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在劫难逃 ...
-
一路上,上官云荻默不作声策马飞奔。范君朔见她一脸怒气,便知这一次的事情没那么容易平息。他想了想,试探地问道:“璃儿,你准备对薛崇义怎样?”
“不怎样!”上官云荻冷笑一声,言语中却透出浓浓的杀气。她顺手又给了坐骑一鞭子,那马儿吃痛,便撒开蹄子往前狂奔。范君朔看此情形,知道是拦不住了。他感慨一声,便也挥动马鞭赶了上去。
二人纵马来到笠香居门口,上官云荻跳下马来,来到柜台对掌柜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范君朔离得较远,只看见那掌柜的神情肃穆地点了点头,便转身去了后台。上官云荻又叫来一个小二交待了一番,便转身走出了笠香居。
范君朔看得莫名,不知道上官云荻到底都交待了些什么。但细细想来,大概也就是让笠香居散布消息引发第四次挤兑,只是散播消息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看上官云荻此时的心情,似乎又不会等那么久。范君朔心里担心,便跟着上官云荻走出了笠香居。
上官云荻见他一直跟着,便知他心中所想。她在坐骑前突然站住,转身对范君朔冷冷道:“你不用再跟了,我要回总坛去。”
“璃儿,你要对陶宜山庄做什么?”范君朔始终不放心。
上官云荻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做什么与你无关,这是我绛红轩的事!”
范君朔一愣,从来没有见过上官云荻用这样的口气和姿态对自己说话。上官云荻见他愣住,一时有些犹豫。但她一想到芳宝斋那三条人命,想到薛崇义那张卑鄙的嘴脸,她就忍不住怒火中烧。她看一眼范君朔,眼中带着恨恨的神情:“我知道你想为薛青冶说话,我没有忘记我曾经是怎样跟你说的。但芳宝斋是我娘亲一手建立的,薛崇义毁了它,毁了我娘亲最喜欢的东西,我就要毁了他最喜欢的东西!这一次,我绝不会手软!”她说完便翻身上马,不等范君朔反应便猛抽了一鞭子,那马儿便嘶鸣一声往前奔去了。
范君朔回过神来,却只能看见上官云荻远去的背影。他扭头向笠香居看去,只见里面个个交头接耳,侧耳细听,似乎是薛崇义买凶杀人打劫芳宝斋的消息已经传开了。笠香居此时正处于人流的高峰,客人们进进出出的,很快消息就会传遍大街小巷,开源门前一定又会发生挤兑。
然而范君朔转念一想,隆裕和开源已有契约,虽然是单方面的,但毕竟还没有解约。有隆裕的担保在前,开源即使发生挤兑也不会像前几次那样严重,除非……想到这里,范君朔猛然想起上官云荻还向一个伙计交待了些什么。他心中似乎有些明白了上官云荻的打算,急忙也走出笠香居,策马向开源赶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当范君朔来到开源,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开源门前人潮涌动,昔日挤兑的浩荡场面再一次重现。范君朔不解,下马随便抓住一个来兑现的储民细问,这才知道,就在他离开笠香居的时候,隆裕的掌柜到笠香居宣布解约。解约的消息伴随着芳宝斋被劫的消息传开,像点燃的火油在宜溧这片原本平静的水面上迅速蔓延开来。所有的人奔走相告,短短的一炷香之内,大量的人潮涌到了开源门前,开源不得不面对一场空前的挤兑。
范君朔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发现薛青冶和杜兰心都不在开源,不禁有些奇怪。门前的人群越来越激动,只听有人叫道:“这次说什么也要兑现!”
又有人埋怨道:“薛崇义干什么不好,偏要去打劫芳宝斋,恩将仇报,这下遭报应了吧!”
“唉,报应是报应,只是不要连累我们才好!”
“你放心吧,他打劫了芳宝斋,眼下一定有很多钱在手里。”
“可是他怎么敢这么快就把芳宝斋的钱拿出来用呢?那些珠宝首饰也还要变卖后兑换成现钱才能给我们。”
“喂,你们听说没有,刚刚有一队衙役经过,好像往陶宜山庄的方向去了。”
范君朔一听,猛地想起上官云荻口中的政侠,估计上官云荻通知了政侠。如今政侠既然在宜溧一带停留,势必会为绛红轩处理此事。范君朔想着,急忙翻身上马往陶宜山庄赶去。
还未到陶宜山庄门口,范君朔便看见一队衙役正从山庄走出来,后面架着垂头丧气的薛崇义。一行人走出陶宜山庄,最后两个衙役转身关了那扇朱漆大门,在门上贴了两张封条。
范君朔四下张望,却依然没有看见薛青冶和杜兰心,不禁越发纳闷。带队的衙役对身旁一个下人打扮的人颐指气使地交待道:“若是看到薛崇义的家人,告诉他们薛崇义被扣押在常州府衙的大牢里。”
“是是是。”那下人唯唯诺诺答应着,又问道:“请问官爷,我家老爷会怎样?”
