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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妄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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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里包不住火,蜻灯儿一行人秘密进京后第三日,昭王行踪不明之事终于传到御前。
随军内官翡石是汪贺莲最为宠信的孙子,在搜寻昭王下落时不慎溺亡,汪贺莲御前请罪时老泪纵横,延兴帝虽震怒,但到底顾念旧情,且人已经死了,也不好过于迁怒,便免了中府护卫不当之责,只下旨调动沽州守备军,尽数出动搜寻昭王下落。
然而从消息进京到如今,来回已过了小半个月,沽州那边仍没有丁点动静。中宫悲恸不已,延兴帝心中也惦念着,接连几日睡不好觉。
这一日,秦桓实在困乏得紧,便以圣体欠安为由,免了当日朝会,直歇到午时,方起身前往景华殿。
官司便一并跟到景华殿外。秦桓喝着酽茶,呈上来的奏本刚翻开,便听见殿外动静。一人入殿觐见,跪地道:“臣都察院监察御史许慎有要事上奏。”
监察御史官职虽低,却有直谏面圣之权。秦桓听到“要事”二字,头脑愈发胀痛,揉着太阳穴道:“许卿要奏什么?起来说话。”
“陛下!”许慎没有起身,飞快地扫视殿中,见御座两边除了侍从,只有英国公丁寒椿在侧,便以额抵地朗声道,“臣要奏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方青瞿。”
监察御史同属都察院,正是方青瞿下属。言官虽然是吹毛求疵的一群人,但其中又有暗则,便是不参同党、不违师恩。秦桓听了,便不再当回事,笑道:“孤记得你入都察院还是方御史保举,如今怎么参到自家头上?”
“臣头顶只有陛下,没有旁人。”许慎再叩首。
英国公年高权重,由圣上赐了座,此时从旁道:“许御史一片丹心,陛下且听一听罢。”
贺莲奉着茶,秦桓挥手示意端到一边,颔首道:“许卿请讲。”
“谢陛下。”许慎沉气于内,此时抬了头,目光凝着地,斩钉截铁道,“臣要奏都察院方青瞿,以近臣之身,结交边将之重罪!”
此言掷地有声,殿中人听闻,骤然寂静了。秦桓也敛了笑,眉头蹙起。
兹事体大,英国公从座上挺直腰杆,沉声道:“朝臣勾连边将,那是谋逆重罪!圣上在前,许御史,你可要谨言慎行。”
许慎仍跪着,身形却是不动如山:“空口无凭,臣有人与物两方凭证,此刻就在殿外。”
秦桓盯了他片刻,缓缓开口。
“传进来。”
* * *
这一日自晨起天便阴沉着,像是要落雨。午时风也冷下来,方青瞿起身,合住单薄的窗扇。
正堂空旷,摆了一张桌,桌上菜肴影绰绰地飘着香,为堂中增添了几分久违的人气。朝臣有炭火份例,方青瞿时常住在值房里,鲜少回家,原本用不上,今日却破天荒地拢了炭盆。暗红的炭火热意蔓延,散了大半天,才浸透堂中的边角。
他关了窗,回到桌前,先为弟弟拢紧膝上的毯,又挨着临近一边坐下。四方桌上有鱼有肉,甚至有道绿蔬,方青瞿取了筷子,道:“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方籍秋喉间仍喑哑,低声说了句,缠着白布的手颇有些费力地拾筷。
“你不要动,我来。”方青瞿按住他,拣了菜到碟里,等待热气消散,“圣上宽仁,念你舍生护主之意,不曾追究什么。如今你虽受了伤,幸而不至丧命……”
马车跌落时,方籍秋没有独自逃生,而是与昭王一同坠落崖下,他被水流冲上岸,一个日夜后才获救,命虽保下了,手脚却冻创严重。方青瞿虽顾念圣恩,到底心疼弟弟,笨拙地安慰了几句,便郁郁住了口,半晌又道:“如今你在府中,我便每日都回家来住。”
方籍秋小口咀嚼绿蔬,轻轻“嗯”了一声。
方青瞿就在旁端详着弟弟,久久没有动筷。还是方籍秋从盘中夹了鱼,推到他面前。
“再不吃便凉了。”方籍秋淡淡地笑。
方青瞿极少见弟弟笑。他望着那笑颜,说不清其中是悲凉,喟叹,亦或竟是——歉然。
他一怔。门外有人踏阶而上,木廊咯吱作响。方青瞿到底没将鱼肉送进口中,放了筷子,起身道:“何事?”
