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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谎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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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谈话过后,我和谢敬一之间,沈珺意不再是不能提及的话题。
谢敬一跟我说,姥爷告诉他,妈妈是生他的时候意外去世的。
他说这话时看我的眼神小心翼翼的。
“爸爸,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不会,这些事跟你没关系。”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他让他早点睡觉,别整天东想西想。
谢敬一的声音隔着被子,闷闷的:“如果你早点回国就好了,这样我就能早点看到你。”
原来沈老头告诉谢敬一,我在国外工作,不能回来看他。
我咬了咬牙,告诉自己不能去埋怨逝者,而是帮他圆起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我歉疚地看着已经闭上眼睛昏昏欲睡的小脑袋:“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那天夜里,我失眠了。
我坐在凌晨两点的阳台,一罐接一罐地喝啤酒,任由回忆的洪水把我吞没,我选择放弃呼救。
我一边怨怼沈老头这么多年来的隐瞒,一边又感激他为谢敬一编织的谎言。
在那个讲述者的世界里,幸福破碎的根源只是一场分娩事故。它是命运给予这个完美家庭的一次痛击,所有的遗憾与悲伤都能归结为突如其来的意外。
谢敬一可以这么认为,他最好一直都这么认为。
但我不能。
我捏皱空了的啤酒罐,酒精始终不能让我对那些扎满刺的回忆妥协。
我清醒地知道,沈珺意的离开从来都不是意外。
如果说有什么事是我没说的,那一定不是因为我忘了,而是我不愿提起。
横亘在我和沈珺意爱情之间的、最大的阻挠从来都不是沈老头。
是那该死的抑郁症。
是的,在我追沈珺意的第四年,我知道了沈珺意的秘密。
她患上了抑郁症。
她告诉我这件事时神情很冷静,如果不是话语间偶尔溢出的颤音,我甚至怀疑她在跟我开玩笑。但沈珺意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对不起,绍英,让你失望了。”沈珺意拿起包袋,缓缓站起身。
在她即将迈出我视野之前,我抓紧了她的手。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在她面前泪流满面。
那一年,我即将大学毕业。春季到来前,我刚失去了我的父亲。这一刻,我不想再失去沈珺意。
安静的咖啡厅,破例容纳了我乞求的声音。
“沈珺意,我们结婚好不好?”
第一次求婚在沈老头的强烈反对中潦草告终,但我依然每天晚上一有空,就跑到沈家楼下等沈珺意。和她一起在绿植葱郁的小区里走走,临别前偷走一个染上月光的吻。
我清晰地感知到,沈珺意是爱我的,和我爱她一样。我坚信着,没有什么能将她从我身边夺走。
我的自信绝不是空穴来风。因为第三次求婚,我成功了。
那一瞬间的幸福简直要把我胸腔炸开,跟着江边绚丽的烟花一起冲向星空。我想大叫,想炫耀,想向全世界宣告。但实际上,我激动到说不出流畅的句子,只是紧紧地抱着沈珺意。
我甚至还吻了吻她手中的桔梗,它是我们爱情最忠实的见证。
也许是我太得意忘形了,以至于我快要忘了,扎在我心间的那根刺,它从未消失。
沈珺意的抑郁症从来就没有痊愈。我们都明白,她无法痊愈。
即使有药物的干预,她的情况依然时好时坏。她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挣扎中谋求自救。
在她第十二次崩溃到想要自杀的时候,我只能惊慌地抱紧她,把她从死神面前拖走。
平复之后,是她频繁地向我道歉。
我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诉她,没事的,没事的,你没有错。
催眠的话语是一场无效的安抚,最终的结果是,我们两个人都清醒地感知到彼此的伤口。
我痛恨这种无力的感觉,痛恨我只能看着,却不能改变。
我不去上班了,只接一点私活在家里做。我要二十四小时陪在沈珺意身边,我不能让她离开我的视线。我甚至不奢望她能恢复到和最初一样,只求她能平稳地在我身旁。
但是我的愿望没有实现。
在又一次崩溃后又平复的清晨里,沈珺意跟我说,她累了,想回家看看。
这不是一种商量的语气,而是一句平淡的告知。
她看着我的眼神,像我第一次见她时一样,干净而纯粹,像一片晴朗无风的海面。
但我的心又痛了。
我知道她终于做了决定,她不愿我跟去。
在此之前,我们曾认真地谈过。她请求我,如果有一天,她选择离开,希望我能尊重她的决定。
现在,这个时刻到了。
我艰难地坐起身,扯出一个跟哭没两样的笑。
“好,我送你。”
那是我们结婚后的第三年,沈珺意独自走出了我的世界。
她从未开口提到归期,我知道,这正是离别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