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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凝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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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郢都,小年夜。
长公主府中,长公主的卧房里亮着一盏灯光,在冬夜中如同兀自闪耀的孤星。
长公主身上披着狐裘,长发披散在肩背上,脸上并没有多余的妆饰,眉间带着点尚未清醒的茫然神色,显然是被人临时叫醒的。
在长公主手中拿着一封被打开的信,长公主正就着那盏灯读信。她身旁站着一个女官模样的人,是远芳。远芳看着长公主一目十行地看完信,嘴角露出一点笑容:“赵和信里说他们案子已经查完,在五天前就已经启程,若是脚程快,也许还能回来过年。”这时候的长公主看起来并无平时的强势艳丽,她的神情中带着些期待和喜悦,仿佛只是一个等到情郎归来的寻常女子。
远芳见她已经读完信,上前一步道:“殿下,宫里今夜派了一队御林军去昭府,和围住昭府的廷尉换防了。”
“换防?”长公主十分疑惑。她虽然不明白萧钺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是语气中已然带出一点被忤逆的质疑。
廷尉府中的钱深以及钱深手下的人与长公主关系匪浅,而钱深又是廷尉府中的重要人物,而廷尉府中的其余人也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拒绝长公主的庇护,因此围住昭府的就算不是钱深和他的手下,骤然被换,长公主也感到了一种挑衅和冒犯。
远芳继续道:“御林军的嘴严实,奴婢的人什么都问不出来,还是等在昭府后门,看着廷尉们走了之后,御林军中的人把一些没皮的动物尸体拿出来悄悄拉去城外埋了,奴婢才猜测出来可能是因为昭府中有什么人在闹事,被小楚大人撞见了,才和陛下说让御林军接手。”
长公主的眉头皱了起来。卧房内和刚才一样温暖如春,但是长公主的睡意却被远芳带来的这个消息完全驱散了。她盯着面前的跳动的烛芯,喃喃道:“剥了皮的动物......”
这事长公主心里清楚,当然不是自己吩咐人做的,那么就应该是萧钺或者其他什么人做的。但如果是萧钺做的,他又怎么会当着楚沉的面做这种事?
换句话说,如果是萧钺做的,他没有必要自己来给自己擦屁股——除非他做这件事本身就是为了体验一把自己做自己收拾的感觉,否则这也太无聊了些。
难道是什么人在传达某种信号?
长公主扶额,白日里她就需要处理各种政务,大半夜再被人叫起来处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就算是再聪慧的人,也要觉得无奈了。
不过,沿着“传递信号”这个思路想下去,也许是对的。
那么,在这件事发生之后,昭府有什么变化吗?
这件事被楚沉发现,禀告给萧钺,然后萧钺让人换了防,用御林军换了廷尉......
难道幕后之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换掉守着昭府的廷尉?
长公主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对远芳道:“去书房掌灯,本宫要写一道旨意。”
远芳低声答应,然后便走出了长公主的卧房,叫醒了在门口打瞌睡的宫婢:“把书房的灯点起来,殿下要用书房。”
宫婢是长公主府上用老了的人,行事妥帖,听了远芳的吩咐,便把和自己一起守夜的人叫醒,两个人提着灯笼往书房先去,不到一刻钟,书房中的桌上点了三盏灯,桌下还笼起了一个火盆。远芳见差不多,便进卧房中,本要禀告长公主,却见长公主靠在床头,双目紧闭,又睡着了。
长公主睡得并不安稳,听见卧房门响,勉强睁开眼来,见远芳进来,明白书房已经布置妥当,便站起身来向书房走去。长公主站在书桌前,一连写了两道旨意,她拿起墨迹未干的纸张,递给远芳:“一张拿去昭府,给御林军看;一张拿给廷尉府,让钱深出来接旨。”
远芳点头应了,见长公主要回房,将两道旨意装好,伸手要扶长公主。长公主摇摇头:“你无需在这里伺候,就这么几步路,本宫还能自己走。快些去罢,省得到了早上,这一夜还不知生出多少事来呢。”
