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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楚王 ...

  •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①戏台上的帝王念完这句念白,踉跄一下跌坐在台上右边的椅子上。
      一个满头珠翠的正旦从台后上来。莲步轻移,似乎要与戏台上正掩面低泣的帝王相见,靠近几步,自己也露出不忍之色,在熟悉的宫观中徘徊几次,终于还是离开了。
      这边正旦一下台,戏台另一边坐着的帝王便立即站起来,急急在台上寻觅:“妃子?妃子!”
      他寻觅妃子的时候,原本在戏台上的桌子边点着的线香烧到了最后,一寸长的香灰断裂落回香炉里。帝王寻觅一圈不见人影,失望地回到桌子边上,发现线香燃尽,抱起香炉,用哭腔喊出一句念白:“香燃尽,人不还啊——”
      帝王的话音落地,戏台后的胡琴锣鼓咿咿呀呀地响起来。
      戏台上的帝王为了被自己逼·死的爱人正在悲悲切切,戏台下的帝王看着折子戏低声赞叹:“真是炉火纯青。施苏落,一会儿记得赏东西。”
      戏台下的帝王还很懂风雅,并不愿意打断戏台上的演出,说这话时若非近身之人无法听到。
      施公公点点头,低声道:“您放心吧,老奴叫人预备下了。”
      台下的帝王点点头,拿起身旁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茶。而楚沉作为新晋的御林军骁骑营中郎将,负责戍卫内皇城,不得不在这个天气晴好的下午陪着明德帝听戏。
      戏台上下的两个帝王隔着中间的一汪碧水,台上正在唱的是《雨霖铃》,讲明皇贵妃故事。楚沉站在明德帝身后,暗自感叹明德帝还真是心大。
      明皇自己荒废朝政被六军逼得杀妻让位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演,明德帝还能坐在台下为这故事叹一句“可怜”,就不怕自己的下场比幽禁南宫的明皇更凄惨吗?
      楚沉盯着明德帝的后脑勺,抬头看了看天色。他今晚不当差,今晚是骠骑营当差,等到酉时三刻他就能换班了。
      不过换完班的楚沉并不能就此回家。他今日和骠骑营中郎将骆杭相约,在楚宫东北角的校场见面,他们二人之间有一场切磋。
      御林军是皇帝亲卫,随时卫戍皇城。早在武安年间,也就是先帝在位之时,御林军中便已经全部清洗成了先帝一手带出来的精锐,到了今日,御林军中更是萧家的天下。
      而楚沉在御林军中,从名字到身份,没有一处和“萧”这个字能够和平相处。
      首先,他姓楚;其次,他是丞相府的二少爷,长公主的表弟。
      虽然楚沉一年到头都不会往丞相府跑几次,甚至他本人和长公主也只是见过两面而已,但这些并不影响楚沉在御林军中孤立无援的待遇。
      楚沉十分无语。他宁愿被当作是长公主的党羽,也不愿意自己的名字在别人嘴里总和“楚丞相”三个字连在一起。
      所以他知道明德帝想要把他安排进御林军之后,便往长公主府跑。
      汇英楼里,长公主手里转着一串红玉珠子,一边看书一边听楚沉说话。楚沉说完后,长公主从书后抬起凤眸看着楚沉,笑道:“这些话,你倒也说得出口。”
      楚沉跪在汇英楼的正堂上,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公主监国实为不易,臣愿尽己所能助公主。”
      长公主的视线重新落在书上:“你能帮本宫什么?”
      “臣现下不过宫中一羽,若是殿下能与臣一些助力,臣做些事,想必就能报答殿下相助之恩。”
      长公主笑出声来,目光还是在书上,笑中并无几分高兴之意,嘲讽倒是堆在嘴角:“你真会借花献佛,明明是要本宫帮你,倒先给本宫画大饼来了。”
      “殿下说的不错。”楚沉爽快承认,随即道:“臣没有糊弄殿下的胆量。臣手里,却有一些陛下想要的东西。”
      长公主以书遮脸,在书后打了一个哈欠:“陛下富有四海,你手里怎会有他想要的东西?”
