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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新的游戏开始 ...

  •   一切要从九月二十四日,是邵卓尔人生中最糟糕的这一天说起。
      邵卓尔抱着破了一个大洞,后面还有几处“擦伤”的纸箱子,乘坐拥挤的地铁朝家里走去。
      他神情麻木,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
      起初他还有点反应,知道牢牢护住纸箱子,后来放任纸箱子在拥挤的人群中被肆意挤压变形。
      接着没过多久,车内广播响起:“已抵达临山路,前往临山路的旅客请在此站台下车——”
      柔美的女声说完,人群攒动起来纷纷往门口涌去,过了一会儿,车内少了许多人。邵卓尔僵硬地找到一个空座位坐下,然后抬手抹了一把脸,眼神稍稍恢复些许光彩,他盯着地上摔坏的纸箱,眼眶慢慢红了。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捡起纸箱,而是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中安安静静坐着,那些视线消失后,他才颓然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歇了一会儿,估计着自己要下车的站台快要到了,赶在车门打开之前,他一把捞起地上已经破损的纸箱朝外面站台走去。
      当他起身那一刻,有几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其中还有金属碰撞地面发出的声音,以及他的双脚完全站在车外时,身后还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叫声,“叔叔,你的东西掉……”
      邵卓尔从头到尾到没有看见那个女孩的模样,他也不知道阻断这份好意的不是那道厚重坚固的门,而是一只冷冰冰的手。
      其实他不需要去在乎丢掉的东西。
      甚至他认为箱子里的东西应该全部都丢掉才对,就该把它放在垃圾堆里……可是如果那么做了,他心里便真的一丁点分量都感受不到了。
      中午一点,花坛大树上还传来蝉鸣的声音,快九月末了,竟然还有蝉在外面活动。
      上楼宇,行走在阴凉的通道,然后停在四楼第三所房子门口,掏出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铁门“吱呀”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击打着耳膜,犹如数十枚锋利刀片在墙壁上齐齐划过发出的声音。
      这栋楼房里的居民基本都深居简出,搬来居住快五年了,认识的邻居没几个,就连隔壁房主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打开门,邵卓尔把箱子扔在鞋柜上,然后弯腰换拖鞋,忽然面前多出一双男人的脚。
      他惊讶地抬起头,问道:“你今天没去上班?”
      “去了,中午有事回来了。”
      这个男人就是他高中到大学期间的冤家,有“冷面罗刹”之称的俞言。
      光被他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邵卓尔和俞言身高差不多,由于弯着腰所以看起来矮了一截,埋在阴影中的他有些看不清俞言此刻脸上的表情。俞言说话时语气似乎很沉重,邵卓尔心头一颤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可转念一想俞言平时说话似乎也是这个样子,所以便觉得自己想多了,没有问出口。
      俞言:“你换好鞋子就进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邵卓尔嗤之以鼻。
      果然,不管跟俞言在一起生活多久,还是受不了他这副样子,每次说话都像下命令式的。以前是学生会干部,说话跟老干部似的,现在年近三十了,语气越发老沉。邵卓尔怀疑“朝气”、“活力”这些词从未在邵卓尔身边存在过。
      “说吧,什么事。”
      邵卓尔疲惫地跟在他后面走进客厅。
      这时他才看见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面庞稚嫩的男生,身上穿着宽大的校服,裤脚挽了一圈,袖子搭下来把双手都盖住了,衣领下还带着红领巾。
      房间里安静极了,对面的电视机没有打开,桌上也没有一杯热水。
      俞言和男生的表情很同步,都是没有表情,唯一的不同就是,俞言天生冷血,而男生眼中一片阴郁,在他眼中看不到一丝丝光芒。
      整个屋内的气氛显得古怪而压抑。
      “他是谁?”
