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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野云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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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几个黑影闪过。上官云荻和范君朔一路奔来,在一家店铺门前停下脚步。门上匾额刻着三个大字“芳宝斋”,却是绛红轩的玉石铺。此时已到深夜,按理说芳宝斋早该打烊了。但上官云荻眼前的铺子却是店门敞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上官云荻觉得不妙,便放轻脚步,慢慢地摸索进去。范君朔觉得方才那几个黑影甚是可疑,便离开芳宝斋前去追赶。
走进店门三步,她便觉得脚下踢到一样软绵绵的东西。芳宝斋做玉石生意,哪里会有软绵绵的货物呢?上官云荻心里大叫一声不好,急忙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她吹亮火折子,摸索着取来店里柜台上的烛台,将蜡烛点亮。秉烛一照,只见铺子里一片齐整,只是地面上横竖躺着三个人,却是芳宝斋的掌柜和两个伙计。上官云荻心中一紧,将烛台放在一边,伸手去探三人的鼻息。此时范君朔空手而回,恰见到上官云荻一脸沉痛。
“怎么了?”范君朔看到上官云荻跟前的三个人,一丝不祥的预感从心里闪过。
上官云荻抬起头来,神情悲愤:“都死了。”她想起方才范君朔追出去的情形,又问道:“可曾追到?”
“没有。”范君朔遗憾地摇了摇头,“似乎不是一般的盗匪,腿上逃命的功夫很是了得。”
“究竟是什么人?”上官云荻快速思考着,试着将各种情况一一考虑排除,但依然得不到一点清楚的头绪。她站起身来,找来芳宝斋所有的蜡烛点燃,将店铺中照得透亮,然后便开始清点财物。范君朔见状,自知对芳宝斋的账目不是很清楚,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去察看尸体,想要找到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
然而,上官云荻只翻看了几个抽屉便完成了清点工作,原来,这一伙人已将芳宝斋打劫一空,所有家具外表看来完好无损,但里面存放的财物,不论是珠宝玉石还是买卖收入的银钱,无一例外都被洗劫得一干二净。如此一来,芳宝斋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可是,真的只是普通的打家劫舍吗?直觉告诉上官云荻,这件事没有这样简单。她突然又想起什么,便俯下身去察看那三具尸体。
在她和范君朔赶到之前,他们没有听见任何异常的声音。深夜里的街道这样安静,芳宝斋又有三人留守,居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凶手洗劫一空了,而且还店门大开。上官云荻看了看掌柜的脸,认出这是刘掌柜,心中便更加疑惑。原来,芳宝斋的玉石珠宝太多,不可能每天打烊的时候都收好运回仓库。为了防止夜里有盗贼劫匪之类的,芳宝斋设立了两个主事的掌柜,晚上会由这两个掌柜分别带伙计轮流在铺子里看守。眼前这位刘掌柜虽然武功平平,但为人十分机警,平日里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晚上当值的时候更是从来不合眼的。何以今夜,竟一声不吭就被凶手杀害了呢?上官云荻想来想去,除了凶手武艺高强出手奇快,似乎没有别的解释。
她正思考,却听范君朔似乎发现了什么:“璃儿,你来看!”
上官云荻凑过去一看,只见范君朔轻轻拨开刘掌柜紧握的手掌,掌中露出一枚短箭。这短箭不过一指的长度,箭尾有一小簇羽翎。上官云荻只觉这短箭十分眼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范君朔见她疑惑,便问道:“你见过这种短箭?”