      楚沉见长公主被勾起了兴趣,心中窃喜。他故作高深道:“当然有,陛下想要臣的身世。”
      “哼,”长公主一甩手里的红玉串子,语气颇不耐烦,“武安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三亥时四刻,你出生在婉宸宫西偏殿。当日白贵妃也生产,你母亲本来是作为她的娘家姐妹入宫服侍,没想到白贵妃生产时你母亲受到惊吓,也要生产。当日婉宸宫有两个人同时生产,母后带着人忙了一晚上,到深夜你先降生,白贵妃却还在声嘶力竭地嚎叫,直到第二天才生下孩子。”长公主翻过一页书,揭开一旁桌子上的茶盏往里看了看,她身边的晴翠立马会意,上前来重新换了一盏茶。长公主抿了一口新茶,满意地放下茶盏,继续看书,漫不经心道:“这就是你的身世,只要陛下想查,让人去翻翻太医院的药案,找些宫里的老人问问就能查到。你自己说说,有什么好查的?”
      楚沉当即一愣,他确实没有料到长公主已经把自己查得底裤都不剩了。但楚沉此时已经没有退路,他确实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筹码能说服长公主,只好把提前想好的话术换一个说法说出来:“就如殿下所言,陛下想要知道这些易如反掌。陛下想必是知道了什么,才会派人来试探我吧。”
      “嗯?试探?”长公主翻书的手顿了一下,眼神终于看向楚沉。
      楚沉见时机正好,便故作惊讶道:“殿下不知道?”
      “你倒是说说,你受到了何等试探?”长公主脸上透露出几点兴味,楚沉便把谢泉来接近自己之事简要一说。长公主听完,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她合上书,把书放到桌子上,摆弄着手里红玉串子上的嫩黄流苏:“本宫知道了,本宫在宫里还有些可用的人,你要做什么只管去做,查出了结果立即禀告本宫。”
      楚沉目的达成,他欣喜道:“臣谢殿下恩典。”
      他确实是想查自己的身世,但也不仅仅想查自己的身世。
      谢泉不知所踪,而且他的身份成谜,楚沉在长公主面前说他和皇帝有关,既是为了获取长公主的帮助,也是因为楚沉自己确实怀疑谢泉的身份与皇帝有关。
      帮助皇帝把水搅浑,才好浑水摸鱼,抓住楚丞相和长公主的错处不放。
      戏台上,胡琴、琵琶、锣鼓等物一齐奏鸣,引得楚沉回过神来。他向台上看去,台上正演到明皇和成了仙的贵妃梦中分别的一幕。二人执手相看泪眼,贵妃悲悲切切地一拭泪:“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声腔凄婉,直听得人肝肠寸断。扮贵妃的正旦一步一回头,等这一句唱完,台上就只剩下明皇一个人了。
      明皇向前踉跄着追了几步,终究是佳人尘土,不可挽回。明皇两手低垂,唱出了最后一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声极凄惶,说是杜鹃泣血也不为过。
      这一句唱完,那唱明皇的伶人双膝一跪,跪在了戏台中央。施公公早就准备好了赏赐,带着小太监上台对那伶人道:“您今天唱得真好!陛下有赏,您快谢恩吧。”
      那伶人端端正正跪好,九叩首对着戏台对面的明德帝谢了恩:“谢陛下隆恩!”听声音,可以想见他是个极清俊的男子。
      明德帝在戏台对面微微一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那伶人不知是不是没看见,还是跪着。施公公忙上前把他扶起来:“您呐,快起来。陛下最是仁厚,不会计较这些虚礼。”
      伶人摇摇头,轻轻拨开施公公的手:“施公公抬举。小人不过是给陛下唱曲的,陛下高兴就是小人的福分了。陛下恩赏,小人们更应该感念天恩,怎么能不尊宫中礼数呢?”