      “凌阳,我的学生。”俞言坐在高脚椅上,一边给同事回消息一边回答我的问题。“他家里出事了,要在我们家里暂住一段时间。”
      “哦。”邵卓尔没犹豫,一口答应了。
      他不是没有疑惑,而是不好当面仔细询问,看凌阳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定是发生了非常严重的事情,若是直接发问,也许会伤害到凌阳。
      再加上俞言一向不喜欢邵卓尔“刺探”他工作上的事情,所以他还是憋住了疑惑,没有追问下去。
      就在他以为俞言不会多说之时,俞言居然主动起身拉着他进了自己的卧室。
      俞言关上门,后背抵着门板,神情严肃道:“凌阳的母亲今天早上在家自杀了。”
      邵卓尔眼皮一颤,过了一会儿唏嘘道:“生活不易,怎么就是不知道且行且珍惜呢?”
      “据说是因为一个混水阀引起的。”
      “哈?”混水阀?是他脑子里想的那个控制水温的玩意儿吗?“因为一个混水阀自杀,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怎么可能有人因为这个东西而想不开去自杀啊?!”
      “混水阀只是导致她自杀的起因,真正原因是凌阳的父亲。凌阳的父亲二十年没有工作,一直待在家里,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就是他母亲,长期蜗居的后遗症就是精神不正常,所以动辄打骂他们母子,以前他母亲咬牙撑下来了,这一次不知是……受不了了,还是怎么,一时想不开在浴室割腕自杀了。”
      “嗬,家庭暴力。”邵卓尔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那么凌阳长期在那种环境下生活,是不是……”
      “他身上全是伤,加上个性沉闷,在学校吃了不少苦头,回家又要面对畜生父亲,能活下来已经很坚强了。”
      “他父亲知道他在这里住吗?”
      “嗯,是我的主意,他父亲难得去一趟学校,说是要让凌阳回去和他一起处理母亲的后事,但是凌阳不愿意跟他走,没有办法,我就把凌阳带回来了。”
      “干得好!”
      俞言笑了笑,“可是要照顾一个孩子可不轻松,当时脑子一发热就这么做了,回到家才想起我们俩都在上班,白天都不在家,那么谁来照顾他呢?”
      “这点你不用担心,我从明天起不去上班了。”
      他眉头微拧,“你辞职了?”
      “不是辞职,是被公司开除了。”
      “……所以我刚刚又给你介绍了一份新工作——男保姆,可惜没有工资。”
      邵卓尔呼出一口气,“别调侃我了,我已够难受了。好不容易奋斗到经理的位置,才坐上去没有一年就彻底出局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冤枉,就因为……”
      “够了,你不用说了。”
      “why?!”
      “都已经发生了就不需要说了。”他瞥了邵卓尔一眼,“从明天开始好好在家照顾孩子就行。”
      “拒绝沟通也是暴力好吗,这是冷暴力!”邵卓尔气愤地哼了一声。
      “你陪凌阳的时候要多开导他,失去母亲对于一个未成年来说很残酷,对于一个有着残暴父亲的未成年来说,能够保护他的天已经塌了。”
      一阵唏嘘,“可怜啊。”

      经涧大厦是邵卓尔他们住的小区。
      四楼发生了一起命案,听说家里死了两个人。
      马海立警官带着组里的警员来到经涧大厦查看现场,掀开尸体上的白布时,眼中露出一丝伤感。
      警员杜月瞧见了,好奇问道:“马警官,你认识他们吗?”

      这时,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邵卓尔提着垃圾袋出来了,看见楼道挤了这么多人,皱了皱眉,低声说了一句:“请让一让。”
      挡在前面的人给他让出一条路。
      “谢谢。”
      路过发生命案的那户人家门口时,他屏住了呼吸,想要快点走过去,奈何有人出声叫住了他,“你是……邵卓尔吗?”
      邵卓尔闻言回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身形微胖,穿着警服的男人,青黑的胡渣贴在下巴上,看上去有点老。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邵卓尔一时间没有认出他。
      马海立瞧他当真不认得自己,于是走过去很友好地拍了一下他肩膀,笑呵呵地说道:“我是你的小学同学小胖海啊!”
      他一说出这个绰号,旁边正在做笔录的警员“噗嗤”笑出声,并且说着:“警官以前叫马小胖,现在岂不是胖大海了。”
      “去去去,认真干活,瞎插什么话啊?”
