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旅程》niuniu

5、爱的旅程（5）

　　这条船比猎神号条件差得多，奢侈的生活设施更是没有，莱瑟尔直接往狭小舱房床上一躺，闭上眼睛。
　　“我可以帮您打理外套和鞋子吗？”米利安殷勤地说，“我是摩洛哥最好的侍童。”
　　莱瑟尔挑起一边眉毛看他，有点感兴趣地问：“赶了一天多的路，你不累吗？”
　　“我不累大人，我经常连干十几个小时的活，何况刚才骑马的人不是我，我在前面还睡了一觉呢。”米利安自动凑到莱瑟尔身边，帮他脱下厚重的外套与长长的马靴，“也许我不象蒂斯先生那么训练有素，但我会尽力使您舒服的。”
　　“随便你吧。”莱瑟尔倒靠在枕头上，“别吵我。”
　　再一觉醒来已是十个小时以后，米利安安静地蜷在铺了毯子的地板上睡觉，莱瑟尔一动，他就爬了起来，从枕头边拿出干净熨平的衬衣递过来。
　　“你擅自动了我的行李箱？”
　　“大人说的随便我，我翻的时候声音很小，没有吵着您。”米利安无辜地说。
　　莱瑟尔一边换着衬衣，一边道：“别费事了，行李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不管你怎么翻都没用。”
　　“有啊，我要找的东西全都找到了。”米利安过来帮着扣衬衣扣子，打领结，“蒂斯先生真是能干，什么东西都放全了，您的杯子、牙刷、剃须膏，还有好几件换洗的衣服，所有的洗漱用品我都准备好了，要我现在把水端过来吗？”
　　莱瑟尔定定地看了他几眼，耸耸肩。
　　清洗完毕后，莱瑟尔来到甲板上检查了一下航程的情况，给船长下了几个简短指示，米利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等巡查进行的差不多时，米利安脸上堆出蜜糖儿般的笑靥，站到莱瑟尔身前，脆生生地说：“从昨天下午算起，一共十二个小时，我给你打九折，只要付二十个银西可币就行了。”
　　“什么？”莱瑟尔一时没听明白。
　　“在摩洛哥这已经是很便宜的价钱了，再说我在侍童中的身价一向比较高一点儿。”米利安耐心地说。
　　“你的意思不会是说，……从昨天开始这一系列服务都是要收费的吧？”莱瑟尔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的囚犯。
　　“难道英国的侍童都不拿工钱的吗？”米利安更加吃惊。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莱瑟尔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摸出一个金币给这个小财迷。
　　“我应该找您……”米利安在口袋里摸着。
　　“好了不用了。”莱瑟尔挥挥手，准备走开。
　　“如果大人还满意这个价钱的话，反正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您可以继续雇用我。”米利安追上前去，挂上招牌的推销笑容。
　　“我不会继续雇佣你，米利安，回房间去。”
　　“我开的价钱并不贵，我相信一定抵不上蒂斯先生二十分之一的……”
　　“别说了，不是价钱的问题。”莱瑟尔看着这个金发的精明小脑袋，觉得有些头疼。
　　“我也不是一个拿不出手的侍童，我会保持衣服的整洁，会打理贴身的事务，听话，勤快，跑腿儿的动作也很快，雇用过我当临时侍童的人都很满意……”
　　“我没用过临时侍童，但我相信你不算糟。回房去吧孩子，我不想雇用你。”
　　“可是您需要一个贴身服侍您的人，您是大贵族，如果连个侍童也没有会很丢脸的。”米利安劝说道。
　　“如果我雇用一个法国间谍当侍童会更丢脸。”莱瑟尔双手抱胸。
　　这一下问题回到了两天多来的历次谈话的原点。
　　“我不是间谍。”米利安可怜兮兮地说。
　　“你可以不当间谍，”莱瑟尔眯起了眼睛，“如果你更喜欢当深海潜水员的话。”
　　米利安瞟了瞟四周茫茫的海波，再瞟瞟公爵强健有力的臂膀。这只胳膊把自己拎起来丢进海里应该是很容易的事吧……
　　“不……不麻烦您了，大人，我不是很喜欢在这个季节到海里游泳，我回房间去了。”生意谈判失败，米利安沮丧地离开了甲板。

　　虽然莱瑟尔把米利安当做囚犯看待，却没怎么限制他的行动，反正只有这么小一条船，这孩子就算再狡猾，也跑不到哪里去。
　　航程还算顺利，自从法军在上次海战中被英军击败后，曾强极一时的控海能力就薄弱了许多，英吉利海峡当然更非他们所能涉足的地方，故而这是一片安全的海域，没有敌袭，没有海盗，也没有大的风暴，要说出了什么事件的话，就是有个船员突然心脏病发作死了。
　　船上人员中有医生，也带了一些常用的药品，但这个船员病势来得凶猛，医生想尽办法也阻止不住死神的脚步，他几乎是在第一轮的发作中就被击败的。
　　按照水手死于大海葬于大海的惯例，全船的人为这个可怜的船员举行了水葬，用白布裹着尸体，脚踝系上铁球，船长念了一段圣经，水手就永归大海了。
　　葬礼使船上的气氛变得十分哀凄，但每个人都有自已的工作，没有太多的闲暇时间沉浸于忧伤之中，仪式一结束，大家就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米利安与船上众人相处的时间虽然很短，但凭他乖巧可爱的模样，大家的关系都很不错了，尤其刚刚去世的那位，待人很是温和，米利安很喜欢他，对他的猝死自然非常伤心，葬仪过后，他就一直坐在甲板上呆看着吞没了白色尸裹的海波。
　　自从离开熟悉的生长之地后，米利安就一直努力不去想会使自己伤心的事情，比如茫茫不可知的未来，比如旅途的艰辛和面前的一团麻烦，比如是否会找到舅舅以及他将有的态度，比如握着他的手不舍地逝去的母亲……
　　遮住母亲憔悴容颜的，也是白色的裹尸布……
　　擦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滴落的泪水，米利安握着蒙公爵开恩丢还给他的银项链，轻轻唱起了家族的挽歌。