      施公公无法,只得让他跪着,示意小太监把赏赐的东西拿上来。施公公高声唱道:“陛下赏刘见春白玉腰带一件,上用枇杷膏一瓶,鸽子血扳指一个——”
      刘见春磕了头:“谢陛下厚爱!”
      明德帝在戏台对面又对着刘见春一抬手,施公公这次直接上前把他拉了起来,笑道:“您瞧瞧,陛下是您的知音,舍不得您跪。快起来吧!”
      刘见春无奈,对着戏台对面又一拱手,才下了戏台。明德帝此时感觉自己身后有脚步声,一回头,看见楚沉转身要走,而来替他班的是御林军骠骑营参将洛明而不是骆杭,奇怪道:“朕记得今日轮到骆杭当差,怎么,他又到哪里快活去了?竟敢误班?”
      骆杭是明德帝的伴读,二人从小长到大,是无话不谈的好友。洛明是骆杭一手提拔上来的,知道明德帝和骆杭感情深厚,这么说是在调侃骆杭,并不是要问责,忙恭敬答道:“回陛下,骆将军今日……”洛明想起他过来之前骆杭嘱咐他说,若是明德帝问起实话实说即可,咽了口唾沫道:“骆将军今日在校场和楚将军相约切磋,正等着楚将军当差结束过去呢。”
      楚沉没料到明德帝会突然过问,只得回道:“骆将军确实和臣相约在校场切磋。”
      楚沉在御林军里可以说是没有人看他顺眼,但碍着他作为御林军骁骑营中郎将,是御林军名义上的二把手,倒也没有人敢明目正胆地欺到他头上来。御林军骁骑营和骠骑营由御林军将军李洵中统领。李洵中是明德帝的习武师傅,他对于楚沉的态度一直很暧·昧,介于礼貌和防备之间。而明德帝本人也好像忘了还有楚沉这个人存在一样,自从楚沉来御林军当差之后从没有单独召见过他,也没有任何封赏。从楚沉来到御林军到现在,已经有七天了。
      楚沉在这七天里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对他而言,他不指望御林军的人能真正尊敬他——楚沉并不打算在御林军中拉帮结派。他清楚自己在御林军中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干脆就平淡处之;反倒是盯着他的人坐不住了,他们本来打算等明德帝亮明态度,或者是李洵中亮明态度之后再决定如何收拾楚沉——当然了,据楚沉自己猜测,这两人态度的好坏只是会影响自己被收拾成什么样而已。
      没想到明德帝和李洵中都没表态,御林军耐心告罄,于是便有了骆杭约楚沉切磋一事。
      明德帝听了,没有动怒,反而颇感兴趣地一笑:“骆杭要和楚将军比武,怎么不告诉朕呢!走,去校场,朕也去凑个热闹!”
      洛明愣住了,很快便反应过来,随即便满脸苦笑地和楚沉一起先退了出来。洛明是骠骑营参将,比楚沉低半级。楚沉带着御林军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他身后是同样骑在马上的洛明,洛明身后是御林军。骁骑营的御林军原本都准备跟着楚沉继续去校场,他们只是面子上尊重楚沉,也想去凑凑热闹。没想到楚沉从戏台前过来之后命令他们继续保持平时保护皇帝仪仗时的队形,都有些不解。随即他们又看到洛参将也出来了,给骠骑营的人下了相同的命令,让骠骑营的人跟在他们后面。双方都觉得奇怪,一方碍于参将多年积攒的威严,一方碍于不能在皇帝面前不给楚沉面子,都依令而动。于是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从戏台出发,向着校场去了。
      校场中央有个擂台,骆杭坐在擂台边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等楚沉。擂台周围已经围满了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七嘴八舌道:“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慢?”