方宅原本遣散了下人,自前年昭王得势,身边人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便又赐下几个仆从。女侍没有叩门,提着裙径直跑进堂中,拜倒道:“大人!外边……”
人跟在她身后,已进了内院,为首之人甚是脸熟,乃礼科都给事中楚敬。他身侧又大步流星迈进一人,此人挎着刀,遍身杀伐之气难掩,甫一进门,身后卫兵便分为两边,沿着围廊列队而立,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动手。
方青瞿轻按弟弟肩头,继而起身迎出去,挎刀之人上前一步,咧嘴笑道:“方御史,吃着呢。”
方青瞿向两人见礼,道:“汪镇抚此行前来,所谓何事?”
这人正是汪平。他近日脱离御马监腾骧卫,任了中府镇抚,手下便也尽数换成了府卫。他躬身,行了个大马金刀的礼,回身道:“这得请楚大人宣,在下只管跑腿,不知道别的什么。”
楚敬上前,取出了袖中的搜查文书。
方青瞿看那文书,上边并未写明搜查原委,却盖了印信。他收了,低头道:“汪大人请。”
“上头的旨意,咱们谁也没办法不是。”汪平扔了马鞭给随从,仰着下颌道,“有失礼处,大人多担待。”
言罢,四下得了令,立即推开各厢房门,就要进去翻找。
楚敬却抬手道:“且慢。”
汪平回头看他。
“汪大人,下官以为,这样的搜查法子不成。”楚敬环视四下,文绉绉道,“文书特下,命你我搜查御史大人府上,便是要事无巨细、不失公允。这里人多手杂,贸然行动,难免有力不能及之处。”
汪平抱臂:“楚大人有何高见?”
楚敬拾阶而上,就近来到一间厢房前,指向其中道:“不若下官在旁监察,如此一来,便不必担忧错漏疏忽。”
方宅虽不豪奢,却也有十余间房。汪平道:“那要搜到什么时候?”
楚敬躬身:“谢汪镇抚体恤,下官并不嫌繁琐。”他虽话音平和,却毫无退让之意。
楚敬其人,汪平先前虽未曾谋面,却早有耳闻。听说这人性情刚直,身居卑位却屡屡觐言抨击朝臣世家奢靡举止,连英国公的脸面也敢下。汪平不欲与他死磕,哼笑一声,道:“那便依楚大人所言。”
府卫在院中列队,其中一列绕过廊下,进入厢房。楚敬便立在门前,监察房中一举一动。
如此翻找了数间房,并无所获。到了方青瞿卧房时,汪平亲自进入搜查,书檠上摆放许多古籍,尽数被扔在地上,方青瞿立在槛外瞧着,眉头又凝起来。
这房中糟蹋遍了,仍无端倪。府卫扔下手中锦衾,要出门去,汪平却一侧耳,道:“且慢。”
他拾起榻上枕,仔细摸索片刻,忽然拔刀斩下,将那木枕削掉一端。枕中却露出中空的一截,汪平拿起向下倾倒,便倒出一柄长形物件来。
那条状物上包裹着层层白布,府卫上前拾起,将布剥开,须臾,宝光乍现,竟显露出金玉之色。
楚敬眸光一凝,立时侧首,眼中显出诧异。方青瞿却不甚惊异,他像是早有预料,双肩垂着,叹了一声。
楚敬时任礼科都给事中,稽查搜寻的差事原不应落在他头上。但他为人无偏无私,平日虽对方青瞿敬重有加,却绝不会因而包庇。既然协同之人中有中府府卫,此案便是关乎延兴帝的大案。在这样的案中,帝王遣了楚敬前来,无疑是昭示平明公允之心。
轮到他了吗?方青瞿想。
汪平连同木枕一起,将东西交给身旁的府卫。他近前,露出森冷的笑:“方御史,委屈走一程了。”
他将“走”字咬得格外重,方青瞿神色如常,抬眼道:“请汪大人通融,在下尚有些话嘱咐舍弟。”
汪平不急,反而颔首道:“大人请便,有什么话慢慢说,不要遗漏。”
方青瞿背对着他,行止端正迈入正堂中。