“没什么事的话,让家里人准备六十万两白银交到府衙就可以领回去;严重的话,也就是发配充军吧。”一旁的衙役冷冷地回答道,转身鄙夷地瞥了一眼薛崇义,便押着他离开了。
薛崇义被押着离开不久,薛青冶和杜兰心紧赶慢赶终于出现在陶宜山庄的大门前。范君朔正要离去,一眼瞥见薛青冶和杜兰心,急忙走上前去。
“发生了什么事?”薛青冶一时间搞不清状况。杜兰心看到陶宜山庄门上的封条,心中顿时一片昏暗。
“你爹买杀手打劫了芳宝斋,杀了掌柜和两个伙计。官府知道了这件事,将你爹扣押了,山庄也被封了。”范君朔说着,看了一眼有些气喘吁吁的薛青冶,不解地问道:“你们刚才去哪里了?”
“我们原本是去打听阮姑娘的下落,后来听说开源又发生挤兑,所以就跑去开源。结果……”杜兰心说着,突然两滴眼泪掉下来,再也不忍心说下去。范君朔诧异地看了一眼薛青冶,只听他接着说道:“结果我们到开源的时候,人潮已经散了。我们从伙计那里听说,这一次的挤兑来得太突然,我和兰心又都不在,掌柜的他们根本毫无对策。后来官差到陶宜山庄的消息传来,掌柜的觉得开源铁定保不住了,就眼看着那些储民破门而入,将开源钱庄连带茶楼里面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席卷而去了。等我们到的时候,连掌柜的都离开了,只剩下一个伙计还在收拾行李。如今,开源是彻底地毁了,就算我们重新变得有钱,以开源的信誉状况,我们也不可能再开钱庄了。”
范君朔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又问道:“那么,你们打听到阮姑娘的消息了吗?”
“没有。”薛青冶说着,语气中透露出懊悔之意,“我们找了很多地方,笠香居、隆裕钱庄和芳宝斋,和绛红轩有关的地方都跑遍了,却始终找不到她。我怕,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听到这里,杜兰心抬头看了一眼薛青冶,仿佛是在责怪他这个时候仍然一心记挂着儿女私情。范君朔看看二人,又转身看看陶宜山庄,又问道:“如今山庄被封,你们要在何处落脚呢?”
“小小一堵围墙,应该还难不倒我吧。”薛青冶强作一笑,言下之意是要留在陶宜山庄。范君朔想想,摇了摇头:“留在山庄只怕不妥,他们会来查看的。你若留下,就是授人以柄。”
“为什么?”杜兰心不解。
范君朔叹了口气:“这次开源发生挤兑,陶宜山庄被封,你爹被扣押,这些都和芳宝斋被劫有关。”
“你是说,这些都是绛红轩对我们的报复?”薛青冶似乎不是很意外。
范君朔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我和璃儿今天刚去过野云庄,证实了确实是你爹主使那些杀手打劫了芳宝斋。绛红轩要陶宜山庄为芳宝斋的事付出代价,所以……”
“我听说,芳宝斋被打劫是昨天夜里的事情。才一天不到,她竟能搞出这样大的动作来?”杜兰心觉得很难以置信。
范君朔点了点头便沉默了下来,没有再说话。薛青冶看看他,知道他也是无能为力。他扭头看看陶宜山庄门上的封条,突然感到一阵悲哀。想想之前自己一直觉得陶宜山庄就像是个牢笼,如今这牢笼被别人封死了,他再也飞不进去了,反而倒又生出一丝不舍。
三人沉默着,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范君朔扭头看看,却是和衙役搭过话的那个下人。他走到薛青冶和杜兰心面前,向二人禀报道:“少庄主,表小姐,方才将老爷带走的那个官差大人说了,老爷被关押在府衙大牢。如果老爷罪名轻的话,就准备六十万两白银去将老爷保释出来。但如果老爷罪名重的话,可能会发配充军。”
“我知道了。”薛青冶长叹一声,突然觉得前途暗淡一片。那个下人见口信已经捎到,便向薛青冶和杜兰心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陶宜山庄。
“不如你们今天先到笠香居落脚吧。”范君朔提议道,“明天去府衙打听清楚了再作打算。”
“也只能这样了。”薛青冶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也很无助。杜兰心见他一脸沮丧,心中万分不忍,便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安慰道:“青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们平安地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
