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惊梦 ...
-
一团橘色的火光漂浮在黑夜之中。火光之下,照出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楚沉执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距离火光不到一尺的地方,隐约现出一块透着卷草暗纹帷帐。
火折子被楚沉举起来,照亮了上方的牌匾。乌木的牌匾上有几个笔锋内敛的字:“婉顺居宸”。
楚沉又到处照了照,他是从身后的窗户翻进婉宸宫的。楚沉想起自己来时身后若隐若现的脚步声,知道今日有尾巴跟着他。
婉宸宫内,不止他一个人。
楚沉并不在意。婉宸宫离皇帝的寝宫涵元殿很近,若是这里在深夜中闹出些动静来,不止是楚沉不好解释,他身后的人也难以为自己分辩。
因此,就算有人在婉宸宫中守株待兔,楚沉也不担心这些人会下狠手。
婉宸宫虽处于皇宫中心,但是自从白太后殉情后,这里无人再住,夜里也不过是有一些禁军守在婉宸宫门外,婉宸宫内院一片寂静,连风吹过檐角风铃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婉宸宫内,一切器物光洁如新,显出几分刻意保存的鲜艳来,比起有活人一直居住的宫苑,反而不真实,就像是刷了好几层新漆木偶,在同样新上了漆的台子上摆出动作来,僵硬而拼命地想要告诉观众,它们是活物。
火光明明灭灭地晃动着。楚沉勉强分辨出自己周围的摆设十分清雅,他面前是一面半透纱底的绣屏,上面绣着一枝含苞待放的玉兰。楚沉绕过绣屏,绣屏前面放着一张檀木小几,几上摆着一个青玉花樽,从小几前看去,倒像是瓶中真的插着一枝玉兰一般,令人啧啧称奇。
楚沉向小几两旁照了照。左边是一座轩敞的大殿,看起来是婉宸宫的正殿。右边是一个博古架,上面摆得是些面人一类的民间玩·物,材质虽粗贱,神态也都惟妙惟肖,并非俗品。
博古架隔断了正殿和偏殿,中间嵌着一架西洋进贡的穿衣镜。打眼看去,并无可以去往偏殿的门。楚沉举着火折子,来到西洋镜前。不知这西洋镜是什么材质,就算只有火折子这一点光亮,也能把人照得纤毫毕现。
镜中的楚沉脸色有些发青。楚沉伸出手去一拨西洋镜,果然,镜子一转,露出一道门来。
楚沉侧身进去。花纹精致的玉钩勾起帷幔,月光透过窗户上糊的鲛绡照进来,越发朦胧。楚沉鼻翼抽动,敏感地嗅出偏殿深处传来一丝细微的香气。他举着火折子往偏殿深处去,越往深处去香气越浓。香气浓郁,却不刺鼻。楚沉几乎不需要仔细寻找,就发现香气的来源是面前的一张拔步床。
拔步床上雕饰精美,楚沉不习惯这味道,捂住鼻子凑过去,几乎是脸贴在床上观察。楚沉仔细看了拔步床的廊柱连接处,惊讶地发现这拔步床竟然是一整块沉香木掏出来的。
怪不得这无人居住的殿中不可能有人点燃熏香,却香气浓郁。这一整块的沉香木摆在殿中,居住在此的人无须再点任何熏香,便可一年四季遍体生香。
楚沉知道自己在世家子弟中算是没见过世面的,这婉宸宫本就是先帝最宠爱的贵妃生前所居,楚沉已经预料到自己今晚会大开眼界,但没想到这天家富贵如此奢靡。
床榻上的被褥铺盖叠得整整齐齐,好像主人随时会回来一般。
若说婉宸宫正殿里的东西楚沉还能认得出几分材质,到了这偏殿中,楚沉能认出的也就只有那拔步床的材质,其他的楚沉一概不识。楚沉正打算打开拔步床的床架内的柜子,却听见从另一侧的偏殿中传来几声锣鼓胡琴的声音。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声音婉转清脆,透出丝丝入骨的哀切。
楚沉觉得奇怪。这几天他陪明德帝在宫里看戏,看得就是这出《雨霖铃》,他虽然不懂得如何品鉴,但是这些天天天听,戏词已经烂熟于心,一听便知是《雨霖铃》快要结束时候杨玉环的唱词。
明德帝喜欢听戏,但也没见他晚上听戏。楚沉仔细凝神听去,这声音忽远忽近,渺茫又清晰。
楚沉满腹狐疑,举着火折子从偏殿深处走回博古架旁。他透过博古架的空隙向对面看去,正殿与那边的偏殿之间隔着一架紫檀螺钿架子的淡烟山水屏风,屏风后隐隐透出几分贵妃戏服上凤冠霞帔的红来。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那边偏殿中的人还在唱,水袖翻飞间,凤冠上的鸽子血在朦胧如雾的月光下闪过一丝红光。
楚沉越发疑惑了。这段时间宫中经常在明德帝面前唱正旦的是庄晓,就是楚河走之前在玉楼春与人比试时救下的那个伶人。他在郢都唱成了角儿,明德帝把庄晓在的整个戏班请进了梨园,因着楚沉与庄晓有着楚河的那段前缘,楚沉和庄晓有些交情。
明德帝本来喜欢听的不是《雨霖铃》,而是《宇宙锋》。《雨霖铃》是正旦和老生搭戏,老生的戏要多些;而《宇宙锋》是正旦一个人挑大梁,但因为庄晓这几天不甚染上了风寒,唱不了《宇宙锋》,明德帝才委屈自己听《雨霖铃》。
庄晓在发现楚沉到明德帝身边当差以后,在宫门候着楚沉:“几月不见,不知将军还记得小人吗?”
