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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线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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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三十日那天,邵卓尔因为前一晚的宿醉,一觉睡到了大中午,伴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邵卓尔迷迷糊糊醒来,此时周围的事物在他眼中看来都如同蒙上了一层雾。
他扶着墙朝大门走去,抓住冰凉的金属把手微微使劲一转动,门就开了,却没想到他还来不及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是谁,脸上就挨了一拳。他躺在地上,瞧见一双穿着陈旧褪色的布裤子的腿朝他走来,顺着这双腿往上望去是一个陌生老男人的脸,眼神浑浊,脸上布满皱纹,鼻头红通通的,一看就是个老酒鬼。
哎哟,有人上门滋事。
邵卓尔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所以当那个老男人走过来的时候,他做足了万全准备想要狠狠还击,结果没想到老男人却过来揪住他的衣领,愤怒狂躁地吼道:“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声音之大,整个楼道都能听见他的咆哮声。
邵卓尔表情一僵,接着很迷茫,“大叔,你的儿子是谁啊?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找错人了吧?”
“少抵赖了!老子找的就是……”
他话还没说话,就被一个从门外进来的警察拉开了。
接着马海立进来了,他对那个老男人说:“你想冷静一下,现在尚在查证中。”
听马海立这么一说,邵卓尔知道一定是发生大事了,而且还是和自己有关,震惊的同时不由心中连连叫屈。
他镇定下来,赶忙询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马海立蹙眉,打量他一眼,见他精神不振的样子就知道他还没醒酒呢,于是语气缓和说道:“凌阳死了。”
“什么?你说谁?开玩笑吧?”邵卓尔一连发出三个问题,可是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等说完了整个人都呆愣住了。随后,似乎又缓过神来了,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颤声道:“不、不可能。”
“是真的,我们刚从命案现场过来。”
邵卓尔没有理会他,径自来到凌阳的房间,门没有锁,一下子就推开了,屋里空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然后他又来到阳台,凌阳喜欢一个人坐在阳台发呆,每次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说不定他就在阳台呢,可是阳台上也没有他的身影。
马海立没有看向在屋子里不停找人的邵卓尔,而是一脸痛惜地静默立在原地,眼角有些湿润,竭力让自己的声线保持平稳,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着:“凌阳上午九点从楼顶跳下去,九点三十七分医生宣布经抢救无效身亡。”他抹了一把脸,“那个学生真的已经不在了,你要节哀。”
随着最后一个字说完,邵卓尔再也站立不住,身体贴着墙壁缓缓向下滑落,坐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下一刻,门外楼道中响起沉重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门口才停下。
俞言回到家看见大门敞着,进屋后发现玄关处站着几位警察,还有凌阳的混账父亲,再往里瞧,邵卓尔坐在地上放声大哭,顿时他明白了这些人为何聚在这里。
后来警察们在凌阳屋内的床上发现一纸遗书,就那么对折之后放在枕头上,很显眼的位置,如此看来凌阳早在一天前就想好要自杀了。
马海立看完遗书,眼眶都红了。
他离开的时候路过凌阳父亲的身边,再也忍不住骂了一声“畜生”,随即掏出手铐把他押走了。
大门关上,房间内的光线显得昏暗极了。
邵卓尔至今仍不敢相信凌阳已经不在的事实,他陷入深深自责中,认为自己如果昨晚没有喝醉,如果没有忘记今天凌阳要去葬礼现场,那么一切都有机会挽救。
他胸口憋闷的难受,最后实在忍不住一把掀翻桌子,发泄般地朝沙发踢了大约两三分钟,才筋疲力尽地躺倒在地。望着头顶上那片天花板,他不断喘着粗气,“都是我的错,你骂我吧。”
这时,一直沉默的俞言终于发话了。
他坐在高脚椅上,凌阳第一天来的时候,他也坐在那把椅子上,对面坐着的人就是凌阳,然而现在沙发上空无一人。他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悲伤,盯着沙发的方向说道:“不是你的错,凌阳他……早就想好了一切,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阳台上的风吹进来,他手中那张半透明的纸被吹得不断发出哗哗的响声。
邵卓尔伸出手想去够那张纸,却被俞言拦下了。“别看了,免得更加伤心。”
“信里写了什么?”
