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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小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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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沉一路策马在郢都昏暗的街道上疾驰。寒风猎猎,风中的水汽都化成湿冷的锋芒,从楚沉脸上刮过去。
在宫门前值守的御林军们远远见楚沉策马而来,站在宫城城楼上的御林军长史早就接到了命令,等到楚沉来到近前,便命人打开城门。
楚沉在马上微微一愣,随即想通了关节,马速不减,风驰电掣地冲进宫城之中。厚重的朱色大门不过几个呼吸就被他甩在身后几十丈远。楚沉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宫,无需旁人带路,沿着宫中的甬道向含元殿而去。
宫女太监们正持着灯笼,鱼贯地贴着甬道两边的宫墙走,去往各宫点灯。楚沉从他们中间的甬道上,仿佛一阵烈风穿行而过。宫中的甬道上自然是没有什么风尘的,不过楚沉带起的风确实不小。有一个宫女等楚沉带起的风歇了,不解地悄悄上前一步问走在自己前面的女官模样的人:“姐姐,刚刚那是谁啊?怎么在宫里也敢纵马?这样骄狂!”
女官横了宫女一眼,冷冷道:“那是小楚大人。他怎样,自有陛下说了算。你是嫌自己差事太少了,还是命太长?敢在这里议论主子!”
小宫女吓得低下头去,退回了自己的位置,眼睛只敢盯着手中灯笼里的那一点烛光看。
宫里的灯笼做得是顶好的,就算是经了刚才楚沉策马而过的那一场狂风,里面的烛光也没熄灭。小宫女看着那一点在风中抖动的焰光,嘟囔道:“凭他是谁,也不过是一时得了意......”
小宫女还没嘟囔完,她就感觉到前面女官的影子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小宫女身子一抖,不甘地闭上了嘴。
这边楚沉已经在含元殿外下了马,殿前候着的小太监招呼人上来把马牵走,一边自己过来给楚沉递帕子:“小楚大人!您可算是来了!陛下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楚沉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上微微冒出来的汗,问道:“陛下为何召见我?”
小太监低着头。谄媚道:“这不是奴才能知道的。小楚大人,您还是自己进去问陛下吧。”
楚沉盯着小太监的后脑勺。含元殿的人自然都是萧钺的人,这么说必然是萧钺授意的。不过萧钺这是在做什么?和他打什么哑谜?
楚沉本身并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猜谜的人。但是现在对于楚沉来说,并不是一个适合猜谜的好时机。刚才才在昭府看到的流着血的、温暖的动物尸体,不停地拉锯着他的神经。
楚沉不再问小太监,将帕子递给他,便迈步走进了含元殿。冬日里,含元殿门口挂着五彩的厚毛毡,楚沉一掀毛毡进去,殿中的灯光和炭盆的温度暖洋洋地向他袭来。楚沉一阵恍惚,抬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在萧钺桌上盛放的水仙。
水仙凌波照影,玉瓣金盏,殿中弥漫着浓郁的清香,和尚未完全散尽的龙涎香混在一起,几乎让人头晕目眩。楚沉尚未将目光移到萧钺身上,昭府的那些动物尸体便又浮现在他眼前。楚沉来不及行礼,对萧钺单膝跪地道:“陛下,臣请调一队御林军,现在出发,今夜暂时围住昭府。”
萧钺在书桌后看各地大臣的请安折子。他自然是知道楚沉进来了,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楚沉居然开口第一件事说的不是问他为了什么叫他进宫来,而是先要向他调一队御林军到昭府去。
本来百无聊赖地看折子的皇帝,神情一敛,看着单膝跪地的楚沉,眉头微皱道:“这是为何?”
楚沉抬起头来,看着安闲地坐在书桌后的萧钺,郑重而又焦急道:“臣从昭府来,今日下午,有人在昭府的各个院门上挂了刚刚剥了皮的动物尸体。”楚沉看着萧钺的脸色也变了,清楚萧钺已经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陛下,围住昭府的是廷尉府的人。在这般严密的围困下还能为此事之人,恐怕就是廷尉中人。臣请陛下速速调换人手!”