“我明白。”薛青冶随口敷衍着,语气中却不见一点生机。想想如果当初他听杜兰心的劝认真打理开源的话,陶宜山庄也不会像今天这样不堪一击。杀人越货的事薛崇义虽然有错,但那毕竟是他的父亲,何况薛崇义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太好,也不知道能不能抗住大牢里恶劣的条件。想到这里,薛青冶就忍不住担心万分。可是眼前,他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也只能听范君朔的话从长计议了。
范君朔见二人都缄默下来,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二人往笠香居走去。
三人来到笠香居门前,还没跨进去,只听门里一人吆喝道:“那不是陶宜山庄的少庄主吗?”一时间,大堂上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向薛青冶和杜兰心身上投去。薛青冶一时感到万分难堪,却见小二笑着走过来大声问候道:“少庄主,要打尖还是住店啊?”虽是寻常的问候,此时听在薛青冶的耳中便有如千根刺扎在心里。他愣了一下,突然转身夺门而出。杜兰心一看,也只好转身去追。范君朔没好气地瞥了小二一眼,也追出门去。
当晚,薛青冶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踏进笠香居半步。范君朔便陪着二人在野外一间破庙里过了一夜。范君朔有心劝慰,但想到自己和上官云荻的交情,自己在这件事中所处的位置实在是太微妙了,对陶宜山庄和绛红轩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最终也只好作罢。
夜里,桑禾庄上麦浪翻滚。此时将近收获的季节,麦粒隐隐泛出黄色,麦穗也越发沉重起来。南风熏暖,麦海中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却是阮秋芜。
不知沉寂了多久,突然上官云荻的声音传来:“你会怪我吗?”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怪你呢?”阮秋芜笑笑转过头来,不知何时,上官云荻已经站在她的身边。“这是薛崇义自找的。是他不仁不义在前,怨不得别人。芳宝斋是师父的心血,就算轩主不出手,我也会去找他算账的。”阮秋芜说着,却还是悄悄地叹了口气。
“可是,我也许葬送了你和薛青冶的未来。”上官云荻叹息一声,猛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浸满了成熟的芳香气味,让人觉得温暖无比,仿佛一不小心就会醉过去一样。上官云荻伸出手来轻轻拨弄着麦芒,想起刚刚见到范君朔的时候正是麦花飘香的季节,没想到一眨眼已经到了收割的时间。
“轩主,可是在为范大哥伤神?”阮秋芜将话题扯开。
上官云荻摇了摇头:“他和陶宜山庄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他不会永远纠结下去的。我真正担心的是你。你和薛青冶……”
“我们没什么,真的!”阮秋芜一笑,心情却始终无法轻松起来,便又开口问道,“可是,轩主,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我们一直在精心布局,为的就是有一天让薛崇义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如今我们毁了开源钱庄和陶宜山庄,薛崇义也被官府扣押,总算是帮祖师和师父报了仇,但为什么,我却感不到丝毫的高兴呢?”
“其实,我也没有高兴的感觉。”上官云荻耸了耸肩,望向麦海的尽头,“我想,也许我根本没有这么在乎这段仇恨,我只是用它督促自己罢了。如今大仇得报,我反而觉得很没劲。这以后的日子,没了薛崇义和陶宜山庄,大概会很无趣吧!”
“是啊,没有对手的日子是很没意思的。”阮秋芜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上官云荻看了她一眼,说声“回去吧”,转身便往回走。行出两三步,她又突然停住转过身来。阮秋芜不解地看着她,只听她说道:“明天你去看看薛青冶吧。”
阮秋芜惊讶地看着她,只听她解释道:“既然仇恨已销,何妨用情义来填补空缺呢?薛崇义是薛崇义,薛青冶是薛青冶,他们两个毕竟不一样。如今正是薛青冶最困难的时候,我想,他应该会很希望你能陪在他身边。既然你说那天晚上看见他出来找你,可见他还是心中有你的。如果你主动去将一切解释清楚,我想,他会明白并谅解你的。”
“轩主,你真的这么希望我去薛青冶身边?”阮秋芜有些迷惘,又有些不安,“难道你是因为让他失去陶宜和父亲而感到愧疚,所以才要我去补偿他?”