      “那小子该不会是怂了吧,不敢来?”
      “你说要是真打起来,骆将军和楚家那小子,谁会赢啊?”
      “那还用说吗?肯定是骆将军啊!”
      “那可不一定。你们都押骆将军赢,我就押那小子赢!”
      “这可是你说的啊,买定离手,不准反悔!”
      “应该紧张的是你们吧!你们要是输了,我可就是相当于拿一两银子赢了你们的这二十多两银子!”
      “你放屁!骆将军怎么可能输?!我们肯定赢!”
      这场切磋的另一个主角还没到,擂台边上已经连赌局都摆好了。不知谁从校场边上捡来两个土块,一左一右一摆,分别代表骆杭和楚沉。代表楚沉的那个土块前面只有几块碎银子,而代表骆杭的土块上下左右都摆满了碎银子。
      骆杭看他们自己下注有趣,便从擂台边上起身走过去,掏出几块碎银子放在代表楚沉的土块边上:“我也押他赢。”
      围在土块边上的人们顿时傻了,抬头一看是骆杭,纷纷喊道:“骆将军,您怎么对自己没有信心呢?”
      “就是,兄弟们都相信您的实力!您一定能把那小子揍得鼻青脸肿!”
      “您是想用这点赌注激励自己一会儿狠狠揍他吧?”原来就押楚沉赢的那个士兵问骆杭。骆杭故作高深地嚼着嘴里狗尾巴草的茎·秆,没有回答。
      确实,他用这几两碎银子做注,是想告诉自己不能输。
      不然输得可不只是面子,还有银子。
      骆杭对自己的实力了如指掌,他有十足的信心能赢楚沉,这只不过是一点助·兴的小玩意儿罢了。
      一群人正说得火热,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高喝:“陛下驾到——”
      人群陡然安静下来,从人群中分出一条道,楚沉带着人从中穿过,他骑在马上,自然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间空出来的摆着简陋赌局的地方。楚沉并不在意,反倒觉得挺好玩,自己也很愿意给自己下一点注,只是他向来抠门,若是他去下注,恐怕会在一堆碎银子中出现几个铜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人群中响起整齐的嵩呼声。明德帝从软轿上下来,笑道:“众卿平身!”
      施公公一甩拂尘:“众卿平身——”
      又是一阵谢恩,御林军的士兵们从校场上起身。明德帝走向骆杭,责怪道:“老骆,你跟楚将军相约切磋,怎么也不和朕说一声!”
      骆杭嘴里的狗尾巴草早就被他吐到地上了。虽然他和明德帝情同手足,但在人前也不能不给明德帝面子。骆杭笑着答道:“回陛下,臣擅离职守之事,自然要隐瞒,哪还有禀告陛下的道理?如今没能逃过陛下的法眼,还请陛下恕臣这欺瞒陛下之罪。”
      明德帝面带笑意,双眼却微微一眯:“你倒乖觉,一来就让朕饶了你最大的一桩罪过。既然楚卿已经来了,你就好好和楚卿切磋,若是打得不好看,朕再一并治你这欺君、擅离职守的罪!”
      骆杭听明德帝的语气,居然听出些真心实意的不悦来。他心里有些犯嘀咕,这小子,暗地里看戏这么多天,就今天突然出头,难道真是来给姓楚的撑腰的?
      以骆杭对明德帝的了解,明德帝很有可能只是出来做个给楚沉撑腰的样子。骆杭安下心来,对明德帝行礼道:“若是陛下不满意,臣任由陛下处置!”
      “哈哈,好!楚卿,你呢?”明德帝对骆杭的回答很满意,转头问楚沉。
      楚沉也是年轻人,被骆杭一再挑衅,也有三分火气。他对明德帝道:“臣是武举状元,比试当日陛下虽未亲临,之后臣也是吃了陛下的琼林宴的。若是打得太难看,臣可就算是白吃了那琼林宴了。”
      “好!既然二位卿家都斗志昂扬,不如现在就开始吧。朕做裁判,你们不用担心朕偏袒谁。”明德帝坐在擂台前正中,不知施公公从哪里搬来的椅子上,道:“二位请上场吧。”
      “是!”“是!”