萧钺看着楚沉,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他从书桌后站起身来,绕过书桌走到楚沉面前,伸手将他扶起来,对着门外道:“传朕旨意。”
门外立马有小太监进来,垂首等着听萧钺的旨意。
“遣御林军骁骑营长史张永安领御林军八十人前往昭府,换防。原先守着昭府的廷尉,也算是辛苦,现下快到年节,便回去歇歇。守着宋府的廷尉每人赏五十两银子,嘉奖他们守得密不透风。”
小太监听了,领命去了。楚沉见萧钺下了旨意,心下稍定,在温暖的室内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来。
萧钺转身,见楚沉还跪在地上,便上前扶他起来:“濯卿,还有什么要朕做的?”
楚沉搭着他的手站起来,微微沉吟,然后道:“现下算是没了。”
萧钺明白,楚沉的意思是以后可能还有,当下也不想多问,笑道:“此事既然已在京中,就难以再出什么大风波。濯卿不必担心。”萧钺说到这里,莫名地不再说话,只是盯着楚沉细细端详起来。楚沉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问道:“陛下?”
萧钺勾起一抹笑意,好一番故弄玄虚的模样:“濯卿有没有发现,自己变了?”
楚沉莫名其妙,他一脑门子官司,实在没心思和萧钺说这些,只得勉强道:“陛下说臣变了,臣不得不变。只是还望陛下让臣变个明白,让臣找一找镜子才好。”
萧钺摆手笑道:“不必。濯卿自己看不出,朕倒是一眼就看出,濯卿瘦了。”萧钺看着楚沉不解又惊讶的眼神,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了,濯卿,别那么紧张。朕只不过是好久没见你,想找个借口和你一起吃顿饭,你也不许么?”
这个哑谜的谜底终于被揭开。楚沉有些哭笑不得,道:“陛下怎么这么委屈?臣好歹也算是为了陛下才落得这个模样,陛下还要拿臣开玩笑。”
萧钺见楚沉不再那么紧绷,便直接拉过他的手,带着他向书桌后的屏风后走去:“朕当然知道。这不是给濯卿准备了晚膳吗?来来来,快坐下,饭菜快凉了。”
含元殿书房的屏风后是一个小暖阁,里面布置了床榻、圆桌等物,供萧钺平时在此休憩。楚沉被萧钺拉着坐下,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楚沉这时候才感受到自己胃里早就空空如也,之前可能是被昭府的动物尸体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居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楚沉坐到桌边,萧钺看出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便示意他不要拘束。楚沉也不和萧钺客气,下箸如飞,把一桌卖相十分端庄的御膳风卷残云般地吃下了肚。萧钺也不说话,一边吃自己的一边看着楚沉。等楚沉再从碗里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面前有一碟已经夹好了的菜,各式各样的都有。这里一共就他和萧钺两个人,楚沉不由得看向萧钺,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萧钺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笑道:“这些好像濯卿都很爱吃。”
楚沉看着那碟子里的东西,敏锐地发现这些好像都是些甜食,只觉得自己尚未成年的口味被萧钺一眼窥破了,耳后不由得有些发烧,只得匆匆咽下口中的吃食,道:“这些东西这么甜,不会有人不爱吃吧?”
楚沉一边说,一边从碟子中夹了一块蟹粉桂糖酥放进嘴里。蟹粉桂糖酥是御膳房的独门绝技,一般蟹粉做成点心,都是以咸鲜为主;但是这蟹粉桂糖酥却是甜口的,楚沉之前在含元殿养伤的时候无意间尝到过一次,从此就难以忘怀。今天的桌子上足足有一盘蟹粉桂糖酥,楚沉自己一个人就吃了大半盘。
“这是自然。”萧钺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楚沉有些心虚的眼神,顺着楚沉给的话头随口应承,也夹了一块蟹粉桂糖酥就要往嘴里送。楚沉看着他的举动,突然道:“陛下还在吃药吧?”