他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事能令一个高中生崩溃到想要去自杀呢?
“还记得凌阳母亲死亡事件的起因吗?”
邵卓尔有些迷糊,家庭暴力、生活压迫和长期的心理折磨,他脑海中闪过这些字眼,但是俞言却提醒他,“混水阀。”
“这是什么破理由?就因为一个坏掉的东西,因为一个芝麻大点的事情搭上一条人命,简直太不公平了。”
“混水阀是凌阳弄坏的。”
“什么?”
“他害怕挨打所以隐瞒了弄坏混水阀的事情,后来母亲死了,他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母亲,所以选择在母亲的葬礼上自杀谢罪。”
“……死得真他妈不值当。”邵卓尔咬着牙,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是啊,不值当啊。”
秋去冬至,春来,转眼又是一个新的轮回开启。
各所院校再一次迎来开学季。
俞言是临山中学高二十班的班主任,这一学期过去,学生们就要面临升高三的压力了。
他正在讲台上和同学们说着学期规划,虽然下面的同学都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没一个人在听,但他依然可以不受任何情绪影响,我行我素地大声念出自己的腹稿。
可惜后来被打断了。
不是班上同学打断的,而是教导主任进来打断了。
“俞老师,你先停下来,有新老师来报道,你来办公室见见两位新老师。”
“新老师?”
学生们一听,立马来了兴趣,兴奋地交头接耳着。
俞言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地把书往桌上一扔,抛下一句“这节课自习”然后就跟着教导主任去办公室见见新来的老师们。
一共有三位老师。
两名男老师,听说一位是教数学的,一位是教体育的,另外一位女老师则是教语文的。
熊壬丰,26岁,博士后,专攻数学,也擅长物理和化学。形象不错,身材偏瘦,带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理得很整齐,衣着整洁,不苟言笑的样子。
胡淼,22岁,知名大学师范生,刚毕业不久,理想是当一名优秀老师,能够授业解惑,于是来到这里当语文老师,看着是一副软心肠的人。
邵卓尔,27岁,非师范专业,所以通过体育测试,以满分的优秀成绩进入临山中学教体育。
不得不说,和熊壬丰一对比,另外两人精神状态好多了,偏向乐天主义派系。
俞言在他们身上扫视一圈,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位上端着杯子喝水,他此刻心情明显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这会儿他正在心底暗暗咒骂邵卓尔。
半年前邵卓尔就一直是失业状态,甚至在他看来邵卓尔很满足当下的安逸生活,这令他一味反感。谁知没过几天,邵卓尔居然说自己要去考教师,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想到是真的。
邵卓尔学生时期的成绩不算拔尖但也不差,上大学时的功课也几乎都是A等级,从没降过成绩。
而他认为邵卓尔无法当一名教书育人的老师,原因是邵卓尔整个人跟学校格格不入,脱离学校这么久的人,就因为职场失意转而进入学校,落下的课本知识太多了,怎么可能去教导学生呢?
听了他的话后,邵卓尔消沉了好几天,但是没过多久邵卓尔坚持自己的想法,并且认真准备教师公招考试。
出乎俞言意料的是他竟然真的考上了。
更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选择当体育老师。
俞言默然的同时又不禁喟叹,他知道邵卓尔想当老师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凌阳,他一直为凌阳的死感到自责,如今仍没从凌阳死亡的阴影中彻底走出来。
正因为种种原因,所以俞言并不希望邵卓尔进入学校教书,但是邵卓尔真的考上了,并且还跟自己在同一所学校当老师。
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毕竟这所学校……
“俞老师,你听见了吗?”