上官云荻点了点头:“只是一时间想不起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
“这难道是一种暗器吗?”范君朔翻转短箭细细查看,然而手中这支短箭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这么短的箭,显然不可能用弓射出来。既然如此,要羽翎有何用呢?若是作为暗器,反而会影响精准和速度。”
“等一等!”上官云荻灵光一闪,叫住范君朔。范君朔一愣,还没有开口,只听上官云荻一拍手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这短箭不是暗器,而是令箭。”
“是令箭?”范君朔不解。上官云荻将短箭取过来拿在手中,对范君朔解释道:“这是野云庄的令箭。野云庄每接一笔生意,就会发出这样的一支短箭,拿下短箭的人便去执行任务。”
“野云庄是做什么生意的?”范君朔似乎隐隐有所察觉。上官云荻冷笑一声:“替人消灾的生意。”她说着站起身来:“我想我知道该去找谁算这笔账了。明天我就去野云庄。”
“璃儿,”范君朔有些不放心,“我和你一起去。”
上官云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于脸上又露出一丝笑容:“好!”在蜡烛熄灭之前,她又重新环顾了一下芳宝斋的环境。对她来说,芳宝斋有着特别的意义。笠香居和隆裕都是上官明秀留下的,桑禾庄和云雾茶场是她自己建立的,绛红轩旗下,只有芳宝斋是上官恨雪建立的。上官恨雪对芳宝斋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芳宝斋是她的心血。如今,芳宝斋却在一夜间被毁了,这个她借以寄托对母亲的思念的地方,就这样一夜间消失了。上官云荻呆呆地凝视着柜台上越发微弱的烛光,一颗眼泪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次日,上官云荻和范君朔一起骑马出了小城,往宜溧西北而去。大约策马行了两个时辰,两人来到一片荒芜的山区。此处和绛红轩所处的环境截然不同,过去曾经有人在这里采石,但又半途而废了,因此留下几座光秃秃满是碎石砂粒的山丘。山丘的坡面内陷,岩层脉络清晰,乱石堆积。
上官云荻和范君朔来到一座荒芜的庄园门外,便将马匹拴在一旁的柱子上。这庄园外面一片荒凉,门前更是人迹罕至,但里面却不时传来吆喝声打闹声。里头越发热闹,便显得外面的气氛越发诡异。
范君朔推门而入,随着吱嘎一声,里面骤然安静下来。上官云荻随后走进门来,只见面前的庭院中摆了七八桌,桌上不是杯盘狼藉,就是赌盘骰子,又或者放着几把兵器。围绕着每张桌子,人都是坐得满满的。有的坐在凳子上,手中还拿着酒杯;有的一只脚架在凳子上,一副睥睨天下的架势;有的站在桌旁,手里还揪着另一个人的衣襟。随着上官云荻走到范君朔身边,庭院里二三十双眼睛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一时间,院子里鸦雀无声。
范君朔见那些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上官云荻,个个眼神都不怀好意,心里便有些不快。他向前一步,正要相问,突然听到后方传来一个声音:“小姑娘是来找我的吗?”范君朔回过头去,却见一个衣衫褴褛一脸痞相的中年男子走到上官云荻身边,伸出一只布满疤痕的手来正要搭在上官云荻的肩上。
范君朔手腕一翻,玄棘剑在上官云荻肩膀上方架住了那只手。那污衣汉立刻变了色迷迷的眼神,一脸凶相对范君朔道:“哪里来的小白脸,少管闲事!”说完便翻转手腕要去夺范君朔的长剑。范君朔右手一挑,玄棘剑绕过污衣汉的手腕,一下子打在他的额头上。污衣汉一怔,额头上立刻多了两道花纹,却是玄棘剑鞘上的浮雕文字。
庭院中众人一看,哗的一声哄笑起来,上官云荻也忍不住微微一笑。污衣汉一看,不禁恼羞成怒,突然间两手成爪状向范君朔脸上抓来。范君朔长剑一提,玄棘横过污衣汉的指缝,随后往右一别。那污衣汉只觉手指一痛,两只手已然麻花似的扭到一起。此时玄棘尚未出鞘,他却已经两次落了下风,不禁垂下头去。
范君朔见他如此,以为他是放弃了,便抽回玄棘。然而刚刚收回玄棘,只见他快速一转回到人群之中,然后向身后的人大手一挥:“上!”
