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醒》海不迎我

4、保护

　　谢敬一是早产儿，比一般的孩子早出生了一个月。
　　这件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时我正在去墓园的路上，牛毛般的雨不断地飘进来，我把车窗关上，低头用指腹拭去花瓣上的水珠。
　　路峰一边开车，一边向我递来一个疑惑的目光。
　　“不闷吗？”
　　我松了松拴在脖子上的领带，面无表情地望着雾气沉重的前方。
　　“我更关心我的花。”
　　我被路峰带到墓碑前，才突然意识到，我的花买少了。
　　沈家三个人的墓碑全部伫立在我面前。
　　我茫然地看向路峰，他一脸沉重地告诉我，沈夫人也是病逝。
　　我仿佛被困在这片雨雾中，突然觉得有点呼吸困难。
　　我俯身放下手中的花，用指间抚摸着石碑上的名字。那墨迹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淡了。
　　空旷的天地间，我的声音比鬼哭还难听。
　　“好久不见啊，沈珺意。”
　　“好久不见啊，绍英。”沈珺意用指间轻轻戳了戳我的鼻尖。
　　“啊，你回来了。”我在机场等她，不小心给睡着了。
　　我局促地站起来，生怕她看出我打瞌睡时的蠢相。
　　“我帮你提行李吧。”我拿过她的行李箱，另一只手准备拎过她的提包。
　　她拽紧了提包，不让我提。
　　就在我反思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多余的举动时，沈珺意主动牵住了我的手，指尖划过我的指缝与我十指相扣。
　　她的声音带着笑，却还故作严肃地询问。
　　“提包比女朋友重要吗？谢先生？”
　　……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有个软软的指头戳了戳我的鼻尖。
　　我不想睁开眼，我还想沉溺在那场回忆的潮水中，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再抱一抱沈珺意。
　　“你怎么啦？”那个指头又用力了一些。
　　在我的鼻尖快被戳出指甲印前，我终于不耐烦地抓住了眼前这只手。
　　我喉咙干涸，一字一顿：“我、没、事。”
　　不知道是我表情太严肃还是怎么，谢敬一好像被我吓到了。他僵着身体，半天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迟疑地伸出另一只手，覆上我的额头。
　　“爸爸，你发烧了。”
　　我发现小孩子真是个百变的生物。
　　前几天这家伙还因为我训他没按时上钢琴课的事，跟我怄气。今天也不知道刮了什么风，突然又一脸懂事地贴过来了，说的还都是让我心软的话。
　　“爸爸，我最近学会了一首曲子，我弹给你听。”
　　说完他就兴冲冲地去翻琴盖，也不看看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我靠在沙发上，目光落在他注视琴键时认真的侧脸，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就算邻居敲门我也能立刻厚着脸皮道歉”的勇气。
　　我眯眼听着，虽然中间磕绊了几次，但不影响整体发挥。外面还在下雨，我却在这段旋律中看见了彩虹。
　　“弹得很好，明天奖励你红豆蛋糕。”客厅里响起了我一个人的掌声。
　　谢敬一开心地蹦过来：“我就说嘛，妈妈的曲子是最棒的！”
　　“你说什么？妈妈的曲子？”
　　第一次从谢敬一口中听到“妈妈”两个字，我有片刻的晃神。我作为沈珺意的爱人兼忠实粉丝，我敢对天发誓，我从来没听她弹过刚刚那首曲子。
　　谢敬一表情顿住，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我摸不透他又在矫情什么：“直接说。”
　　他犹豫一阵，还是磕磕绊绊地开口了。
　　“姥爷说，这是……这是妈妈给我写的，在我快要出生的时候。”
　　我不说话了。
　　窗外突然降临的雷声当场没收我一分钟前在心底发的誓。
　　是啊，我差点忘了，盛满遗憾的回忆根本撑不住一切笃定的誓言。
　　见我神色不佳，谢敬一开始紧张地向我道歉。
　　“对不起，爸爸。我不是故意提起妈妈的，我……”
　　我的目光柔和下来，抚着他的肩膀：“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为什么要道歉？还有，为什么不能提妈妈？”
　　我一直很想弄明白，为什么谢敬一一直不敢在我面前提沈珺意。
　　谢敬一支支吾吾，但我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完了。
　　他说：“姥爷告诉我，不要在爸爸面前提起妈妈，这会让爸爸伤心。”
　　说到这他又小心翼翼地看我，拽了拽我的衣角：“你别伤心，伤心会让人变得脆弱。”
　　我看着他这些小动作，心像被温水泡过，但还是挑眉故作严肃地问：“我就脆弱了，然后呢？”
　　他噗通一下抱住我的腰，脸埋在我的睡衣领口，毛茸茸的头发蹭过我的脖子。
　　一个声音从我胸口传来：“爸爸变脆弱了的话，怎么保护我？”
　　不知怎的，我又想起了沈珺意。
　　想起她环在我身后的双手，以及落在我肩头的眼泪。
　　还有那一句。
　　“绍英，谢谢你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