远芳收回手,对长公主行了一礼,便悄无声息地翻过长公主的院墙,轻盈地跃入夜色中去了。
与此同时,丞相府。
丞相府中此时也是万籁俱寂。森冷的冬夜,若无其他缘由,往往是安静且沉寂的。
如果没有其他缘由,这个冬夜应该同其他冬夜一样,静默到当深眠的人偶尔从梦中惊醒时,都会恍惚一瞬,用来确认自己不是尚在梦中。
丞相府角落中那个栽种了大片桂树的角落里,被桂树掩映的小院中还在深夜亮着灯。这灯光和长公主府不欲被他人知晓的灯光不同,它的灯光肆意地烧着,照亮了这片被桂树遮蔽的院落。
不过再明亮的灯光也逃不过周围桂树的吸附。桂树在楚国这样的南国水乡中,无须枯枝落叶便可越冬,即使在这样呵气成冰的冬日里,桂树还是一树的浓墨绿叶,无声地将院中的灯光吸收到不知哪里去了,从桂树之外看,这里只有一片黑沉沉的树丛而已。
小院的正房中,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坐在主位的是曹珏,客位是楚铎。二人中间,是一盘黑白横陈的棋。
棋盘上,黑子和白子厮杀得正欢,二者一个沉稳中带着杀意,一个张扬而疯狂,好似为了吃掉这棋盘上的所有黑子,执棋人并不介意先将自己手下的白子让到只剩一枚①。
曹珏手里摩挲着一粒白子。他脸上还是戴着那张青玉面具,他仔细看着棋盘,笑道:“我一开始还以为今日你留了手,现在才看出来,原来你也有如此窘迫的时候。那么,之前的种种顾虑,竟然都是我庸人自扰了。”说罢便将棋子落在棋盘之上,笑着顺手捡起被白子包围的黑子。
楚铎看着曹珏将自己的一片棋子吃掉,好似并不在意。他神色平淡地向另一个方向落下一枚黑子,道:“能够以我这般平庸的才智让你以为我有什么高明的计划,也算是我的荣幸了。”
曹珏听他这样说,不赞同地嗤笑一声:“哼,相爷可不能这么说话。若相爷才智平庸,那么这些年来,我也不会如此狼狈了。”
曹珏说的这话意有所指,但是楚铎并不接话。而曹珏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这个话题在两人之间已经失去了讨论的价值。他换了个话题道:“我没想到,你还真能狠得下心来,把这事做成。”
楚铎正要继续落子,听到曹珏这么说,从棋盘上抬眼看他,在曹珏也看向自己之后便收回了视线,重新审视棋盘上的局势,淡淡道:“不做不行啊。之后的事情更加艰难,若不让他先走,你我都明白他那孩子的性子,日后他夹在中间,他不好过,我们更不好过。”
曹珏点点头,手指又夹起一枚棋子,正要往棋盘上放的时候,突然微微一愣,然后便将棋子扔到棋盒中,笑道:“好啊!又是你赢了!不过这么多年你是赢惯了,恐怕也赢得不容易吧?兄长?”
楚铎没有接曹珏的话,将棋子放进棋盒中,起身离开座位:“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了。”
曹珏没有说话,只笑着看他走出小院。
天上孤月皎皎,今日并无阴云,明亮的一盏钩月旁边,只有几颗微弱的星辰闪着光,真真可算是月明星稀了。
不过遗憾的是,今夜并非满月之夜,因此只有一弯如同吴钩的下弦月。楚铎并不在意这个,他对这样的遗憾早已习惯。
楚铎在很早的时候就明白,世上十全十美的事情太少,偶尔出现,也是因为往往十全十美之后,还有不可示于人前的超出十分以外的努力。
因此楚铎不常布局,但是一旦他布局,便常常要求超过十分的缜密和狠辣。
这样,最后才能有完满的效果。
楚沉回到自己的暖阁,在宫人的服侍下很快便洗漱休息了。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却无端地响起刚才萧钺对他说“今日是小年夜”的声音。他这几天为了案子操碎了心,现在已经是筋疲力尽,心里对自己不断回想萧钺这句话的行为斥为蠢事,但是越要不去想这句话,这句话就越像是绕耳的魔音,生生要绕出三日的梁来。
最后楚沉放弃了逼迫自己不去想这句话。他在入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想到明日还要去昭府继续审问,不由得埋怨起邀请他一起过小年夜的萧钺来。
这一夜过得很快。楚沉几乎觉得自己上一刻才沾了枕头,下一刻就被小德子叫醒了。小德子站在楚沉床前,可怜巴巴地看着醒了之后一脸不悦的楚沉:“小楚大人,您这几日都是这时候起,奴才也不敢不叫您,怕误了您的事......”