      楚沉轻身一跃,跳到擂台上。骆杭上擂台就要朴素些,直接从旁边的台阶上去。楚沉站在擂台左边,骆杭站在擂台右边。骆杭双脚分开站稳,双手拉开摆出一个拳架势,挑衅地看向楚沉。
      楚沉没和他客气,脚下一动,试图近身。骆杭迎上前来,伸腿绊住他的左脚,紧接着一拳便冲着楚沉的面门而去。
      楚沉向后一仰,躲开骆杭的拳,伸出手去包住他的拳头,手臂用力把骆杭的拳头推回他胸口前。楚沉脚下也不闲着,没被绊住的右腿向骆杭的腰间踹去。骆杭吃痛后退,楚沉被绊住的腿被放开。
      来而不往非礼也。楚沉顺着踹出右腿的冲势,身体向骆杭的方向前倾,一拳击中骆杭的腹部。骆杭闷哼一声,却是一步不退,反而也是顺着楚沉的势头按住楚沉的后颈,用手肘猛击楚沉的后脑。
      这一招可谓狠辣,若是被击中,即便骆杭有意收敛力道,恐怕楚沉也并不轻松。在骆杭的手肘就要落到楚沉的后脑的那一刹那,楚沉伸出手指,凭着自己对于这套御林军甲胄的记忆,狠狠插·进了胸甲和腹甲之间的缝隙中一剜。骆杭只觉自己的肋骨间仿佛中了一刀,按着楚沉的头的手一松,楚沉便得以脱离他的控制。
      骆杭捂着自己的腹部,看向楚沉的眼神中已经有了几分忌惮。他原本以为这不过就是一个吃着父辈恩荫的世家子弟,没几分真本事,没想到这人的招数招招狠毒,并不是一个甘愿为人鱼肉的角色。
      台下的明德帝在看到骆杭试图肘击楚沉的后脑时神色便开始有些紧绷,他此时看着骆杭的脸色,知道恐怕再打下去就真的伤了和气,正打算喊停,没想到擂台上的楚沉先向骆杭拱手道:“骆将军技高一筹,在下佩服。”
      骆杭本来已经打算再次冲上去了,没想到楚沉突然认输,一时之间愣在那里。明德帝忙出来打圆场,给两人搭台阶下:“二位卿家同朝为官,刚才的打斗确实精彩,朕很满意。既然楚卿认输了,那这场比试的胜者当然就是骆卿。”
      围在擂台周围的御林军们看得一头雾水,他们中有些人知道胸甲和腹甲之间有条缝,并不是因为不明白楚沉和骆杭的招数而疑惑,而是他们看得出来,骆杭和楚沉都还没尽全力,很多人看楚沉打架什么阴招都出的样子,意识到楚沉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等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正等着看两个爱使阴招的怎么斗法呢,没想到楚沉突然就认输了,看得不过瘾。
      但是皇帝都出来这么说了,在场的人也只能看一场点到为止的比试了。骆杭也对楚沉认输不解,但顾着明德帝的面子,对楚沉拱手道:“承让。”
      “骆将军武艺精湛,在下佩服。”楚沉也做出一副心服口服的样子来,二人瞬间显得十分和睦且友谊深厚,任谁也想不到他们在不到一刻钟之前还在打擂台。
      明德帝笑着指着擂台上的骆杭道:“今日的比试就算告一段落。老骆,你算是楚卿的前辈,又有一身好武艺,可要多多照看着点楚卿啊。”
      骆杭忙答应:“陛下说的是,臣遵旨。”
      那边的楚沉也跟着行礼:“多谢陛下体恤。骆将军虽说是臣的同僚,实则无论是人品还是资历都在臣之上,若有骆将军教导,臣不胜荣幸。”
      这话说得骆杭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楚沉倒是没什么,这种话也就是应付应付场面,谁信谁傻。
      明德帝很满意,又说了些场面话,就带着人回宫去了。楚沉看着人群散去的校场,走到只剩下两个土块的简陋赌场之前,拿起其中一个,歪头看了看,摇头笑笑,把它扔回地上,拍怕手里的土,走出了校场。
      他主动认输,一是他已经显出了自己能和骆杭一战的本事,没有必要打下去;二是骆杭和明德帝关系密切,他现在还不知道明德帝对自己的真实态度,不宜真的和骆杭结下梁子;三是在御林军这种群狼环伺的环境中,不暴露自己的全部实力,才能对尽可能多的人产生威慑。
      既然如此,楚沉认输,能给骆杭一个面子,明德帝一个面子,有什么不好?