萧钺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道:“就吃一口,不碍事的。”
“这可不行。章太医辛辛苦苦为陛下调理那么久,怎么能因为这一口蟹粉桂糖酥前功尽弃?”楚沉说得大公无私:“陛下不如把它让给臣,也省得这东西平白坏了陛下的身子。”
萧钺看着楚沉,试图为自己争取一块蟹粉桂糖酥,看看这块糕点,又看看楚沉,做出一副十分不舍的样子,“忍痛”道:“唉,濯卿说得是。”说完,就把筷子夹的那块蟹粉桂糖酥放到了楚沉面前的碟子里。
楚沉把萧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他默默地吃着萧钺给他夹的蟹粉桂糖酥,萧钺也不看他,眼神只看着装蟹粉桂糖酥的盘子,眼波流转,百转千回,若非楚沉明白内情,几乎要以为他是在看和他缠·绵悱恻了数十年的情·人,眼神里拉的丝、流动而隐忍的热情,楚沉怀疑这眼神如果能够化为实质,那盘蟹粉桂糖酥恐怕要连酥带盘子一起化了。
萧钺的眼神自然不能把蟹粉桂糖酥融化。楚沉看着他如此可怜,想想这人好歹是个皇帝,心里一叹气,伸手夹了一块蟹粉桂糖酥放在萧钺的碗里,道:“......陛下,只能吃这一块,剩下的就都赏给臣吧。”
萧钺的目的达成,心下暗喜,面上还假作不舍,用刚才能融化盘子的眼神看着楚沉:“濯卿,真的不能再多一块吗?”
楚沉被他看得心头一颤,但是想到萧钺的病,狠狠心道:“陛下,剩下的臣也想要。怎么,陛下刚才对守宋府的廷尉那般大方,对臣却连这一碟子点心都不舍得?”话一出口,楚沉自己的鸡皮疙瘩先起了一身。他也装作十分受伤的样子看着萧钺。
萧钺明白,楚沉当然不是存心和他讨赏,只是这东西赏了楚沉,自己就不好再和楚沉讨要来吃了。他看着楚沉,笑道:“罢了,既然濯卿计较起这个,那朕岂有不许的?”萧钺见楚沉的嘴角沾了些点心的碎屑,对他道:“濯卿,你这儿有东西。”说着便示意楚沉他嘴角边有东西。
楚沉一愣,没料到萧钺转话题转得这么快,自己拿了帕子去擦,擦得嘴角都泛了红。他看向萧钺:“还有吗?”
萧钺看着楚沉在左边的嘴角处猛擦,右边嘴角处的点心渣子稳稳不动。他憋着笑,伸出手去把楚沉嘴角的点心渣子抹掉,笑道:“这一小块点心渣子,恐怕已经赶得上十两银子了。濯卿,你和朕要这一盘子点心,还怨朕小气?”
楚沉不懂这些点心的造价几何,他被萧钺的动作弄得十分尴尬,耳后发烧的感觉稍稍向前蔓延:“陛下做这些干什么?”
萧钺见他窘迫,笑得像是只狐狸:“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既然濯卿不能自己来,就只好朕来了。”
楚沉被他笑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然而含元殿的地砖铺得很严实,并没有地缝可以给他钻。楚沉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陛下,宋府的案子一定要在年前结案吗?”
萧钺没料到楚沉会突然提起公事,他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敲了几下桌面,眯起眼睛道:“如果不能在年前结案,那就一定要在年后开朝之后的三天内结案。朕听说这案子现在已经审得差不多了,怎么了?赶不上结案时间?”
不论萧钺表面上如何玩世不恭,谈起朝政来他那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收敛半分的玩笑劲头也要少三分。楚沉微微低眉思索,看向萧钺:“既然陛下要,结案自然也可。不过,陛下如果想要更清楚地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还需最后一步。”
萧钺脸上的表情一僵。楚沉有些疑惑,还没等他弄明白萧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萧钺脸上已经换了一副“愿闻其详”的神色:“这是怎么说?”
楚沉在看到萧钺僵住的那一瞬,心里便觉出几分不对劲,但是他来不及细想,便道:“如果陛下能等,将殷娘的儿女从安县接来,和殷娘对质,臣能在三天内给陛下一个答案。”
萧钺在听完楚沉的要求后,似乎在思索要不要同意楚沉的请求。萧钺的手指在桌面上急急扣了几下,似乎是一折戏最后要落幕之前的几声鼓点。踩着这鼓点,他抬眼看楚沉,道:“和殷娘对质,能改变什么?如果不能改变呢?这个案子如果能在这几天内结束,朝野上下都会放下心来;如果不能,未免夜长梦多。濯卿,你明白吗?”