谷老师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俞言回过神,“什么?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了。”
“我们在商量今天放学后去聚餐,给新老师们举办一个简单的迎新仪式,你今晚有时间,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换做是其他人直接找个借口拒绝就好了,可是邵卓尔要去,他还是今晚的主角之一,如果不去恐怕不太好,再说了以他的酒量,喝醉后被人贩子拐走了都不知道。
“嗯,有空。”
老师们一整天都在忙碌,不是在教室里上课就是在办公室备课,新来的老师们坐在自己选好的位置上看了一整天书,眼睛都看花了。等下午放学时,他才知道自己隔壁的位子正是俞言的办公位,他盯着俞言桌子上的书,每一门学科的课本都有,他不由愣住了,忽然想起自己都不知道俞言到底在学校里教哪一门科目。
于是好奇地坐在俞言的座位上,百无聊赖地翻阅起来,结果震惊了。每一本书里面都坐满了笔记,重要的知识点全部做好了记号,夹缝里的便签纸上还写着课后的总结心得。
可即便如此,邵卓尔还是没搞明白俞言到底教哪一门课。
邵卓尔按捺不住,问对面的谷老师:“俞老师在学校里教什么科目啊?”
“除了体育,其他都能教,最主要教的是语文、政治和物理。”
“呵呵,真牛逼。”
除了体育不能教,其他都可以教,而自己除了体育能教,其他都不能教。人跟人差距果然大啊,难怪那段时间俞言总是“蔑视”自己。
忽然一只手从后方伸过来拿走书,伴随着一道熟悉得再也不能熟悉的声音,“你看自己的书不好吗,为什么还要拿我的?”
回头一看,果然是俞言的黑冰脸。
“黑冰”是邵卓尔高中时期冥思苦想给俞言取的绰号,意思是既腹黑又冷冰冰。俞言这个人外表看上去很冰冷,又不爱笑,但是很老奸巨猾,如果不是这样,怎么可能从高中起一直压他一头,连成年出来工作都还被他管着呢。
“我就一本书,还是体育书,都看了一整天了,我实在看不出花了,换本书看看不行吗,反正我又不会给你弄坏。”
“不是弄坏的问题,而是我担心以你的智商根本就看不懂。”
“给我小心点说话!”
俞言才不理会他的张牙舞爪,径自坐在位置上整理资料。
谷晓晓看着他们的互动,趁俞言走开,他才问邵卓尔:“你和俞老师认识啊?”
“嗯,我们高中和大学都在同一所学校念书。”
“哦,难怪。”
“难怪什么?”
她瞥了俞言一眼,确定俞言听不见,然后刻意压低声音说:“俞老师是冰山男一型,每次跟他说话都需要鼓起很大勇气,你刚才和他那样说话让我们羡慕极了。”
“羡慕什么啊?”邵卓尔觉得她的话太夸张了。
“唉,我也不多说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以后你就明白了。”
瞧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邵卓尔突然觉得也许俞言真的有自己所不知道的另一面,那么另一面是什么样子的呢?他开始有些期待接下来的日子了。
负责定地点的殷老师走进办公室,向大家说道:“人有点多,安排的车恐怕坐不下呢。”
“可以剩下的人自己搭车,车费报账就好了。”
“我数了一下,有两位老师需要自己搭车去。”
对这件事不怎么热情的俞言,居然在这时候插了一句话:“你们坐车去吧,我可以骑车载邵老师。”
“可以吗,这样就都得到解决了。”
俞言路过我身边的时候,说道:“别发呆了,赶紧收拾好跟我一起出去。”说完,抬腿就朝外走,完全没有想要停下来等他的意思。
邵卓尔撇了撇嘴,匆忙把书整理好,从俞言座位前经过时不小心将他桌上的一本书撞掉了,他急忙捡起来,而不远处还有一张纸条,应该是从书里掉出来的。他捡起纸条,原本以为上面写的也是笔记,翻过来一看,却瞧见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像是刚学会写字的孩子写的似的。
令邵卓尔面色大变的原因正是那句话。
纸条上面写着:
俞老师,我知道凌阳自杀的真正原因。
聚餐结束,邵卓尔没有醉的不省人事,他和老师们道别后,爬上摩托车的后座等俞言发动车子送他回家。
一路上,他都很安静,不像往常那般一喝醉就闹事。
俞言把他扶进屋子里让他躺在床上,然后帮他脱衣服,他突然抓住俞言的胳膊。
俞言看了他一瞬,“既然醒着就自己脱吧。”
邵卓尔没有说话,始终垂着脑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跟个木头人似的。俞言知道他并没有真的喝醉,以为他心情不好,回想一下方才聚餐的时候他不是还和其他人有说有笑吗,怎么现在是这副样子,就跟闹别扭的小孩似的。
“你怎么了?”