方籍秋的侧颜没有血色,炭火也不能让他的四肢回暖。方青瞿低身与他平视,道:“凌霜啊。”
他一哽,半晌只道:“好自珍重。”
方籍秋似有所感,垂首定定地盯着足尖,他似乎想要抬头,又不忍抬头。
方青瞿抚他的发顶,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院中。府卫分列两侧,将早已备好的镣铐锁在他的手足上,楚敬欲言又止,面色不虞。
汪平随手拨弄锁链,恣意道:“大人,走吧。”
方青瞿便迈开步,拖着那重负前行。他原不想回头,临到门边,仍是忍不住侧首一瞬。府卫从院中撤出去,空旷的正堂中只剩下一辆轮车,和车上纤弱的少年,一眼就能望到底。
可方籍秋始终垂着眼,没有抬头。
* * *
当夜雨未至,却落了场不合时宜的晚雪。
景华殿彻夜灯明,年轻的帝王神情阴鸷,目光紧凝着案上一沓信笺,以及一支精致的金管玉箭簇。
这箭簇本是年前百官宴时他赐予荆蛮总督袁惟邕的。荆蛮临近苍吾,地处偏远,四下只有些蛮夷部族,不足为惧,然而守备军中一名参将近日巡查军容,却察觉营中军备森然、仿佛战事将起。他暗觉可疑,留心总督举止,无意间截获一封书信,这才撞破了惊天之秘——袁惟邕竟私自与京中有所来往,而对方正是左都御史方青瞿。
再向下追查,那二人信中所言让人闻之色变。参将不敢耽搁,擅自离营,单骑千里进京,却苦于无权面圣,幸而他与许慎是同乡,这才能够将罪证呈到御前。
而那金管玉箭簇,则是袁惟邕前脚得了,后脚便在宴散时转赠予方青瞿,又附书一封,藏在箭管中,如今连同参将离营前偷盗而出的书信一起,堂而皇之陈在案上。
谋逆。
这是帝王的禁忌,如同龙之逆鳞。任何自恃亲近的人企图触碰它,都要有粉身碎骨的准备。延兴帝命楚敬搜查方宅,表面上是昭示公允,却透露出帝王无情——若方青瞿清白,他决不会让人构陷于他,但若方青瞿犯了错,同样的,他绝不留情。
这其中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
“方觉非。”秦桓起身,目光却始终不离那一案的罪证,“偏偏是他方觉非。怎能是方觉非!”
汪贺莲垂着首立在一旁。他心知,这是受到背叛的困兽的咆哮。
秦桓来回踱步,又停住脚,胸口起伏片刻,狠命踹翻了案。玉箭簇跌在地上,发出清脆锵鸣。殿中内官女侍跪了一地,贺莲也跪下,半晌,听见秦桓沉声道:“都起来。”
贺莲称是,抬头挥手,几个小内官聚过来,轻手轻脚拾起满地信笺。秦桓倚在座上,正盯着出神,却见其中一名内官对着手中的信端详片刻,悄声挨在贺莲身侧说了句什么,贺莲也是一怔,继而摆手,示意他退到边上去。
秦桓伸手指了他:“你,过来。”
小内官过去,虽垂着头,但这张脸却常见。秦桓道:“伶琴。”
伶琴跪地:“奴婢贱名不值一提。”
延兴帝问:“你方才与贺莲说什么?”
伶琴犹豫,不知该不该说,余光悄然溜到一边,头顶便沉声道:“孤问你话,难道还要别的什么人首肯,你才肯答?”
伶琴匆忙叩首:“奴婢不敢!只是……”他期期艾艾开口,“此事与罪臣方青瞿相关,且尚未定论,奴婢不敢妄言。”
秦桓冷声道:“说。”
“回圣上话。”伶琴便小心翼翼道,“奴婢本在中府任职,前段日子京中无故流传一篇文章,奴婢识几个字,便奉令追查来处。可巧近日府卫寻到了最初传抄之人的踪迹,得知那文章本是散在太学外边的,那人随手拾了一张,见写得好,就誊下来,谁知后来竟在学子之间风靡。那纸头他也留着,如今就扣留在中府衙门里,奴婢曾仔细瞧过。方才奴婢拾信,无意见了信上边的字儿,那笔迹瞧着,竟、竟与那文章上的一模一样!”
