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俞而安》墨白涅

13、第十二章

　　隋安也不是很清楚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只觉得睁眼的时候天光清朗空气清新，眼前树叶翠绿欲滴……
　　隋安脑仁一紧，迅速按下了自己想展臂抻腰的想法清醒过来——在树上倒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前面的人不在。

　　他刚要紧张，结果一低头正瞧见不远处另一棵树下，并排拴着两匹马。
　　他又向外探了探身子，终于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俞戎已经穿戴妥帖，手里拿刀靠在树下似乎在削木头。

　　隋安趴回树干上忍耐了一会，犹豫几番，最后还是咳嗽了一声：“戎止，”
　　俞戎立刻收了刀，抬头来看他。

　　“……腿麻了。”隋安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在开口之前还努力想了个比较可行的对策：“你可以把马牵过来……”

　　还没说完，俞戎已经站在了树下，冲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大概意思是让他直接往下跳，他接着。

　　隋安趴在树上有点难堪：“你身上还有伤……真的你把马牵过来我踩一下顺着就滑下去了……”

　　俞戎没再坚持，依言转身牵马过来。树枝本来就不高，隋安自己跳也能跳下去，只不过在树上僵了一宿，跳下去的结果可能不太好看……
　　马牵过来隋安在枝上就已经能碰到鞍肩了，踩着借了下力，从树枝上翻下来，然后旁边俞戎搭手，他才终于一波三折地落地。
　　为了让过程显得不那么窘迫，隋安落地的同时立刻岔开话题：“这马从哪来的？”

　　俞戎表情平静地回答他：“驿管借的。”

　　“……”这时候驿管门都没开，他这个借字实在太过谦虚。

　　当然隋安并不打算跟他较这个真。
　　现在他人下地了马也有了，“我们现在走么？”

　　然而俞戎却摆了摆手，“再等一会，”他说着替隋安取下外袍递过来，自己又到树下重新捡起那一小块木头继续削。
　　一块小木片被他削成了规整的长方形，四周倒了角。
　　隋安看了一阵：“这是什么？”

　　“腰牌，”俞戎手里的东西已经做得差不多，他最后用刀又将边角平了平，抬手递给隋安，转身去一旁牵马：“到齐州官道上还有一处隘口，有这个会方便很多。”

　　“……”隋安看了看自己手上粗制滥造只看得出形状的木牌：“你觉得这真能管用么……”

　　俞戎牵过马来给他，依旧是风轻云淡地回答：“他们不敢细看。”
　　隋安扬了扬眉棱，把“腰牌”递还，跟着翻身上马。

　　这一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在日午之前便已经从山上远远看到了下面齐州的城门。
　　俞戎拢缰绳忽然催马：“快点。”

　　隋安一愣，不明就里赶紧也催马往上赶，好容易追上去跟他平齐，俞戎却又催一鞭子：“再快。”

　　隋安只得继续往前跟，等他终于追上去，□□马匹已经几乎是四蹄生风的速度了。

　　跑了片刻速度稳定下来，俞戎才开口道：“前面是隘口，就这个速度，什么都不用管，我在后面。”他说完转头来看隋安，似乎在等他确认。
　　隋安被他说得有点紧张，虽然还有些摸不到头脑，可照做还是很容易的，于是点头应下来。

　　俞戎见他点头，松了松手中缰绳将速度稍缓，逐渐与他一前一后错开来。

　　隋安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一头雾水但也只能老实伏在马上。好在马的机动性很强，并不需要他有什么操作，一路狂奔就是了。
　　大概往前跑了一两分钟，随着山路一转，不远处路旁的隘口映入眼帘。

　　官道中间几个人扶着栅栏，看两人狂奔的劲头多少有点不知所措。

　　实话说隋安也有点不知所措，但好在他身后俞戎的声音及时传了出来：“边书入京！”
　　俞戎说着袖口一掠，手中那块“粗制滥造”的令牌一晃而过。

　　这几个字又冷又硬，几乎是呵斥的意味，再加上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路中间那几个人如闻棒喝，身子一激灵，不敢耽误分毫立刻合力将栅栏搬开，几人站在路边全程行注目礼，似乎身姿都比之前更挺拔了一些。

　　两个人就这样过了隘口。
　　何止是没下马，马蹄都没住下过。

　　过了隘口一程，隋安逐渐收紧缰绳把速度减下来。
　　这一程跑得尽兴，再加上违背规则带来的刺激让他的心里一阵欢腾，不由回头去看后面的人，调笑道：“可以可以，是不是以前这样的事情没少做？”

　　俞戎跟上前，放缓速度跟他并肩，依旧面沉似水：“耽误边书入京的罪过他们谁都担不起，没人敢拦，腰牌也就是做做样子。”