楚沉伸手挠挠头,并不回答小德子。小德子现在也算是摸准了楚沉的脾气,明白自己不会被罚,便手脚麻利地服侍楚沉洗漱穿衣。楚沉收拾完,明显精神了些,但睡意还没有完全消散。他坐在桌边看着宫人们把早饭端上来,等得有些困,便在最后一盘东西上来的时候打了个哈欠。
谁知哈欠一打完,他再看桌上的东西,却发现最后那盘居然是一盘蟹粉桂糖酥。他觉得奇怪,这东西费时费料,一般早上御膳房不会做这种点心。于是一边夹起一块蟹粉桂糖酥一边问小德子:“今天怎么会有这个?”
小德子道:“昨天陛下赏了您一盘蟹粉桂糖酥,可是您没用完就走了。陛下吩咐,今早再给您补上一盘。”
楚沉仔细地品着蟹粉桂糖酥,嘴角连自己都没察觉到,勾起一点微末的笑意。他带着笑喝完了粥,对小德子道:“陛下是重诺之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目中原本存在的冰冷戾气,似乎被心中不必言说的欣悦软化,成为一种带着肆意的调笑和温柔,就像是晴日黄昏时的晚霞,颜色放肆得像是要点燃天下一切可燃之物,最后却只在西面的山野中落下一个吻。
小德子被他的神色晃得有些失神,回过神来时忙道:“是。”便等着楚沉的后文。没料到楚沉说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之后便不再开口,小德子只好疑惑地走到早就停在含元殿门前的马车前,从里面拿出一个脚凳,示意楚沉上车。
楚沉动作利落地上了车,小德子待他坐稳之后,吩咐车夫驾车。车夫一甩鞭子,马匹摇摇晃晃地走起来。
小德子一直在等楚沉的下半句话,却一直没等到。事实上,连楚沉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完全是无意中随口说的,这时作为让小德子提心吊胆的始作俑者,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这茬,靠在车厢壁上开始补觉了。
也许这只是日理万机的小楚大人的无心之言,也有可能是像小德子猜测的那样,小楚大人拉不下面子当面夸赞陛下,只好故意在小德子面前表达对陛下的赞美。
谁知道呢。
马车上的时间一晃而过。楚沉在即将到达昭府的时候自然醒了。他才醒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小德子掀开车帘,道:“小楚大人,昭府到了。”
楚沉从车中下来,看着已经被清洗干净的昭府的匾额,他的眼前还是不由得会浮现昨日这块匾额被鲜血染红的样子。
楚沉低下头,强迫自己将心思放到即将进行的审问中来。昭府的大门紧闭,一个御林军模样的人见有马车停下,迎上前来查问身份。楚沉将自己的印信递给他,那御林军模样的人接过来端详,然后便向楚沉行礼道:“末将见过楚将军。楚将军,施公公从昨夜一直守到现在,吩咐如果您来了,便告诉您先去昭府正堂找他。”
楚沉被这人称呼中的“楚将军”三字砸得一愣,这才想起来,在自己担任的各种职位中,似乎只有一个御林军骠骑营中郎将的名头是现在还在的,这才对这个陌生的称呼感到一丝僵硬的熟悉:“......辛苦了。我这就去见他。”
他没想到施公公居然在此守了一夜。楚沉快步走进被打开一道能够容纳一人通行的昭府大门中,径直向昭府的正堂走去。
昭府中虽然仆从甚少,但是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给施公公暂住还是不成问题的。施公公在昭府先是带着宫里的人和廷尉们守着昭府,同时也在观察廷尉;然后又看着御林军和昭府的廷尉换了班,又看了半宿的御林军的举止,一直到天擦亮的时候才撑不住去睡了。
楚沉一进昭府,便有留在昭府大门处等着他来的宫人去叫醒施公公。在楚沉到了正堂喝了一盏茶之后,施公公便仪容整齐地从正堂外走进来:“小楚大人,您查案真是辛苦,来得这么早啊。”
楚沉忙站起来道:“您说笑了,这是我职责所在,不敢怠慢。您先坐,您早膳用了吗?”
