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居录》富久子

2、母女情

　　“阿眠——”帘子掀开，一个头戴点翠，身着锦织，面容姣好，模样四十余许的夫人急急地走了进来。
　　“身子可还乏着了？昨日休息得如何？快让娘亲看看。”
　　正是大夫人崔氏，沈眠是崔氏年近三十才怀上的，当年挣了命一样生下的姑娘，又是沈府嫡长的小孙女，她一向视如掌中明珠，有一点不好都恨不能以身代之。
　　虽是分离十余日，沈眠不过又去京郊骑马凫水泡温泉打野味去了，但这一归家便是要入宫的天家人了，生生让她们母女分离，可不像刀子剜心一样的叫崔氏难受。
　　“母亲，”沈眠不疾不徐地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先站起抬手抚了抚衣衫，又看了眼身边的大丫鬟明月，这才迎了上去。
　　“我一切都好，让母亲记挂了。”
　　明月了然，手脚麻利地收了姑娘练的小字，又换上夫人来时常靠的软垫，从明枝手里接过青瓷珐琅彩的茶杯，用的也是姑娘特意给母亲备的，里面泡着醒好的大红袍，崔氏平日里便是一天要来沈眠屋子三四趟的，为此沈眠居家向来是从早到晚备好夫人惯用的茶水。
　　虽是昨日舟车劳顿，可今日这屋子里的规矩竟是一点不错。屋里几个丫鬟都生得年轻貌美，伶俐过人，一番动作下来，连个脚步声都不带，可见平日里沈眠御下的本事。
　　沈府上上下下都是知晓大姑娘规矩大的，比老夫人屋里还重平日的礼仪。
　　明枝明月几个自幼便伺候沈眠，更是比旁人多几分气度，随着主子有几分矜傲在。
　　沈府娇养姑娘，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说是副小姐也不为过的。
　　这边沈眠迎了崔氏上座，自己落座在崔氏下首，款款只占了软垫的前一小半，裙裾怎么放，腿上用几分力都是拿捏得当的，端正着仪态，面上带笑，端的是一副皇家母女相叙的派头。
　　崔氏瞧着沈眠脸上一闪而隐的两只梨窝，大大的桃花眼平日里便是水光潋滟的，一颦一笑都跟勾人似的，眼波流转。垂下的眼睫如同鸦羽，浓密挺翘，扑扇间更添几分清艳。
　　小姑娘平日里注重养身锻炼，气色极佳，脸蛋红润漂亮的像一颗林檎果，整个人活泼泼地透着一股浓郁的生机。更兼肤白如玉，身段纤长窈窕，秾纤合度，身上自带着一股贵气，才及笄之年便有一副天璜贵胄的气韵在，配着明丽之极的长相乍看堪堪是令人折服于脚下的。
　　纵使日日相对，崔氏还是不得不承认她家阿眠无时无刻不令人惊艳。
　　“阿眠，”崔氏拉过女儿，细细地抚摩她绸缎般光滑的长发，酸楚道，“还有七日，你便是要进宫参加选秀了。娘亲虽是不舍，但……到底别无他法，我的好阿眠啊，这可要如何是好呢？”
　　沈眠乖顺地伏在母亲怀里，她自幼喜洁，平日里更是不让人触碰的，长大后也甚少抱着崔氏的脖颈撒
　　她自二十岁病死床榻，之后便迷迷糊糊不知飘荡几许，一睁眼就到了沈家大房夫人崔氏的怀里。
　　原来已过三百余年，朝代都更替过一次了。她的大长公主娘亲和皇帝舅舅早就成了多年作古之人，连陈朝都气运已尽，换了如今的九洲朝。
　　大陈覆灭，史书倒是留下不少，不过沈眠翻尽了正史野史游人传记，都不得她荣安郡主只言片语。
　　也是，就连那陈宣帝朝说一不二的大长公主也仅仅是史家工笔一句带过，“陈明帝朝，陈宣帝朝，福安大长公主，乃明帝之女，宣帝之姊，贵极终生”，她不过长公主府早夭之女，纵使受尽了宠爱，又怎得史家一语？