“不是的!”上官云荻一脸庄重对阮秋芜道,“自从娘亲死后,你我一直相依为命。对我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的。我只是希望你幸福。如果薛青冶可以让你重拾对人的信心和勇气,那么他应该可以给你幸福。我不想你因为绛红轩的事情耽误了自己。”
“轩主……”阮秋芜一时间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上官云荻对她温馨地一笑:“记得好好把握!”说完便转身继续往前走去。阮秋芜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突然绽放出南风般温暖的笑容,随即便也迈开脚步跟上前去。
次日,上官云荻到笠香居找范君朔,来到门前却发现范君朔的坐骑上挂着一个包袱。她心中有些不安,刚要走进门去,却见范君朔提着玄棘剑往外走来。上官云荻见他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心里已猜到了七八分。范君朔跨出门来,见上官云荻站在自己的坐骑旁,不禁愣住。
“你要走?”上官云荻心里很是难过。
“对!”范君朔垂下头来不去看上官云荻那双忧伤的眼睛。
“是因为陶宜山庄的事,我让你失望了吗?”
“不是!”范君朔抬起头,生怕上官云荻会误会自己的用意,便认真解释道,“是因为我已经出来太久了。原本,我留在这里是舍不得你和薛大哥。但现在我发现,就算我留下来,也改变不了什么。有很多事我们都必须要独自去面对,我留在这里,不但帮不上什么忙,还徒增烦恼。”
“你还是在为陶宜山庄鸣不平。”上官云荻扬起嘴角,却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失落。她想了想,又抬起头来:“可是,你不是要找甘无雪吗?人还没有找到,你甘心就这样离开?”
范君朔笑笑:“这两年我跑遍了太湖沿岸,却始终没有一点消息。如果能找到,我早就找到了。宜溧是我要找的最后一个地方,既然这里也没有她的消息,我觉得,该是放弃的时候了。我要回去向父亲他老人家复命,而且,我离开他两年多了,心里也很挂念他老人家。”
“我明白了。”上官云荻垂下头来,半晌,她抬起头来凝视着范君朔的双眼:“你会回来吗?”
范君朔向上官云荻看去,她的眼中蕴藏深情,一丝祈盼若隐若现,仿佛暗示着她既期待又不敢期待的心情。范君朔将目光移到一旁,迟疑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上官云荻突然一笑,无力地点了点头:“我懂!”她看着范君朔温柔地一笑:“我送你!”
范君朔沉默着点了点头,便牵上坐骑,和上官云荻一起往城外走去。
二人步履沉重,一路上走得极其缓慢,仿佛脚下这条路也变得异常沉重起来。从笠香居到城外,这短短的一条路,二人竟走了大半天。可叹时光飞逝,再长的路也有尽头,最终二人还是来到了分手的地方。
城外,大道消失在远处的树林中。上官云荻站住,想了想,对范君朔道:“君朔,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甘无雪,她就是我娘亲。”
“我知道。”范君朔淡淡一笑,“其实早在你告诉我‘不知道’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故意隐瞒的。上官恨雪和甘无雪是同一个人,我一早就猜到了。”
“我不告诉你,是希望你继续寻找下去,那样你就会留下来。”上官云荻摇头苦笑,“我是不是做了傻事?”
范君朔笑容中带着些愁苦:“没有!其实,我假装被你瞒过去了,假装我还在寻找,也不过是给自己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看来我们两个都很傻!”上官云荻抬头看着范君朔,竭力做出灿烂的笑容。范君朔看着心里难受,勉强一笑便纵身上马。他坐在马上向上官云荻挥了挥手:“我走了!”
上官云荻强忍住眼里的泪花,静静地看着范君朔抖了抖缰绳,然后便策马离去了。她强迫自己挤出笑容,正要转身回返,却突然听到远去的马蹄声似乎又折了回来。上官云荻抬头,却见范君朔拉住缰绳来到自己跟前。
“璃儿,我会回来的!你等我!”
上官云荻看着范君朔郑重其事许下承诺的样子,两颗眼泪从眼中跌落,终于又露出真心的笑容,好像雨后初绽的梨花般晶莹剔透。范君朔用力地点了点头,便又扯过缰绳掉转马头,向远处飞奔而去。上官云荻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只是这一次,她在心里种下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