施公公摇摇手:“不了,一会儿回宫去吃。奴才来见您,是想和您说件怪事。”
“怪事”二字一入楚沉的耳,他浑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您说。”
施公公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一甩手中的拂尘,道:“其实您不用如此紧张。”
楚沉有些不明白。
施公公叹口气,道:“其实也不能算是怪事。昨夜一夜,在奴才看来,之前守着昭府的廷尉,还有后来换班的御林军,竟然没有一个人包藏祸心。”
这话说得楚沉有些懵,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按理说如果昨天黄昏的事情是有人蓄意为之,那么如果他们的计划没有被楚沉打断,应该就在昨晚进行。但是楚沉横插一手打断了他们的计划,那么在施公公的观察下,应该能够看出一些更改计划的迹象或者是本来要参与其中却无法参与的人的神色有异。
可是施公公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这也许意味着躲在暗处的人身份十分低微,施公公没有和他或者他们打过照面;也许意味着这些人的遮掩能力很强,能够瞒过一个深宫沉浮几十年的人精似的老太监的眼;或者,意味着他们的计划中,昨夜本来就是空白的。
楚沉心下一跳。这三个可能中,最可怕的其实是第三个。
他看向施公公,问:“昨夜苏和昭来过吗?”
苏和昭就是原本应该带队守昭府的廷尉史。昨天楚沉来的时候他不在,晚上总该要来。
施公公点头:“苏廷尉史来了,就在您入宫不久后。他来了之后,没动您搜出来的那些尸体,只是重新安排了人布防,重点防守昭府后门和靠近厨房的角门,还有几个平日里那些老仆出入的小门也都加派了人手。”
楚沉皱起眉。他没料到今日最难的事居然不是审讯昭梓,而是在和一个实际存在却又不见其真面目的敌人打哑谜。
苏和昭的举动是谨慎而正确的。楚沉自问如果是自己处在苏和昭的位置上,可能采取的措施也就是这些了。他又问道:“苏廷尉史一直守到御林军前来交班吗?”
施公公点头:“不错。苏廷尉史守夜,白天是由苏廷尉史手下的孙副史守着,昨日您已经见过了,就是查问您身份的那个廷尉。”
楚沉对昨日的那人还有印象,仔细思索了片刻,察觉不出什么异样。如果不是廷尉中出了问题,御林军出问题的可能更小——如果御林军出了问题,那么萧钺明天就该退位让贤了——那是谁做了昨天那事呢?
楚沉叹口气,对施公公道:“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您辛苦了,现下有我在这里,您先回去吧。”
施公公答应一声,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楚沉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叫住施公公道:“昨天柳侍郎做了什么?几时走的?”
施公公回过身来,一边回忆一边道:“柳侍郎.....柳侍郎在您入宫之后一直等到苏廷尉史来才走的。”
楚沉盯着施公公,施公公读懂了他的疑惑,缓缓摇头:“柳侍郎没有异常。”
楚沉有些失望。他原本以为自己抓住了这个局显而易见的漏洞,没想到柳侍郎只不过是个混淆选项。
“您先回吧,这里我会处理。”楚沉见施公公脸上掩盖不住的疲惫,出声催促施公公回去。施公公点头,和楚沉行礼告别,便带着宫里的人走了。
楚沉心下的判断,在和施公公交换过昨晚昭府的情形之后,越来越偏向不祥的第三个猜测:昨晚在他们的计划中,本来就是空白的。
他无可避免地紧张起来。其实这个猜测中蕴含这两种走向,一种是昨夜之前他们的计划就已经达成,或者他们的计划就是让楚沉发现那些尸体,所以在楚沉发现这些东西并且做出决定之后,他们的计划就已经结束了;另一种是他们的计划还没有结束,只不过他们提前预料到了昨夜并非动手的好时机,所以昨夜的昭府风平浪静。
楚沉的脑海中,昭府中找出来的那堆动物尸体和死在他原来的小院中温琏那不成人形的尸体交替出现,让他的胸口一阵憋闷。他猛然觉得烦躁,吩咐小德子去刑部催促柳侍郎过来。小德子刚走,刚才在昭府门口查问他身份的那个御林军便匆匆走到正堂前,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二人对楚沉一行礼:“小楚大人!”