秦桓不语,面色阴晴难测。
贺莲冷眼旁观,此时便上前叩首道:“陛下,伶琴这崽子没见过世面,见着写得好的字,兴许就以为是同一人写的。陛下无需理会他那胡言乱语。”
他伏着身子片刻,便听延兴帝道:“怎么是胡言乱语?孤听他说得很有道理。”
伶琴也伏身:“陛下恕罪。”
“你有什么罪?”秦桓却道,“是那心怀不轨之人有罪。”
“好个不群不党的方觉非。”他露出凉薄的笑,眼底冰冷,“这檄文发出来,天下文人结成一家,他还要什么党?他已经是最大的党首!他当初是如何对孤说的……”
秦桓话音渐弱,兴许是忆起了昔日二人共谋暗策时,那人一副至诚至忠的模样。他沉默片刻,忽而道:“孤是昏聩之君。”
贺莲急忙道:“陛下——”
秦桓冷笑:“他是见孤扶不起,便转投旁人了!怎么,那袁惟邕才是他心中的明君么?”
殿中侍从惶恐,纷纷伏地。秦桓大笑道:“那孤倒要看看,那袁惟邕究竟有什么能耐!”
景华殿内殿展着大焱兵图,秦桓疾步近前去,看荆蛮的地势。最为临近之处是苍吾,那是瑞王的属地。他思量片刻,摇摇头,转而将目光移到别处,又端详半晌,仍无定论。
汪贺莲奉茶在旁,心中明白,延兴帝如今谁都不信。
他瞅着时机,低声道:“陛下,阁老如今还在外头呢。不如……”
“老师!”秦桓闻言,果真精神一振,面上显出喜色。然而很快,他的神色忽地灰败下去,他凝着兵图上沽州的地界,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让人恐惧之事,呼吸也急促了。
“鸿钧之……”秦桓思考着,无意识地吐出几个字,又一悚,将剩下的一字吞在腹中。
“不成,”他像是陷入了一条死路,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将他逼到悬崖边。他临着绝境,谁也不能信,谁也不敢信,如同困在笼子里的禽鸟,在原地来回踱步。“不能让老师进京。”秦桓这样嘟嚷着,这念头愈发坚定,他挥手,下了旨意。
“昭王如今下落未明,钟熹怎么能进京?传孤的话,让他找,一直找下去,找不到人就一辈子不许进京!”
贺莲不敢再开口,应声出了殿传旨,伶琴也跟着退下。
外边已过丑时,地上攒了一层白,空中仍零星落雪。出了内门,蜻灯儿带人候在外头,手中举着伞。
伶琴走在一侧,低声道:“老祖宗料得准,那檄文的事此时抖落出来,才算有大用。”
“利刃拿在自己手里,那才是好刀,到了别人手中,就成了凶器。”贺莲拢着袖道,“从前陛下与方御史同心同德,天大的事也不算事。唯有一件,为人臣子的,终究不能忘了分寸。陛下用他的时候觉得称手,如今放下了再看,便觉得锋芒太过了。”
“老祖宗说的是。”伶琴微躬着身,小碎步跟着,“这么一来,那方青瞿定是无法翻身了。”
“这只是一件。”汪贺莲思忖着,“可惜另一件未成。”
延兴帝尊师,满朝文武中,说他最信钟熹也不为过。汪贺莲在御前提起钟熹,便是要让他记起还有这么个人,既用得上手、信得过,又有足够的能耐领兵平叛。到时不说后话,只要钟熹入了京,他汪贺莲自有千百种方法,让钟熹成为与方青瞿同样的乱臣贼子。
可延兴帝却怕了。
“陛下定是忆起了神宗时鸿钧之变,那时钟熹在京,沈黎在外,便与如今方青瞿在内、袁惟邕在外同样。可荆蛮并没有当初沈黎那样的兵力,反倒是钟熹曾与方泊然为旧友,谁能保证他不对故人之子青眼有加?若让他带兵,难保不成第二个沈黎。”汪贺莲道,“今日这事太大,陛下是被吓破胆了。”
“但经此一事,陛下与钟熹间也有了间隙,却不是那样好消弭的。”伶琴道,“来日方长呢,谁是咱们中府的对手?”