      邵卓尔一听,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番,终于想起来了,他就是“小胖海”马海立。
      之所以叫他小胖海是因为他小时候很胖,大人都喜欢逗他,叫他小胖孩,同学们学大人口吻也叫他小胖孩,可是叫着叫着走了调就变成了小胖海了。
      他也觉得小胖海挺好听的,就由着同学们这样叫他了。
      “马海立!”邵卓尔惊喜地叫着。“你小子现在当上警察了,还是刑警大队的,真有你的啊!”
      马海立被他夸得不好意思揉了揉揉鼻子,“哪有那么了不起啊,都一样是劳累命,只不过是人民的警察,光荣,再累也值得!”
      “唉哟,瞧你自豪的……”
      “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呢?”
      邵卓尔惭愧道:“本来有一份工作,可惜又没了。”
      “别泄气,工作这么多,总能找到的。”
      “借你吉言吧。”
      有人交给马海立一个身份证,马海立看了看,叹口气,“这年头想不开的人怎么这么多啊?”
      邵卓尔背对着门口,这会儿感觉脊椎骨直发凉,像是有一股冷气从脚底心升起直冲后脑勺,他不由自主往左边移了一小步,然后他疑惑:“这案子是自杀还是他杀。”
      “初步断定自杀,你这是什么眼神?”
      “一般电视剧里都演说找不到凶手就判定是自杀,你是不是……”
      “没听见我说是初步判定吗?还得运送尸体给法医检查呢。”
      “哦。”
      “死者本来打算上吊,选择把绳子系在风扇上,结果风扇掉下来,好巧不巧砸在头上,一下子脑袋顶上多了一个血窟窿,血流光了,人就死了。”
      邵卓尔:“他为什么想不开要自杀啊?”
      “你是他邻居,你都不知道原因,我怎么知道?”
      此时马海立接到一通电话,脸色变得十分严肃,匆忙跟邵卓尔道声别随后带上组员撤离了经涧大厦。
      一波人离开后,走道里就剩下邵卓尔了。
      虽然那扇门已经封起来了,可是他仍觉得门后面有凉风飕飕直往外冒,所以没有多逗留,赶紧下楼扔掉垃圾然后返回屋里,把门反锁了。
      邵卓尔以为不会再见到马海立了,谁知才过了一天,马海立竟然会给他打电话约他去下馆子。邵卓尔本来还奇怪他怎么会有自己的电话,可一想到他的身份立马顿悟了。俩人开开心心吃了顿饭,还喝了不少酒,马海立把他送回家,在邵卓尔家里见到了脸上有淤青的凌阳。
      说实话,学生他见得多,但是有淤青印记的学生见得不多,凌阳不止是脸上有,露出的半截脖颈上也有。
      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马海立在门缝中多看了他两眼。
      “你是邵卓尔的……亲戚?”差点顺嘴说成儿子了,三十岁不到的人蹦不出个十五六岁大的儿子。
      “……嗯。”
      简单地问了两句,然后言明自己是邵卓尔的朋友,随即凌阳把门又拉开了些,马海立才将烂醉如泥的邵卓尔扶进卧室。临走前,他又看了看凌阳,说道:“你的伤是被人打的吧?”
      这些伤明显是拳头打上去造成的,可是这孩子看着不像是混社会的不良少年,排除这个可能性,那么就是遭到他人暴力侵害。
      莫非……
      谁知凌阳一听,立马眼神戒备起来。
      马海立因他这个举动彻底误会了,惊讶问道:“是邵卓尔打你还是别人?”他最讨厌暴力事件,如果邵卓尔真是施暴的人,他绝对能大义灭亲送他进警察局上一堂思想教育课。
      凌阳嗫嚅,“不是他……”
      只是说了“不说他”三个字,后面的话断了。
      马海立一听不是邵卓尔干的,不禁松了一口气,但见到凌阳闭口不言,心头又是一紧。他有些心疼,不知眼前这个孩子遭遇过什么,既然他不愿意说,那么就以后有空抽时间向邵卓尔打听一下吧。
      马海立就这样离开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次和凌阳的第一次相见,便是他们唯一的一次见面。
      九月最后一天,凌阳早上参加完母亲的葬礼,就从自己家的楼顶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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