楚沉从两道声音中听出了自己熟悉的一道。他有些惊讶,看着御林军身后的人道:“钱深?你怎么来了?”
跟在御林军身后的,就是之前和楚沉在廷尉府共事过的钱深。钱深也不和楚沉叙旧,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下官廷尉史钱深,见过小楚大人。”
“楚将军。”还没等钱深再说什么,堂上的那个御林军便抢在钱深前面道:“末将奉陛下之命守卫昭府,钱廷尉史仅仅凭着长公主手令便要和末将换防,还请小楚大人的示下。”
楚沉被他说得有些懵,对御林军点点头,先安抚住他:“你先别忙,等我看了长公主手令再说。”说着便向钱深伸出手来,示意他把“长公主手令”拿出来。
钱深也不犹豫,伸手从怀中掏出长公主手令。楚沉细细看完,上面只有几句话:“御林军乃禁宫守卫,调来守卫寻常臣子府邸,虽是事出有因,亦非臣子之礼。廷尉史钱深尚空闲,调任钱深围守昭府,御林军仍回宫中去。”后面便是长公主的印章。
楚沉虽然对于长公主的字迹并不熟悉,但是对于长公主的印章却是认得的。就算是有人模仿了长公主的字迹,这印章也不好仿——还是那句话,如果长公主的印章都被人仿了,那么长公主也可以退位让贤了——楚沉看着那鲜红的印迹,将这张手令叠好递给钱深,缓缓道:“既有长公主殿下的手令,那么你来换防自是应当。长史辛苦了一夜,也请回宫歇息。”
御林军长史十分惊讶地看着楚沉。他原本就是只忠于萧钺的人,来找楚沉做评判也是因为他以为楚沉如此被萧钺重用,楚沉应该也不会违抗、不敢违抗萧钺的命令,心里觉得自己有很大的可能可以对抗长公主的手令才来找的楚沉,没想到居然得了这么一个结果。
“可是这不过是一道长公主手令......”御林军长史还想说些什么,被楚沉冷声打断:“只是长公主手令又如何?长史是何等人物,难道可以违抗长公主不成?”见长史十分惊讶地看着自己,楚沉沉声道:“长史若怕陛下怪罪,陛下问起,不妨将本官说出来,自己也就能全身而退了,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危。”
御林军长史的太阳穴上青筋一跳,咬着牙对楚沉行了一礼,转身走出正堂,对着堂下正在站岗的御林军怒声道:“走!和廷尉府的人换防!回宫去!”
钱深对楚沉一拱手,便也转身出去组织换防了。楚沉在正堂看着,两边的领头人虽然并不是很看得上对方,但是在换防这种体现自己能力的时候还是一丝不苟,甚至有些暗自较劲的意思,看得楚沉心下发笑,但是原来就存在的隐忧像是一阵大雾升腾起来。
楚沉之所以如此轻易地就同意了钱深来换防,是因为在他之前的推测中,如果让御林军接管昭府就是他们计划的一环,那么改变昭府由御林军接管的现状,暗中做计划的人一定会再动手矫正已经偏离计划的现状。楚沉不停地尝试干扰这些人的“计划”,他想看看,这些人到底要被逼到什么境地才会暴露自身。
正想着,门外御林军和廷尉换防完毕,甲胄摩擦的声音一停止,昭府重新恢复了安静。这时候从门外进来一个老仆,对楚沉行礼道:“小的见过小楚大人。”
楚沉正看着门外,等小德子回来。乍一被人搭话,他猛得回过神来:“您是?”
老仆跪在楚沉面前,道:“小的服侍昭梓昭大人。我家大人昨天没有见到小楚大人,今日特意让小的留意小楚大人何时来府上,为了不耽误小楚大人查案,便让小的在小楚大人空闲时问一问小楚大人,何时要见我家大人?”