楚沉看着萧钺,此时萧钺脸上已经没了平时常见的带着轻佻意味的温雅笑容。萧钺眉宇间的书卷气,此时都随着他连珠炮似的问题一同化作沉重的思绪,似乎要从紧皱的眉头中拧出些似水似雾的疑虑来。
萧钺会这么回答他,楚沉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从一开始要求此案快办的人就是萧钺。虽然楚沉总觉得萧钺并不像是一个皇帝,但是萧钺坐在这个龙椅之上,能够掌握的消息比楚沉要多得多。萧钺要求此案快办,一定是他从雪花一般纷乱的信息里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可能。
一种如果不快速完结此案,就会发生而且不好收场的可能。
楚沉明白萧钺的担心所在,但是当他真的听到萧钺拒绝了这个要求,心中对于这个问题有了答案,同时也生出一种“不过如此”的遗憾和无奈来。
原来就算是皇帝,也不得不瞻前顾后地做一件事。
萧钺看着楚沉的脸色,微微叹口气,道:“你要殷娘和她的孩子对质,为什么?是殷娘的供词前后不一吗?”
楚沉看着萧钺,微微低下头去,看着地上道:“不是。臣怀疑,殷娘并非本人。”
萧钺看不见楚沉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他听楚沉这么说,微微一惊,很快这一瞬的惊讶便消散在他的脸上,不过萧钺还是刻意地摆出一个十分惊诧的神色,语气中当然也不能忘记带上吃惊的语气:“濯卿,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判断?”
楚沉抬起头来,他看着萧钺脸上微微吃惊的神色,心下不知如何,又浮起几分不安来。但是没有任何的实质性证据能够印证他的不安,楚沉对于萧钺的判断依据甚至比他对于殷娘不是本人拥有的依据更缥缈。楚沉看着萧钺,也只好像从前那样从无欺瞒地答道:“殷娘自从被囚以来,除了偶尔会在供述中提到自己的儿女,其余几乎没有向我们询问过儿女的近况,也没有央求过我们放过她的儿女。而且,殷娘对于刑部大牢,似乎十分熟悉。她刻意避开了刑部大牢中潮湿的角落,而是选择了相对干燥的地方休息。”
萧钺听完,沉默地看着楚沉。萧钺本来是一副满是书卷气的清隽相貌,现在脸上没了之前常见的笑容,一双走势从眼头处微微下垂眼尾却上扬的眼睛静默地看着楚沉,居然显出几分阴沉的探究来。
楚沉心下一惊。自从他遇到萧钺以来,还从未见过他这幅表情。不过楚沉并无什么不可见人的心思,淡淡地和萧钺对视。萧钺的手在桌面上有板有眼地叩击着,楚沉仔细一听,听出来是之前萧钺常听的《雨霖铃》的拍子。
“只有这些?”萧钺突然停了手上的动作,眼中似乎又浮现了他一惯的不以为意。
楚沉盯着他的眼瞳:“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可不能说服那些等着此案结果的堂官们再等一等啊。”萧钺笑起来,自己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口茶,道:“濯卿,你明白的,朕并不是那等乾纲独断的皇帝。这些东西,就算是朕相信你,那些大人们不肯给你时间,朕也无计可施啊。”
楚沉看着萧钺,无甚所谓地笑道:“无妨,就如陛下所言,难道把殷娘的儿女接来,就能真的证明殷娘不是从前的殷娘了吗?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就要去重新找一个‘殷娘’,此案距离完结,也就遥遥无期了。”
萧钺听了楚沉这么说,有些意外。楚沉看着萧钺,笑意更深更冷:“况且,就算殷娘不是殷娘,难道她的供词,就一定不真不实吗?”