楚沉疑惑地看向庄晓:“你是?”
“将军还记得玉楼春的事吗?”庄晓嗓音沙·哑,笑着看向楚沉。
楚沉回想了良久。他去玉楼春的次数屈指可数,楚沉盯着眼前这人的脸,迟疑道:“你是那天被我大哥救下的人?”
“将军好记性。”庄晓笑道。楚沉听着他的声音,猜到庄晓来找自己的原因:“先生高歌妙曲,该好生保养嗓子才是。现今天气寒凉,先生还是早些安歇吧。”
“听闻将军不仅武艺高强,医术也精湛。小人今日斗胆,再求先生一个人情,烦请先生帮小人看看,这嗓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庄晓说得恳切,楚沉也不好拒绝。况且庄晓现在是明德帝面前的红人,楚沉没有必要得罪他。
于是楚沉跟着庄晓去了他在皇宫外面的宅子,给庄晓诊了脉开了药,道:“先生这病,不仅仅是风寒所致。”
庄晓看着楚沉坐在桌边写药方,站起来等着楚沉的下文,脸上并没有半分惊讶之色。楚沉抬头看他一眼,继续低头写方子:“最近先生可以多喝些莲子羹,配合这药会好得快些。”
写完药方,楚沉把方子递给庄晓。庄晓郑重其事地收起来,从袖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几锭银子来递给楚沉:“多谢将军。这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将军收下。”
楚沉看见银子,自然是伸手就拿了,嘴上客气道:“小事,举手之劳罢了。”
庄晓见他收了银子,脸上现出几分犹豫。楚沉心道,接下来庄晓要说的话恐怕才是庄晓请他来的目的。
庄晓的嗓子不仅仅是风寒,还中了一种在楚沉看来配方有些简陋的毒。这种毒并不罕见,很多大夫都会解,庄晓没有必要为了解这个毒特意来找他。
“先生想必是还有话要对我说?”楚沉看着庄晓道:“先生但说无妨。算起年岁来,先生比我年长,我很该听听先生的话。”
庄晓连忙摇手:“将军言重了,小人一介戏子,哪里敢对将军指手画脚。将军年少有成,样样在京城里都是拔尖的,只是在宫里,人多眼杂,将军还需小心。”
楚沉闻言,愣了一下。像庄晓如此直白的关心,他虚长了十几岁,除了已经消失不见的谢泉以外,几乎没有人对他表达过这样的关心。
“先生此言,沉感激不尽。”楚沉对庄晓行了一礼,唬得庄晓忙扶他起来:“将军这是做什么!不过是一句话罢了,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楚沉看着庄晓的脸,他不知道庄晓是不是装出来的关切。楚沉道:“先生抱恙,须尽早休息。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庄晓一路送他出来。楚沉回头看了一眼庄晓宅子的牌匾,心中暗笑自己。
不过是几句话,怎么就被人哄得团团转找不着北了?
楚沉的思绪从回忆中回到眼前的诡异情景上。且不说在一座废弃的宫苑中有人唱戏的可能性有多大,若只论是谁敢在这深宫之中深夜唱曲,恐怕除了正受盛宠的庄晓不会有旁人。
但是庄晓的嗓子还没恢复,怎么可能在这里唱曲?
楚沉伸出手拨开西洋镜,出了偏殿,穿过正殿向对面走去。屏风后的人走起了圆场步,锣鼓声也跟着那人的步子一板一眼地奏着。这一段是杨玉环要回蓬莱宫去,步子从缓到急,身形却像行云飘忽不定。
楚沉不知不觉中也跟着那锣鼓声,一步一步踩在板眼上。他走到那用银线模仿淡烟山水的屏风前,举起火折子贴在屏风前,疑惑地问道:“是谁?是庄先生吗?”