      楚沉看着校场的天空。从西边涌上来的云浓淡相宜,吞噬了初升的月亮。月光越是努力地想要穿过云层,越是把地上的光线弄得混乱不堪。
      楚沉收回目光。他今夜的目标不是自己的小院,而是长公主口中所说的,他出生的婉宸宫。
      他要亲眼去看看,到底谢泉和他背后的人,要找什么。

      月至中天之时,皇帝寝宫,涵元殿。
      明德帝靠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看着一封信。烛火昏黄的光透过灯罩映照在他的侧脸上。此时年轻的帝王脸上已经没有了白天的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旁人少见的严肃神色。骆杭站在他身边,没有去看信上的内容。明德帝看完信之后,将信伸进灯罩内点燃。信纸被火焰吞没,骆杭低着头,上前低声问道:“您真的要留下楚沉吗?”
      “留下,让朕看看楚家还有什么招数。”明德帝说这句话时语速稍慢,却显出几分果决。
      骆杭觉得有些不妥,犹豫道:“真的吗?您……”
      “最好还是不要留他的性命”这半句还没说出口,明德帝便剧烈地咳嗽起来。骆杭忙上前给明德帝顺气,把书桌上的茶递给明德帝。
      明德帝接过茶盏,只抿了一口便不再喝了。骆杭把茶盏放回书桌,明德帝知道他刚才没说出口的问题,嗓音微哑地开口:“我不过是个只会享乐的庸君,怎么能让楚家的二少爷死得不明不白?”
      他微微一顿,像是硬生生地憋住了一声咳嗽,随即神色平常地开口:“既然楚家这么有诚意,把质子送到朕的眼皮底下,朕就看看,一个楚家,能用他翻出多大的浪来。”
      明德帝背对烛火而坐,灯影投在他的半张脸上,照得他眼角鼻翼的影子笼在另外半张脸上,看不清什么表情。骆杭知道明德帝这是决心已定,再圈无用,便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书桌上还有另外的几封信尚未拆开。明德帝刚刚拿起一封要拆,不知从何处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黑衣人,在明德帝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明德帝听了,笑道:“不错,跟上了。”
      骆杭不解其意,明德帝一边拆信一边吩咐:“婉宸宫最近不需要那么多人看守,一座荒废已久的宫苑,没必要。”
      骆杭有些惊讶:“可这是先太后生前的寝宫,而且您不是一向吩咐要我们严加看守的吗?”
      明德帝从信纸后面抬眼看他:“有些人是必要的,有些人没有必要。”
      骆杭明白了。等明德帝再次烧掉手里的信时,这间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被灯影拉长的影子映在地上,随着烛火的抖动微微颤抖。
      明德帝看了自己的影子一眼,伸出脚去踩踩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黑影,露出一个自嘲的笑,继续看起信来。
      ①:出自《长恨歌》,这里的《雨霖铃》为虚构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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