范君朔一愣,只见七八个人提着刀剑往自己冲过来。上官云荻一看,觉着有些不妙,便对范君朔叮嘱道:“千万不要伤人性命,否则这事就难办了。”
范君朔一点头,想来这几人离两仪八卦阵还差得远了,自己应付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谁料上官云荻的话被一旁的人听了去,不知道谁嚷嚷了一句:“小子狂妄,打量我们好欺负呢!大伙儿一起上,给他点颜色瞧瞧。”上官云荻一愣,却见满院子的人此时都取了刀剑在手,大有一起围攻范君朔的架势。
范君朔此时已经和那几个人交上了手,一时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不到一会儿,已有两个人被范君朔的掌力震伤,不得已退了下来。虽然如此,一旁却有人不断地补上。范君朔虽打伤了几个,奈何围攻的人也越来越多。院子里一片闹哄哄,上官云荻四下张望,却一直不见管事的人出来。
少顷,已有十来个人围着范君朔,众人自知单打独斗不是范君朔的对手,便轮番车轮战,意图消耗范君朔的体力,到时候再来个一哄而上乱刀砍死。上官云荻度知他们的计划,又见大屋内管事的一直没动静,便决定上前帮忙。她方向前走了一步,突然面前伸过来一只手拦住了她。上官云荻扭头一看,却是最先挑起事端的那个污衣汉。他一脸□□:“小姑娘,刀剑无眼,伤到你的话大爷会心疼的,还是和大爷在一旁看好戏吧!”说完便伸出手来要搂上官云荻的腰。
上官云荻觉得一阵恶心,一个迷踪步转到了污衣汉背后。那污衣汉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到啪的一声,脸上顿时火辣辣地。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转身恶狠狠地瞪着上官云荻道:“臭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便鹰爪一张向上官云荻扑了过来。
上官云荻冷笑一声,凌空一度又到那污衣汉身后,柔情索倏地一下游出袖子。那污衣汉还不及回头,便觉得脖子一紧,已然被柔情索勒得紧紧的。污衣汉心里一慌,便伸手去扯柔情索。然而他却不知,这柔情索看似普通的绸带,其实用银蚕丝织成,柔韧无比,别说用手扯不断,就是用刀剑来砍也未必能砍断。上官云荻一抖柔情索,那人便被勒得更紧,倒在地上几乎要晕过去,只好低声下气地向上官云荻求情:“姑奶奶,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小的吧!”
身后的人一看,上官云荻此时缚住污衣汉,手中又没有别的武器,想来容易对付,便举刀剑从背后偷袭而来。谁料还未近身,只见上官云荻腾出左手一个弹指。那人尚未明白过来,只觉膻中一痛,便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上官云荻将柔情索一扯,将污衣汉拉得站起来,对他喝道:“去叫你们管事的出来。”
“老……老大不在……”污衣汉边翻白眼边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果真不在吗?”上官云荻一咬牙,手腕一颤,那污衣汉便被柔情索牵着在地上像狗儿似的打了个滚。上官云荻待要再摔他一摔,只听大屋内突然传来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上官轩主请手下留情!”
上官云荻知道是管事的发话了,便向大屋内喊道:“你让他们都住手。”
只听屋内传来一声“住手”,围攻的人不得已纷纷停下手来往后退去。上官云荻见状,便一抖腕撤下柔情索,来到范君朔身边。范君朔将玄棘剑入鞘,转头对上官云荻笑笑。上官云荻拉起他的手一看,只见手背上有一道小小的划伤,还在慢慢地往外流血,她不禁一阵心疼,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小伤而已,不算什么!”范君朔抽回手来藏在袖中,对她淡淡一笑,示意她宽心。
这时,大屋内又传来那个声音:“不知上官轩主驾临野云庄有何指教?”
上官云荻从袖中取出在刘掌柜手中发现的那枚短箭,手腕一抖向大屋□□去。一旁众人一看这手法,不禁都倒吸一口冷气,那污衣汉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了。只听上官云荻对着那大屋里的人说道:“这支令箭是在我绛红轩弟子的尸身上发现的,我来向野云庄讨个说法。”
未几,只见一个须眉白发却精神抖擞的老人手持那枚令箭走了出来。野云庄众人一看,忙纷纷退回到自己原来那一桌,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上官云荻莫名地瞥了一眼周围,只见那老者对她拱手道:“老夫便是野云庄庄主,他们都叫我罗老大。”说话的声音正是方才从大屋中传出来的那个。
上官云荻和范君朔也拱了拱手。罗老大瞥了一眼范君朔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冷面檀君’范君朔了。”