楚沉话音落地,刚才还充斥着整座大殿的锣鼓声烟消云散。这时不知从哪里吹过来一阵风,把屏风旁边的帷幔吹得散开。楚沉拨开飞舞在眼前的帷幔,透过屏风再看过去,刚才那个人影却不见了。楚沉心里一惊,快步绕过屏风用火折子一照。屏风后面空空荡荡,别说人,连会动的活物都没有。
冬季的树枝没有叶子,躲在婉宸宫的窗纱后面,被月光照得只剩下几段张牙舞爪的影子,像是一折疯癫的皮影戏。楚沉浑然不觉何处不妥,只一心想要找到方才还在这里的人影。
婉宸宫很大,两边的偏殿幽深,楚沉所在的地方只不过是偏殿的一部分。偏殿剩余的部分被散落的帷幔遮住。楚沉不知道这帷幔的材质。这帷幔在夜色中看起来像泻地的瀑布,在月色中仿佛还散发着水汽。
楚沉恍惚间看见帷幔后面好像还有人影,手上擎着一团橘色的火光靠近帷幔。火光瑟瑟地抖动着,在这个现下无风的偏殿里。
火光照到帷幔上,帷幔后面的黑影投在楚沉面前。楚沉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站在帷幔前,静静地等着帷幔后面的黑影如何动作。
既然这人把他引到这里来,想必不是来让他夜游婉宸宫偏殿的。
等了半晌,那黑影还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帷幔后,好像一个死物。楚沉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拉开面前的帷幔,他的手刚碰到帷幔,耳边便响起一声折扇被展开的声音,同时还有一声叹息:“濯卿,人生在世,有缘则聚,无缘则散,不必强求。”
楚沉立马就认出这是谢泉的声音。帷幔后面的黑影手中确实多了一个扇子形状的东西,除了谢泉喜欢冷天还拿把折扇装得风度翩翩,楚沉再没见过还有旁人这么喜欢折扇。
还有那声“濯卿”,也是谢泉惯叫的称呼。
楚沉心中无名火起,当成便掀开面前的帷幔怒骂:“谢慕野!你要来见我就光明正大地来,在这里装神弄鬼的算什么!”
帷幔被楚沉掀开,火折子的光却照到谢泉的玉色衣角——楚沉掀开帷幔进来的同时,谢泉用折扇遮住自己的脸向身后更深的黑暗中退去。楚沉见状,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一把拉过谢泉迫使他转身:“谢慕野!你也知道你不辞而别这事儿做得小家子气是吧?!”
谢泉折扇覆面,并不回答楚沉的话,只是一甩衣袖挣开楚沉:“濯卿,何必执著。”
“哪里是我要执著,是你先来招惹我。”楚沉冷笑一声,伸手一把抢过谢泉手里的折扇,怒道:“谢慕野!你这一副好皮囊,怎么就不敢见人呢!?”
楚沉说完,火折子的光终于照到谢泉的脸上。橘色的火光细细勾勒出谢泉脸上的每一处细节,楚沉定睛一看,忽然说不出话来。
谢泉还是带着他平日里常见的温和笑容,惋惜似地叹口气道:“濯卿,何必执著?”
火光中,谢泉的半边脸还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清俊相貌,另外半张脸却皮肉腐烂,骨骼外露,眼球上方还有几条细小的蛆虫钻来钻去,有些从眼球上爬过去,又钻进覆盖着一堆烂肉的鼻孔中。
楚沉愣在原地。他并不害怕这幅模样的谢泉。他跟着曹珏学的东西大多见不得人,曹珏教他蛊术,也教武术。教他武术时曹珏为了能让他明白人的骨骼肌肉如何分布、哪里才是攻击的最佳位置,没少带他刨乱葬岗。
谢泉见楚沉愣怔的模样,又叹了口气,后退着就要藏进黑暗里。楚沉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急道:“你不辞而别,是不是因为染了这种怪病?你别走,这有可能是一种蛊,我可以给你解蛊……”
话还没说完,楚沉就感觉自己手里拉着的东西一轻。他低头看去,他手里拽着的只是一段腐烂的小臂,谢泉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次饶是楚沉见多识广,也不由得愣在原地。正在他愣怔之际,他的耳边忽然刮过一阵风。
这婉宸宫虽然已经荒废,但是夜里也是要锁门闭窗的,哪里来的这么大风?