这老仆年轻时一定是个口齿伶俐的,这么一把年纪了说这么一堆“大人”,竟然也不嫌绕得慌。楚沉不至于被这一堆“大人”绕晕,想起在宋府中被困却仍然是一家之主模样的宋遥,对尚未谋面的昭梓产生了几分好奇:“昭大人客气了。从年纪上说,我是小辈;从资历上来说,我是后辈;合该是我来拜见昭大人才是。不过既然昭大人如此配合,不如就让昭大人现在来正堂相见,如何?”
老仆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出去了。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楚沉站起身来,猜到这个中年人便是昭梓,于是执晚辈礼道:“在下楚沉,见过昭大人。”
昭梓态度谦和地把楚沉扶起来:“小楚大人不必多礼。现下我处境尴尬,不知小楚大人要问什么,不如先问了,也省下不少功夫。”
楚沉听昭梓说话的方式,不由得感叹他确实是昭阳的父亲,父子俩一脉相承的开门见山。楚沉笑道:“不忙,昭大人且稍坐。和我一起负责此案的柳侍郎还没到,需等我们一起审讯才好。”
昭梓听了这话,也就不再问。二人安静地坐在正堂喝着茶,等柳侍郎从刑部来。
又过了两刻钟,柳侍郎带着刀笔吏从门外进来。楚沉和昭梓显然已经交流过了,不过柳侍郎显然已经习惯了楚沉的这般作风,并不介意,找好位置坐下,便道:“劳烦二位久等了。”
楚沉点点头,一双眼睛盯着昭梓道:“还请昭大人屏退左右。”
昭梓示意他身后跟着的老仆退下,老仆微微一欠身,走出正堂后,将正堂的门缓缓关上。深冬的阳光被门隔绝在外,正堂中之前并不明显的烛光,现下在灯笼罩之后晃动着,明亮的光线和阴暗的影子在四人脸上交错。
“好了,小楚大人,您要看的,就是这个吧?”昭梓最先开口,将自己的袖子捋起来,露出一截小臂。昭梓并非常年劳作的人,皮肤在橘色的灯光照耀下越发显得苍白。在他苍白的小臂上,有一个和昭阳手臂上的星图非常相像的图案。唯一不同的是,昭阳的图案是北斗七星,而昭梓的图案只有六颗星,但是按照星图的走势来看,楚沉和柳侍郎都很容易能看出这原来是一个完整的七星图,但是不知为什么现在只有六颗星了。
楚沉收回视线,看向昭梓:“令郎同您说了?”
楚沉昨日从昭府进宫前专门嘱咐人看着昭阳和昭梓,不许他们串供。昭梓十分淡然地一笑,然而眼眸中透出的不屑和昭阳一模一样:“小楚大人说笑了,串供一事我们父子是绝不会做的。只不过要坐实此案,首先便要查清楚‘千机蛊’如何发作。昨日犬子同您深谈,想必也是在讲解千机蛊的机理。”
楚沉盯着昭梓,这个机关世家的家主果然不是常人。他看着昭梓,缓缓地笑起来:“昭大人猜得不错。那么,昭大人准备如何脱罪呢?”
昭梓听了楚沉的话,微微一愣,随后便异乎寻常的满意笑道:“不错,不错。”他这句话像是在赞叹楚沉,随后又抬起头看着楚沉,眼中的挑衅和兴致愈发浓郁:“我不打算脱罪。”
这话说得正堂中其余人都愣住了。楚沉皱眉,看向昭梓:“您这是何意?这罪名一旦坐实,可是会被枭首的大罪。”
昭梓的罪名如果坐实,便是以残忍手段杀害良民,按照《大楚律例》,应当枭首示众。
而针对昭梓的不能坐实的怀疑,比如宋意理的死是否也是他和宋意礼通过赵二一同谋划的,在他的罪名被坐实后,他的这些莫须有的罪名,也会被旁人增添十二分的怀疑。
昭梓这般玲珑心窍的人,怎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昭梓似乎被楚沉疑惑的表情取悦了。他克制地扬起嘴角,笑道:“小楚大人,您该不会真的认为,除了您之外,还有人会相信‘千机蛊’之事吧?”
①我没学过围棋,感觉围棋好像并不需要把对方吃到最后一子才胜利。。。但是这里只是一个比喻,大家明白是什么意思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