　　“……”这种一本正经地回答瞬间就把他从兴奋的起步状态拉了回来，隋安有点局促地清嗓子，扯开话题：“我刚刚看城门应该已经过了，再怎么走？”

　　“不走城门，前面有路顺着下山。”

　　走山路的好处就是不会经过城门，没有检查直接就可以进到齐州城里。
　　但是历来没有万全之策，走山路最直观的弊端就是马很快就派不上用场了——山路崎岖难行，坐在马背上重心太高，人很容易被扔出去。

　　当然人在这种路上走得也不会太潇洒，好在俞戎在这种时候总是能很及时地施以援手，下马之后两个人在山上浪费的时间并不多，到山下的时候未初刚过。

　　这座山就在城东，山脚下目之所及的近郊却并不是桑园农田，而是错落着一座座讲究的私人宅邸，远看飞檐斗拱碧瓦雕甍。

　　到这一朝里坊有别，平民居所称“里”，富贵之家聚集所在的称“坊”。一座城里称得上“坊”的地方不多，这显然是很和规格的一处，不用看街前的石碑就能下定论——平康坊就是这里没跑了。

　　这会正是路上人最少的时候，而平康坊里尤甚，街道两侧的宅院大都是有钱人家的偏宅，要么用来做避暑旬假的去处，要么用来养偏房妾室或是舞伎歌姬，平日里都是只留偏门，不需要留人在院前看守，所以尽管两侧都是高门大院，但街上却空无一人，甚至显得有些冷清。
　　两个人一路走到盛府门前，一个人也没碰上。

　　早些时候管家给的顺袋里衬了鹿皮防水，所以尽管在水里泡过半宿，隋景明写下的拜帖拿出来依旧平整干爽。
　　俞戎将拜帖递给他，自己迈步上前叩门。

　　片刻，门分左右，宅院里出来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看见两人，眼底稍有些疑惑，略躬身行了一礼：“两位是——”
　　隋安恭敬回礼：“劳驾通报，竹北书斋主人差我二人来康平坊给盛大人送书。”说着把拜帖递过去。

　　出来开门的那人眸光一亮，立刻迈步上前接了拜帖：“原来是竹州贵客，有失远迎，快快请进。”说着让开院门，将两人恭敬迎了进去。

　　“两位上宾舟车劳顿，先在茶室稍作歇息。”
　　这人一路将两人带到茶室，准备好茶水点心，然后又复上前来行礼：“小人是侧院管家盛义，两位有什么吩咐尽管招呼。”

　　隋安也不知道在这边还会享受如此待遇，人还有点懵，可看这管家说话大有要告退的意思，于是急忙追问：“盛大人他——”

　　话没说完，管家赶紧接了过去，跟两人解释：“今日不逢旬休，大人身在府衙不在侧院，两位在茶室少做歇息，小人这就差人通告。”

　　隋安赶紧拱手道谢：“有劳、有劳。”

　　两人知礼守节地客套一番，管家阖门出去。
　　隋安一路看着他出门去往前院，盛管家前脚从月门出去，房间里没了旁人，后脚隋安一下子垮下来，人往茶桌上一趴，埋着头闷声闷气地鬼哭狼嚎：“好累啊——”

　　从昨天上午出门打猎到现在，一路船晃马颠他已经有接近两天的时间没安稳过了，这会一坐下，他就觉得自己身上的骨头仿佛要闹分家，刚刚人前的人模狗样已经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不仅累，而且困，就这么往桌子上一趴隋安感觉自己随时都能睡死过去。

　　他脑子里正昏沉，仅有最后一丝清醒仍在以“等管家回信”为由强撑，忽然有人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隋安脑仁慢吞吞地转了一下。
　　云里雾里听见俞戎的声音喊他“念常”。

　　虽然困得要死，但听见这声音他倒有点高兴，勉强努力勾了勾指尖算是回应。

　　不知道是不是没看到他这一点细微的举措，片刻之后俞戎又摇了摇他，这次动作更大一些，隋安觉得自己脑仁好像乒乓球一样在脑壳里滚了两滚。

　　俞戎的声音低低道：“一路水米未进，先垫些吃食再睡。”

　　隋安现在困得心外无物，根本没有一丝渴或者饿的感受。
　　于是他努力抬了抬手。

　　本来的想法是他抬手在俞戎手背上轻拍几下示意自己没事，就是困了急需补眠而已，一来让他放心，二来也让自己能睡得更安心些。

　　然而现实总是很骨感。

　　如果没有经过这一课，他根本都不知道人在困到这种地步的时候身体会有一种分崩离析、各部分仿佛脱离控制的微妙感觉。

　　单是一根手指就仿佛有千斤重，隋安仅仅把自己蜷曲的手指伸开、抬起来，搭在俞戎手背上——
　　然后意识就彻底掉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