邵卓尔慢慢睁开眼睛,眼眸清澈,丝毫看不出醉意。他看着俞言,良久,沉着发问:“我不小心看到那张纸条了,我想知道凌阳自杀背后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俞言似乎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想了一会儿才记起他说的纸条是什么,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道:“那只是某个学生的恶作剧罢了,那张纸条是我上学期末发现的,应该是班上某个学生趁我不注意偷偷放在我的书中。”
“恶作剧?”邵卓尔皱起眉,显然不信。
“没错。”
“你确定只是恶作剧,既然是恶作剧,你为何还留着纸条不扔掉呢?”
“当时我想凭上面的字迹找出是哪个学生在开这种玩笑,后来事情一多就忘记了,如果你今天不提纸条的事,我都已经忘记了。”
邵卓尔目光变冷了。他知道俞言在说谎,虽然俞言说的滴水不漏,神情坦然毫无破绽,但是直觉告诉他俞言在说谎,他在隐瞒着一些事情不想让自己知道,如果今天不是那么巧合让他看见纸条,恐怕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既然俞言不愿主动坦白,那么换他来主动进攻吧。于是,他冷不防问俞言:“临山中学是不是有不为人知的事情发生?”
听完这句话,俞言眼中一丝暗芒划过,仅仅只有那么一瞬间,很快又恢复如常了。
俞言转了转眼珠,下意识别过眼,““不为人知”用来形容学校不太合适吧,别忘了,你现在是一名人民教师啊,即便只是教学生上体育课那也是教师啊。”
“少岔开话题!如果你真的听不懂,那我就直接挑明了说,我说的不为人知是指学校里是否有霸凌。”
俞言脸沉下来了,他坐在椅子上,双腿叠放,右手肘搁在一旁的书桌上,撑着脑袋。
若有所思道:“很多学校都有那种情况存在,算不上不为人知,临山中学的同学们相处都挺融洽的,应该不存在霸凌。”他说着,又看了看邵卓尔。“你怀疑凌阳以前在学校里受同学欺负?”
“我觉得有这个可能性。”
“为什么?”
“我和凌阳相处过几天,我发觉他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又很敏感,这样的孩子很容易因为一点小事不顺就想不开,但是他的生活环境又证明他也是一个坚强的孩子。他母亲的死令他自责不假,但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就放弃生命,我觉得实在太不像他了。”
“所以,这就是你考进临山中学的目的,你想调查凌阳“真正的死因”。”
邵卓尔:“起初只是怀疑,但是看见那张纸条的时候……”
俞言打断他的话,“实在不能安心那就去做吧,不用跟我解释,但愿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把自己折进去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临山中学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你要趟这趟浑水就必须提前做好觉悟。”
“知道了。”邵卓尔脱掉外衣和鞋子,躺进被窝里,台灯的光晕浮在他面容上,柔和温暖的星星撒进了他的眼眸里。“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实话,给你纸条的人是谁了吗?”
俞言:“我不知道是谁,但是我知道对方不是我的学生,教室里的监控并没有拍到任何可疑的人。”
“那么就是除十班以外的人,都很有可能是写纸条的人,简直是大海捞针啊。”
沉默片刻,俞言又说:“其实我还对你隐瞒了一件事。”
他的表情变得格外严峻,弄得邵卓尔呼吸一窒,赶忙坐起身询问道:“还有什么事?”
“凌阳死后不久,我打扫他的房间时发现地上有奇怪的粉笔印记,一开始没太在意,但是粉笔留下的图案似乎是某种暗号,我把房间里的地毯掀开一看,下面有许多箭头符号。”
邵卓尔一激灵,“凌阳在房间某个角落留了东西吗?”
“没错,我循着符号找到了书桌,发现书桌后面一角稍微高了一点就猜到下面有东西。”
“告诉我是什么东西?”
“多厘热。”
多厘热是英文词汇的音译,这是当代网络青年们设计出来的称呼。
邵卓尔从未想过凌阳竟然会有那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