楚沉举着火折子环顾四周,周围却已经在他愣神的时候换了天地。华丽空寂的诡异宫室消失了,他此时正站在月光朗照的山岗上,月光皎洁,足以视物,举着火折子的楚沉像是一个喜欢玩火的孩子,有些不知所措。
楚沉吹灭火折子,放下手中腐烂的手臂,把火折子收入怀中。他低头去看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手臂。那只手臂上覆盖着几片满是刀剑划痕的甲片,小臂以上的血肉已经烂得发绿,手掌上的皮肉却还算完整。
楚沉蹲下身来仔细端详尚未腐烂的手掌。那双手的骨节不算粗大,手掌内还有常年习武留下的茧子。楚沉把这只手翻过来,发现这只手的中指根部,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
楚沉如遭雷击。因为楚河的手上,也有这么一颗痣。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小心地把这只尚未完全腐烂的手臂放在满是落叶的地上,开始顺着手臂的周围用手挖土,试图挖出些其他东西。楚沉很难说自己到底是希望挖出些什么还是不希望挖出些什么。他越挖越快,完全是个不知疲倦的傀儡。
乱葬岗上除了落叶,泥土中还夹杂着石子、兵甲的残片、断裂的兵刃、细小的骨头渣子甚至白花花的蛆虫。楚沉一身都是土,他跪在自己挖出的土坑里,看着自己面前这具已经被蛆虫和野狗吃得不剩几块的尸体。
尸体面目全非,只有散落在周围的几片残甲能证明他生前是一个兵士。
除了手背上中指根部的那颗红痣,没有任何特征能被人记住。
楚沉试图站起来,没有成功,他再次跌坐在地上,沾满土的手碰到了自己的脸。他疑惑地看着自己手上蹭到的液体,怎么回事?自己竟然哭了吗?
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眼前的这具尸体是楚河。最多只能说明那只手是楚河的。
楚沉暗笑自己没出息,被一只手吓成这样。他仿佛听见耳边有熟悉的声音在说话。他屏气凝神,尽力去听,终于像是从水底浮出水面,耳边的声音顿时清晰起来:
“娘,你瞧这小子,不是说好了今天和您一起去近瘦寺上香吗?怎么还是睡到日上三竿还不醒?”
“沉儿向来这样,河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上香又不是什么赶时间的事,等到下午去,山里还暖和些。”
楚沉眼前的光线又一次变换,变得比月光更刺眼了。楚沉不由得举起手臂遮挡光线,勉强看清自己身边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还没看清,就听那个男声道:“你小子,终于醒了!”
这是楚河的声音。楚沉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缺胳膊少腿,耳边就又响起了谢泉的叹息:“濯卿……”
楚沉眼前的人影顿时被强烈的光线照得消散。楚沉大怒,一转身想要把谢泉揪过来,不成想待他一转身,强光照得他眼前一片空白,楚沉脚下没了实感,如堕空谷,挣扎间,一脚不知踩在了何处。
天光大亮。
楚沉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失神地看着眼前的光线,一只手搭在自己额头上,足足有将近半刻钟,他的目光才重新在眼前的世界中找到焦点。
楚沉头疼欲裂。梦中的种种景象宛如一本被火烧得残缺不堪的书,在他的脑子里快速地翻动,搅得他还是有几分恍惚。他昨晚出了宫,回自己的院子里换了一身夜行衣,去婉宸宫里粗浅地探查了一番。
婉宸宫自从白太后仙逝后,明德帝便派人时时打扫。楚沉去的时候,婉宸宫里一片寂静,器物整洁,好似是为了招聚魂魄而刻意维持原样。
楚沉什么也没发现。他并不意外,如果谢泉关心的事情这么容易就能查到,那恐怕谢泉就不会以“谢泉”这个身份来接近他了。
“谢泉”,看似不过郢都一纨绔,最容易让楚沉这类自视甚高实则涉世不深的人放松警惕。
而由于谢家和当朝皇帝的特殊关系,“谢泉”就算有些特别的手段,也不足为奇。
楚沉看着下方园子里的小桥,自嘲地笑了笑:“谢慕野,谢泉……”
何必执著?
楚沉不知道是谢泉真的在婉宸宫里使了什么能够让他这个休蛊之体都中招的手段,还是仅仅是自己梦中的臆想,这几个字倒真像是谢泉这个混账会说出口的。
楚沉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没有可以执着的东西。从前他看着楚河可以学四书五经,而自己每天只能在后院举着一根木棍像舞烧火棍一样左一招右一式的时候,最恨的就是自己没有一个可以执着的目标。
何必执著?
楚沉自己也想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