汪贺莲不语,像是在思虑什么。
蜻灯儿在旁打伞,这时道:“钟熹入京一事虽未成,却也并非坏事。”
他并没有随行殿内,却在这三言两语间将前后都捋得清楚。汪贺莲看他,道:“你说。”
蜻灯儿颔首,不急不缓道:“依奴婢看,无论怎么显贵,圣上才是中府的天。今上膝下无子,如今昭王爷也丢了,中府想长久,就要往远处看。”
汪贺莲道:“远是多远?”
蜻灯儿抬手,遥遥指向南边。
汪贺莲哼笑道:“好孩子,咱家就说,你是个伶俐的。”
蜻灯儿垂首称谢,仍按着规矩走在后方。
又走了一阵,司礼监衙门遥遥在望,贺莲忽地想起了什么,侧首道:“小琴子。”
“在。”
“去查一查,府卫进京通传消息前一日午间,哪几个在枫宸殿外当值。”他慢声细语道,“御前多嘴多舌的,平白让人恶心,那舌头也不必要了。”
伶琴会意,颔首道:“是。”兴许是天冷,他应了声,紧接着打了个寒战。
* * *
雪下了一整夜,白昼天气转暖,落白便转成雨,淅淅沥沥的下。
这是凤城今春第一场雨,来得比往年早许多,浇在泥地里,又脏又凉。中府刑狱前的青石砖泛着寒,倒映着水光中的深色高墙,让人倍感压抑。
刑狱两侧肃杀,仿佛自然而然隔绝出边界,沿街叫卖的小贩绕道走,寻常百姓也不敢近前。一人戴着斗笠走过来,似是将要路过,却在府墙几步外停住,拐进一条小巷中。
那是条死路,转过一个弯才能见到尽头。前边的人绕过墙角,悄然停步,整个身子贴在湿冷的墙壁上。后方的脚步声越发接近,他数着轻重,猛地掀了头顶斗笠,闪出身去,旋转的水珠四下迸溅,几欲糊住后来人的眼。
对面长拳直取面门,后来那人却不受视线遮挡,他早有准备,当即后撤,一手握住对方的拳头,低声道:“停手。”
沈瑜听见那声音,抹了脸上的水,惊诧道:“温静屿!”
温旬收手,将地上的斗笠捡起来:“是我。”
“你怎么在这?”沈瑜接过斗笠,甩了甩水,复又扣在头上,不等回答,便自语道,“是了,一定是沈弋让你来的。”
他只在人前才称呼沈弋为兄长。温旬道:“是。”
“听说昭王回京遭遇山匪,如今行踪不明,钟老不能进京,滞留沽州。你应是在旁护驾的,怎么能犯这样的疏忽?”沈瑜打量他,“温静屿,你这拳脚功夫如今怕是比不上二公子了。要么,比划比划?”
“闲时再比。”温旬不想与他扯皮,“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从楚庭回返,途中见了那檄文,觉得不好,昨日进京,便听说方家被抄了。”沈瑜提及方青瞿,收敛了吊儿郎当的神色,他转头看巷子口,“如今人在中府刑狱里,恐怕好不了了。”
“沈弋便是为了这事,才让你暗中进京的,是不是?他知道我一定要来,兴许在王驾临行时,就与你说好了。”沈瑜抱臂,捻着耳垂,“他有什么话要说?”
“不错。”温旬顿了顿,道,“公子有句话让我转告你。”
“勿轻举妄动。”
沈瑜面色沉下去。
“轻举妄动。”他低头琢磨了一下这个词,抬眼道,“二公子深思熟虑的动,可以么。”
温旬道:“我没有在和你说笑。”
“自然不是说笑。”沈瑜扔了斗笠,雨水浇在脸上,他抓了一把额发,望天道,“人进了中府,就没有能竖着出来的,你也知道。”
他话音不重,却无可转圜,侧首道:“咱们总不能就这么等着,是吧。”
温旬不语,只是按住了他的肩。他这时环顾四下,发觉等了这么一阵,仍没有慕蝉的踪迹,便看向沈瑜,问道:“小蝉呢?”
沈瑜耸肩,道:“你来得太晚。已经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