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醒》海不迎我

3、爸爸

　　我长期独居，家里的客卧基本上成了我的杂物室。床上堆满了我还来不及裱的画。
　　谢敬一跟我挤了一晚之后，说什么都不愿意跟我睡了，说我晚上抢他被子，让他挨冻。
　　我自认为我睡相一直很老实，直到我看见他突然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不禁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怀疑与自责中。
　　谢敬一又开始哭着喊着要找路爷爷了。看着他随时能晴雨切换的小脸，我恨不得跪下请求上帝赐我个精准的晴雨表。
　　我主动上贡一包红豆派，换取片刻的安静。
　　在等待家政到来的时间里，我突然开始怀念被我丢进纸篓里的“喂养指南”。
　　我叹着气，无意间扭头发现谢敬一正在专心致志地看动画片，不时发出咯咯地笑声。
　　不知是这稚嫩的笑声还是动画片欢快的背景音，让这黑白灰色调的房间终于染上一丝人气。
　　周末一大早，我妈拎着菜来我这儿，在卫生间的洗手池前，撞见了正站在矮板凳上刷牙的谢敬一。
　　她先是吓了一跳，看清谢敬一长相后，就光速接受了“她终于有孙子了”这一事实，根本不需要把我从床上叫起来盘问。
　　我揉着眼睛从主卧里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我妈一边给谢敬一喂水果，一边喜滋滋地给她的老闺蜜们挨个打电话，宣布她当奶奶了。
　　谢敬一的腮帮子被喂得鼓鼓的，他却还不知饥饱地张着嘴，等着新一轮的投喂。
　　我及时制止了我妈的“填鸭”行为。
　　“别喂了，一会儿还吃不吃饭了？”
　　因为谢敬一的存在，我在餐桌上的地位直接下降一级。我妈再也不问我想吃什么了，而是直接问她孙子想吃什么。吃饭的时候也不会主动给我夹她的拿手菜了，而是致力于把她孙子面前的小碗堆成小山。
　　“你别夹了，他就一小孩儿，能吃多少？” 我说这话绝对不是因为嫉妒。
　　我妈白了我一眼：“小孩子多吃点才能长高，你懂什么！”
　　谢敬一扒拉着碗里的饭，嘿嘿地笑着，顺带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我发现他最近好像很少嚷着要找路爷爷了，反而迷上了我妈做的红豆饼，整天屁颠屁颠地跟在我妈身后，拽着围裙脆生生地喊“奶奶，我想吃红豆饼”，然后我妈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做了一大盆，我跟着吃了三天才吃完。
　　假期最后一天，我开车送我妈回家，我妈突然感叹了一句：“要是你爸还在就好了。他一直很喜欢小孩子。”
　　我握着方向盘，没有像往常一样附和她。
　　我爸在我大四那年去世了，车祸。他错过了我的毕业典礼、我的婚礼、我的余生。
　　我知道有些悲伤是没办法靠时间和言语消解的，所以只能蹙着眉沉默。
　　车拐进小区的时候，我妈又说：“绍英，你也老大不小了，上次给你说的那个刘阿姨家的……”
　　我当然知道我妈要说什么，但这一次我甚至懒得再编理由。
　　我的打断十分直白：“她们都不是沈珺意。”
　　我妈哑然看了我半晌，我也不知道我当时脸上是什么表情，只听见她下车前跟我说。
　　“你要是出差，就把敬一接我这儿来。”
　　我回到家的时候，谢敬一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里正播放着动画片尾曲。
　　我把电视关了，小心翼翼地把谢敬一抱到他的小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轻轻扭灭小夜灯。起身的时候，一只热乎乎的小手拽住了我的衣角。
　　困意的包裹下是一个稚嫩却坚定的声音。
　　“爸爸，我想学钢琴。”
　　在我和谢敬一相遇后的第10天，我的称谓终于从“那个”、“哎”荣升为“爸爸”。
　　满心欢喜过后，是怅然若失。
　　我忍不住在脑海中反复套用我妈的句式。
　　如果沈珺意在就好了，她一直很喜欢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