范君朔心里有些吃惊,表面上却不露声色。罗老大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便笑道:“江湖上谁人不知‘冷面檀君’是玄棘剑的主人?当日鬼谷八子布下两仪八卦阵妄图夺取玄棘剑,却全军覆没,想来阁下武功已然登峰造极。方才老夫在旁一看,阁下被十多人围攻,玄棘剑没有出鞘,尚能应对自如,身手可见一斑!”这话一说,院子里众人纷纷开始窃窃私语。上官云荻和范君朔对视一眼,没想到玄棘剑的消息还是走散了。
罗老大对范君朔和上官云荻做了个请的手势,便邀二人进大屋详谈。范君朔和上官云荻点了点头,便随他进屋。三人刚离开院子,突然间几乎所有人都跑到污衣汉那里去察看他额头上的花纹,指望着这花纹里就有那暗藏的内功心法。那污衣汉见众人将自己的额头掰来掰去,自己却无法看到,终于不胜其烦,大吼一声躲到一边去了。众人却还不死心,便纷纷追赶而去。
范君朔和上官云荻走进大屋,只见屋内还坐着一人,青黑色衣袍,一把山羊胡子,神色倒是平静。罗老大请二人入座,自己走到那人身旁坐下,对二人介绍道:“这是野云庄的总管劳先生。”上官云荻和范君朔便对劳先生拱了拱手,又听罗老大说道:“上官轩主,野云庄近日从未接过有关绛红轩的生意,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上官云荻摇了摇头:“昨日深夜,有几个不明来历的人打劫了城中的芳宝斋,并且杀害了掌柜和两个伙计。我是在掌柜的身上发现了这枚令箭,因为认得是野云庄的东西,所以过来请教一下,想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
上官云荻话音刚落,只见罗老大和劳先生相识一笑。范君朔不解,却听罗老大解释道:“野云庄是杀手市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但是我们从来不接打家劫舍的生意。”
“若然如此,何以这枚短箭会出现在芳宝斋?”范君朔反问道,“要么是有人想混淆视听故意嫁祸野云庄,要么就是野云庄有人坏了规矩。”
“不可能!”一直一声不吭的劳先生突然一拍桌子,“野云庄赏罚分明,每个杀手加入之前都必须详细了解我们的规矩和相关的惩罚措施,不可能有人不守规矩!”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杀手原本就过着刀头舐血的生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丢了性命。如果对方出重金收买,杀手未必会不动心吧。”
劳先生听了范君朔的话两眼一瞪,似乎又要发作,却被罗老大挥挥手制止了。他对范君朔和上官云荻和气地笑笑:“这还是不太可能,因为我们接下生意之后,并不会告诉买家派哪些人去执行任务。”
“如果买家后来又单独和接到任务的杀手接触过呢?”上官云荻质疑道,“只要不通过野云庄,就算是改变了任务的性质,你们也是不知道的。”
“这……”罗老大似乎陷入了沉思。劳先生眉头紧锁,看来心里也起了疑惑。上官云荻又瞥了一眼罗老大手中那枚短箭,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野云庄的令箭,在完成任务之后是不是应该全数收回?”
“没错!”罗老大点点头,突然也明白了过来,便对劳先生道:“查一查谁的任务在最近且还没有归还令箭的。”
劳先生点了点头,便从一旁的抽屉里抽出一本账本似的册子翻阅起来。片刻,他对罗老大道:“靖河三煞。”
“他们接到的是什么样的任务?买家是谁?”上官云荻见有一丝希望,急切地问道。
“他们的任务是,思古坊对面的玉石铺的掌柜,任务要求在晚上进行。买家是——辛宗义。”
“果然是薛崇义!”上官云荻霍地站起来,两只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好一个薛崇义,我好心救他开源,他却恩将仇报!”
“璃儿!”范君朔伸出手去握住上官云荻的拳头,示意她冷静下来。上官云荻咬牙切齿了一番,终于重又坐了下来。范君朔看了她一眼,又对罗老大道:“不知道那靖河三煞今天在不在这里?”
劳先生想了想,摇了摇头:“自他们接了这单生意到现在,野云庄再也没人见过他们。不过,我知道怎样能找到他们。”
罗老大瞥了一眼上官云荻,想她那柔情索和仙人指闻名于江湖,就算是自己也要敬畏三分,何况现在又多了个范君朔。他见上官云荻一脸愤怒,毕竟是自己的人坏了规矩,生怕绛红轩会来找野云庄的麻烦,便拱手致歉道:“这是老夫管教无方,令绛红轩遭受如此损失。老夫一定将这三人擒住,叫他们给上官轩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上官云荻冷冷地看了一眼罗老大,勉强克制住自己心头的怒气对他道:“这三人不但杀了掌柜三人,还将芳宝斋洗劫一空,绛红轩损失的白银不下千万!”她说着,只见罗老大脸色一变,这千万两确实不是小数目。上官云荻想了想,对罗老大道:“既然野云庄赏罚分明,想必对叛徒自有一套惩罚的措施,我等身为局外人,便不宜插手。芳宝斋的损失我可以不计较,只要罗老大给我个交代,说得过去也就是了。眼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倒要去会会那始作俑者。告辞了!”
上官云荻说着站起身来,罗老大知道她就要离开,急忙起身相送。待上官云荻和范君朔二人出了野云庄,他回转身来,怒气冲冲地将手中的短箭往庭院正中的靶子上一掷:“新的任务,杀了靖河三煞,带他们的项上人头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