萧钺的眼瞳陡然一缩,很快又恢复了原样。楚沉捕捉到了这个细节,脸上换了一副和萧钺惯常露出的玩世不恭的笑意十分相像的笑容。他站起身道:“陛下放心,臣敢担保,殷娘所言,既尽又实。”
萧钺眼下的肌肉微缩,他微微向楚沉的方向倾身,道:“你怎么保证?”
楚沉站着,低头看仰头看他的萧钺,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无奈:“不如,就拿臣和陛下的情谊做担保,如何?”
萧钺的眉头猛然皱起:“你就是这么看待朕和你的情谊?随意可以拿来做担保?”
楚沉看着反应剧烈的萧钺,无奈道:“什么叫‘随意’?臣相信殷娘已经对臣说了她知道的全部实情,自然可以用臣与陛下的情谊做担保她说的是真的。陛下,您从未见过殷娘一面,也从没有亲自审过殷娘,为什么要先假设殷娘所言不尽不实呢?”
萧钺仰头看着楚沉。含元殿中灯火通明,明亮的烛光闪烁在楚沉墨黑的瞳仁中。楚沉的面目生得英挺,偏偏眉尾和眼尾处上扬的角度微妙,带了几分难以明言的媚意。此时被殿中明亮的烛光一照,光线和冷意自他的眉间勾勒出骨相,烛火晃动间,暧·昧的媚意却无端地生发出来。
萧钺想到了寺庙中画壁上用剑舞娱神的伎乐天。对神,他有眉眼尾处的媚艳可以相娱;对人,他有一对能够洞见人心的眸子可以相见。
他感觉到楚沉的目光严密地包裹着他脸上的任何一丝皮肉。萧钺没有低头,他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既然濯卿能确定殷娘所言俱为实情,那么用来做担保自无不可。朕只是气你这么轻易就将我们的情谊许了出去。”萧钺微微叹气:“罢了,濯卿如此能干,是朕不该怀疑你。”
楚沉更加明白起来。他觉得自己本该冷笑,但是看到萧钺的神色,却总觉得这人一定有不堪言说的苦衷,心下不由得无奈,语气中也带了几许疲累:“陛下知臣甚深,视臣与陛下之情谊甚重,是臣草率了。陛下,若无他事,臣先请告退,明日还要去昭府继续审讯。”说完,楚沉便要行礼退下,回到他在含元殿里的那个暖阁里去。
萧钺看着他向外走,直到他要绕过屏风去了,才把他叫住:“等等,濯卿。”
楚沉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等着萧钺吩咐。
萧钺微微叹口气,道:“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这一问把楚沉问得愣住了。他细细想了半刻钟,最终摇头道:“臣不知。”
“濯卿,今日是小年夜。”萧钺的声音似乎也有些倦意。不过他下一句话中努力地降低了这种倦意:“濯卿,朕想和你一起过小年夜。过了小年夜,距离新年就只有七日了。七日后,你就能好好歇歇了。”
楚沉的上眼睑微微颤动。他似乎想再转过一点身来,但是在上眼睑的抖动之后,他似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嘴角都抿成了一条线,最终什么都没做,只对萧钺道:“陛下也是,还有七日,就能好好养病了。”说完,便像是不堪忍受什么东西一样,快步转身走出了书房。
萧钺看着楚沉离开的地方,很久都没有说话。他的眼神落在之前被他们争抢的那盘蟹粉桂糖酥上,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把门外的小太监叫了进来:“吩咐御膳房,把这蟹粉桂糖酥再做一份,明天一早给濯卿送去。”
小太监一头雾水。萧钺平时不愿意做这些折腾人的事,今日这是怎么了?
作为常在萧钺身边伺候的人,小太监敏锐地察觉出萧钺的心情似乎并不太好,识趣地没有追问,只是恭敬地道:“是。陛下,您该喝药了。”
“嗯,端上来吧。”萧钺神色淡漠。
小太监忙退出去,端着一个装药的小银壶进来,从中倒出一碗漆黑的药来。那药汁肆意地散发着苦味,萧钺接过药碗,皱着眉头一气把药喝干。
这药还是这么苦。萧钺每次喝完这药,总觉得喉头残留着一丝血腥味。
那应该是掺进里面的濯卿的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