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与君臣》仓桥沥月

3、二

　　明昭十七岁这年，被命作太子。
　　“明昭，你开心吗？”正是夏夜，月明如豆。君玉捧着一本关于谋略的书籍倚在书桌边，侧眸看向那榻边的少年。
　　明昭正襟危坐于奏章中，半张脸隐在黑暗中，他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边的乌青。他并未正面回应君玉的问题，而是问他。
　　“下月初必须选侍寝的人吗？”说是下月初，也不过是三日后了...
　　“一定的，明昭。”君玉拿着谋略书的手半放在桌上，稍微站直身体，垂首低眉。“你怎么能够直呼殿下，大不敬。”推门而进的小陪读恶狠狠道，而后恭恭敬敬站在明昭旁边。
　　君玉唇边的笑渐渐隐去，他沉默许久，拿着谋略书的手的指尖由白泛青，而后无力地松开。
　　“又有任务吗？”
　　“三日后回来。”
　　“三日后务必回来...”
　　君玉走出殿门，长乐殿中的宫灯在夏风吹拂下明明暗暗，有宫女将殿门缓缓关闭，他看向明昭始终垂着的眼和紧抿的嘴角，昔日的病弱儿童已经长为挺拔俊秀的少年
　　。他的心突然动了一下，带着令他情绪失控的力量。“殿下......”
　　蓦地，他心尖是针刺之痛，脑海中有一段模糊的影像，是他爹爹用尖刀把他内丹取了出来...不，那个人不是他，那分明是个女子般样貌的人...他的爹爹将内丹放回那女子体内的时候，是悲痛又哀怮的模样。
　　他说，“...不要爱上......否则你会有针刺之痛......我也这般痛过...”
　　他爹爹说的什么，他无从得知。
　　长乐殿的宫门早已紧闭多时，殿门旁的宫灯燃了大半，只剩下点点迷蒙暖黄的灯光从中透出。
　　“我可要早些回来，不然他是..不然阿光要饿着的。”
　　是亲王府地牢中。
　　君玉被铁链绑住，手指般粗细的铁器穿过他的手腕将他钉在墙上。手腕上流下的血流过墙留下厚厚的血痂，他黑色的衣服破破烂烂，异样的潮湿泛着暗暗的血色。
　　一群穿着亲王府特制衣服的侍卫粗暴的把铁器从墙上拔下，失血过多的君玉软软摔到地上。
　　“宋少爷，您贵为丞相之子，可是做的皇室的一条好狗。”
　　越亲王笑咪咪地掐住君玉的脖子，捏着他下巴把他的头往墙上使劲砸了几下。
　　“一条好狗也改不了狗的事实，真脏了我的手，好好问，别把这好狗折磨死了。我倒要看看，丞相府是为何这么尽心尽力做狗。”
　　君玉咳了几下，胸口的血腥闷气才顺了半些，额头上流下粘腥血液一滴又一滴落到他眼上，他视线可极处，景象不断的由昏暗的模糊转为猩红。
　　“做错事的迟早会遭到报应，相信亲王比我更明白。”
　　越亲王冷笑了一声，离开的脚步却顿了顿，“还不动手是想让我亲自来？”
　　有刀将他身上的皮肤一寸寸切开，有手粗暴的往新鲜伤口上撒上盐巴...真的好痛啊，痛的他想流泪，他恨不得赶紧利用法术将伤口愈合，可是他不能。
　　他是龙这件事，只有明昭和自己爹爹能够得知，这是他被鞭笞几千次后被警告般深深烙印在脑海里的，如梦魇般，无法忘记。
　　他知道不能用特殊方法去逃离，应允了回宫时间后这被折磨并且难以逃离的无力感跟窒息感更加深切，他恨不得死掉，又恨不得杀掉这些人，但是不能。
　　意识模糊间，他眼前闪过一幕，是明昭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抿唇垂眸看书的模样，即使装作满不在乎，那话语却分明是期待的，他说，“三日后务必回来。”
　　“阿姐...兄长！兄长，你醒醒，身体是否还有什么不舒服？”君玉皱眉从承光怀中撑地起身，身上的伤口早已痊愈，早已经没有那种无力跟疼痛，可他还是感觉有些痛楚。
　　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他再去细细追究，却是心头的空落感。
　　“是你将我救了？承光，是阿爹让你来的吗？”承光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明媚笑容中透着一丝虚弱。
　　“放了一些血做法术准备让我好痛的，兄长都不关心一下我。是爹爹让我来的，他感受到你有危险，带我过来查看情况。爹爹方才去查封秦王府时，让我来为你疗伤，我们马上就能回丞相府啦！”
　　“多靠你找到越亲王造反的证据，兄长，不过你是怎么使自己步入那番田地的，身体虚弱又失血过多。”
　　“我...是我太不小心。”
　　“那些人类果然狡诈！竟然使兄长受了五天苦痛。”
　　君玉猛地起身，神色慌慌，向承光道别。“兄长有别事，先行告辞。”
　　被越亲王抓住实属他的疏忽，本来只需要收集越亲王预谋造反的密信。他在埋伏两日后，找到合适的机会去偷取密信时在书房中却意外发现了明昭心意很久的一块松黄墨。
　　照常说墨在宫中是不难找的，尤其对明昭这乐于书画的太子说，但他们越国处于南方，而松黄墨只产于严寒的极北之地，凶险又极其难寻。
　　谁能想到，那松黄墨正是通往密道的机关之一，又谁会想到，他正撞见从密道往外走的越亲王。
　　“滚开，不要碰我！”明昭被强按着喝下半小瓶药物，榻上满脸惊慌失措的少女也被强迫地喝下剩下的半小瓶药物。
　　有着尖细嗓音的宦官将明昭推到榻上。“太子殿下，皇命不可违，况且您要早日令太子妃诞下皇子，延续皇室血脉。”
　　“君玉在哪儿？让他回来！传我的命令，让君玉回来！”
　　“丞相公子在丞相府呢，太子何苦为难别人。这都是皇上的命令，难道您要违背皇命吗？”
　　“我身为太子就是为皇室延续血脉吗？”
　　宦官不作言语只是侧身离开，并做手势让宫女也撤下。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明昭和那位素不相识的太子妃，他指尖不小心碰到衣衫不整太子妃的琵琶骨，那位太子妃半推半就的躺到他怀中。
　　这时，他的另一只手的指尖慌忙中碰到她的后颈。他心中并无半分旖旎，反而有一丝恶心，并生出一种捏紧她后颈的欲望，像他父皇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忽地，他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再往后，他失去了意识。
　　宋君玉去了哪里，他从未得知，只知道他去做任务。宋君玉他是自由的鸟儿，只是暂时陪在他身边一段时间。
　　只有他是完全的废物，像傀儡一样接受指令，被掠夺自由，掠夺自己的选择权利。他除了接受，服从，什么都做不了。
　　第一次，他对于自己的懦弱，对于皇室，有了恨意。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