和焦虑中挣扎，踩着路灯独自行走在寂静中……那个时候，我最大的害怕就是孤独，也是浮躁。

　　因为搬校区的原因，我在学校内租了一个极小的房间，为着五百元的房租费与父母据理力争，身心俱疲。夜夜关灯入睡时都在魔性地思量着床下、衣柜里、桌子下会不会有其他东西，从猫狗到灵异，从魔法到现实，我神奇的思维世界里为自己编织了一张无比沉重的恐惧与孤寂的网，我夜夜将自己套在那张网里，痛苦不堪。

　　后来的自己其实还是想不清楚自己当时的恐惧与害怕，想起只身宁静的夜、昏黄的灯、一望无尽的黑暗，我还是浑身不自在。也许，是整个大学期间，我没有至心朋友的陪伴。那段时间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就像是大海中的鱼群，鲸鱼游过，不留痕迹，但是还是载得满身恐慌。我常常抱着年，对他说谢谢你陪着我。也许他未见这一句话的深义，但是我还是想要抱抱他，抱进北京夜里的万丈星辰，抱进冰箱的鲜香瓜果，抱进他的光芒与明亮。

　　我感恩，在慌里忙张的逃避里，距离温暖和光芒越累越近。

　　压死我考研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大学里最好的朋友，在考研路上，与我不告而别。这件事情说来简单又复杂，自那往后的人生中，我一次都不想回忆起那段过程。果然，我才二十二岁，遇到点小事便难过得伤心欲绝，觉得人生的堤坝瞬间轰塌，泪水汗水奔涌而至，让我在苦难中挣扎着窒息。

　　也许这就是年轻，这也不全是挂在我们生长线上的数字，不全是生日蛋糕上的蜡烛数量，更多的是初出茅庐，带着一腔孤勇热血，以新奇又怯懦的眼光探看世界的姿态。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也许就是简单，是新生，是长不大的太阳。

　　二十二岁的我还是不太明白，当时连夜整理书籍逃离自习室的我，有着莫大的逃避勇气，而如今我又为什么不敢去当奶茶店店员，不敢去遥远的地方生活呢？我自己看不明白自己，但好在我有时为此感到悲哀焦虑，有时宁愿抓紧着糊里糊涂的幸福。

　　收拾行囊，投放简历，我来到了北京。

　　我爱极了北京的冬天，我第一次能正大光明地用“白雪皑皑”这个词，这是我人生莫大的幸福。那年的冬天下了很多场雪，像是老天为过去二十多年一场大雪未见的我一次补齐，当然，我站在北京商场之前，大雪纷飞，人来人往，我渺小又卑微，上帝定不是为我而飘雪，我肯定是趁着它对谁的优待获得一份欢快。不管如此，这份渺小的欢乐有着巨大的魔力，它是草原上方一轮圆圆的彩虹，是顺风行船，是江山静好。

　　拿到人生中第一份正式工作的offer，我拖着行李箱站在寄宿的青年旅社门口，站在绿化带未化的积雪旁，踩在寒冷和欢跃上，拨通了父母的电话。

　　我是一个在家叱咤风云，敢想敢做，在外心惊胆战，怯懦卑微的人。我习惯了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自己做主，其实我必须要承认，这不是幸福孩子向往的开放与自由，是无奈和留守。我决定着自己买什么衣服，读什么学校，选什么科目，也决定着自己去哪儿，做什么。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定论：久在樊笼里的城里人羡慕农民的自然纯朴，可是于农民而言这是艰辛的生存而已，而不巧，我是后者。

　　与父母之间疏远的关系，稀散零落的照顾，决定了我卑微弱小、安静胆怯的性格，但是也赋予了我异想天开、自由自在的机会。我十分珍爱这种机会，所以我摒弃躲在角落里楚楚自怜地那个自己。也许人和人生就是这样，我们接受一面，就必须忍受其另一面，没错，所有大道理都是如此。

　　我站在未化的雪地里泪流满面，刚刚和爸爸有了一场激烈的争吵。现在回过头去看看那时的自己，我那逃避的勇气如惊天盘龙，惊涛骇浪，在北京零下的冬里，在年少苍莽的前行里，在我倔强的不松手里。是啊，人生真的是奇怪极了，难道一年未过，我便潜移默化着长大？失去了这种勇气？

　　这样看来，其实人生的逃避真的太多。初三逃避尖子班的艰辛，倔强得又躲又留扎根在普通班里；因为厌弃上下学同一条道路和乏味，和小伙伴在田野间乱蹦乱跳；因为害怕高考分数报考北京，录取学校会不理想，所以遗憾地留在重庆……

　　这样看来，其实又还好。在普通班里交到相伴一生的朋友，有一段值得珍藏一生的像暖阳，像热茶，像拥抱的友情；交叉乱跑间发现了清澈的溪水闪着夕阳的金光，发现了低头吃草的绵羊一口一口吃进欲滴的青翠，发现了蓬勃盛开的金银花丛在竹林深处黯然又发光；可是，我至今后悔着大学留在了重庆，在哪里发生的一切美好都抵不过心中所向……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它是一道复杂的数列题，我们耗尽一生，寻其规律，而我们，都生性愚钝。总而，不是每一场逃避都是阴暗灰色，人生迷宫，道路漫长，说不定，你的一次逃避身后，就是万丈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