　　不过知道前世娘亲一辈子荣华富贵，沈眠便也心安了。
　　再说今世，沈家给过她什么暂且不计，单就是这副健康的身体已叫她喜不自胜。
　　荣安郡主什么富贵没有见过，唯有一副病躯再怎么流水的珍贵药材都补不回她娘胎里的先天不足，病了二十年，也痛了二十年，一辈子没有出过大长公主府，大长公主为她操碎了一颗心。
　　不知她终于还是去了，大长公主该有多难过。
　　今生她却生来健壮，誓要偿回前世缠绵病榻之苦，要活得散漫恣意，骑射凫水野猎练武，她通通要尝试一遍，沈家也纵着她了。
　　再者便是极美的一副皮相，荣安郡主多年浸染药物，再好的皮囊都要干枯凋谢了，尤其是一头稀疏枯黄的头发，每每叫她看见都伤心落泪。
　　如今新生得是花容月貌，沈眠珍而又珍，生得美可是荣安郡主多年的夙愿啊。
　　而今世娘亲崔氏也待她极好的，和前世大长公主一样捧在手心里养大的。
　　大长公主能给的多，崔氏能给的少，但全是为人母亲捧出的一片赤城之心，她都知晓。
　　前世她没什么能报答大长公主的，连养好身子都做不到，累大长公主为她伤心落泪。今世她入宫便是帮了沈家，也算是能报答崔氏的一腔爱女之情了。
　　沈家这些年过得有多艰难，沈眠也知晓，虽说她骄奢散漫大的，前世皇家的敏感可片刻不曾离身。
　　如今沈家是要动一动的意思了，前朝后宫向来一脉相连，沈家若出一位宠妃，对家族也是有莫大帮助的。
　　于沈眠自身而言，她也并不怕进皇宫，她的外祖母和亲舅舅的家不就是皇宫么，外祖母疼惜她，也常常召进宫里让太医院的人照看，一住就是数月。
　　身为大长公主之女，又久居深宫与深宅，荣安郡主什么样的阴私没见过。
　　外祖母同娘亲也是从来不避讳她这些的，身为皇家人，受多少宠爱与荣光，便要担多少算计与危机，她都明了。
　　所以，于情于私，她都愿意入宫。
　　沈眠骨子里其实还是那个荣安郡主，天生的皇家贵女，沈家这些年倒像是一次漫长休假，让她脱离身体之苦恣意活个痛快。
　　如今，不过是回到生她养她的那个环境里去，她适应得很呢。
　　崔氏再舍不得女儿，也是明白事理的，她出生高门颍州崔家，当年嫁进沈家当大夫人，还是三十年前，沈家不曾败落，心计与手段她都有。
　　“阿眠，你进宫一切都要以自己为主，保全自身是正理。昨日祖父母和你爹都商量过了，会动用沈家一切暗桩护你。不求荣华及身，但求一生平安，你明白么？”
　　崔氏担忧地说。
　　沈眠讶然，沈家人对她好，她知道，但抛开家族荣辱的保护，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低头，“知道了，娘亲。”
　　心里却自有计较，埋没一生么？这对沈家无用，对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辜负？
　　“金银细软，银票和散碎银子娘都给你准备齐全了，”崔氏慢慢说着，还想嘱咐，“不日后参加殿选，还待定了品级才能准备带丫鬟入宫—明月明枝几个都是极好的，你且自己定夺吧。”
　　“……”
　　娘两个直坐了半晌才散，自是嘱咐不尽的。
　　两日后，教仪嬷嬷到沈府，对沈大姑娘如何满意如何惊讶，对沈家上下心内如何敬畏暂且不表。
　　转眼便是九月初八，沈眠入宫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