　　做为雇主参加了葬礼之后，莱瑟尔回到舱房写一封准备到了岸就寄出的信，写的很快，没多久就是满满的几大页。封好信口后，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儿，一时又想不出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漫无意识地踱了几步，坐下来翻出一本书看，才刚刚看了几页，突然想到了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那个小囚犯！
　　整个航程他一直跟进跟出，拼命找各种方法推销自己的服务想赚钱，今天却连人影儿也没看见，周围的空气安静得出奇，让人觉得有些不习惯。
　　走上甲板，莱瑟尔到处巡查了一遍，船长跑了过来，殷勤地问：“有什么吩咐吗？大人。”
　　莱瑟尔摇摇头，漫不经心地道：“没什么，航行还顺利吗？”
　　“上帝保佑，比预计的还要顺利，我们抢风行驶，一定可以提前到达的，请大人放心。”
　　莱瑟尔嗯了一声，左右看了看。
　　“米利安在船头。”船长非常机灵地报告。
　　“我没在找他。”
　　“对不起，大人。”船长低下头道歉，“如果您现在不再需要我……”
　　“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谢谢您，大人。”船长却步退下。莱瑟尔略站了站，便向船头走去。
　　米利安果然盘腿坐在那里，斜依着船舷，金发的小小脑袋轻轻地摇着，正在低声唱一首哀婉的挽歌。
　　莱瑟尔本来正向他走去，突然之间脚步一顿，怔住了。
　　那是一首法文歌，音调柔美，词曲忧伤。
　　“有翼的天马引渡灵魂，
　　流云飘飘逝处，
　　羽声停留在爱的河畔，
　　思念离开俗世的人，
　　从此阳光也有泪痕……”
　　在那一瞬间莱瑟尔有些恍惚，神智飘乎之间似乎看见了那个金发的男子，用微微发凉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澄澈的嗓音送出的歌声，带着柔软模糊的法国音调，萦萦绕在眉间。
　　记得那人微侧着头，目光一直轻飘飘地看着远方，记得那人曾说过：“这首歌，是我父亲为母亲的葬礼写的，只有家族的人，才会吟唱……”
　　心里突然一跳，向前迈了一步，米利安被惊动回首，一看见是他，弹簧般地跳了起来，飞快地擦着脸上的泪水。
　　“抱歉大人，您需要我吗？”
　　“这首歌非常美，在法国很流行吗？”
　　“不是的，大人，这是我妈妈教我唱的，是家族的挽歌。”
　　“内瑞尔家族吗？”
　　“不，是我母亲那边的家族。”
　　莱瑟尔有一瞬间的沉默，他慢慢走到船舷边站立，眺望着远方。
　　米利安怯生生地看着他，小声道：“希望我没有做错什么……”
　　“没有。”莱瑟尔回过头，温柔地微笑。
　　小犯人被吓了大大的一跳，本能地跳离船边，抱住一根桅杆，显然担心面前这个不知哪根筋没对的笑面公爵，一时兴起拎起他丢去做海水浴。
　　莱瑟尔有些哭笑不得，无奈地说：“今天举行一次葬礼已经够了，我没兴趣再来一次。”
　　“那么明天呢？”逻辑严密的金发男孩立即问。
　　“除非你总是象这样不停地提醒我。”
　　米利安立即放开桅杆。
　　“过来，”莱瑟尔招手，“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到英国来找你舅舅？”
　　“因为我是无家可归的小孩，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四处受人欺负，常常被打得全身都是伤，有一次遇到一个流浪汉，长得凶又狠，他一棒打过来……”
　　“闭嘴，”莱瑟尔难得的温情被一棒打散，“别再给我讲你那虚无的受虐史了！蒂斯给你换女装时我连一条伤痕也没看见！”
　　“呃……，那…那是因为我的体质……”
　　“你最好跟我说实话！”莱瑟尔暗示意味颇浓地瞟了瞟了深蓝色的海水。
　　米利安打了个冷颤，赶紧道：“好的好的，我保证说实话！”
　　年轻公爵向船舷上一靠，满意地点点头，“说吧。”
　　“大人想听什么样的实话？”
　　莱瑟尔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拎起米利安放到船舷外悬空晃着，男孩放声大哭，尖叫着：“救命啊……”
　　船长和几名水手闻声赶来，吓了一大跳，七嘴八舌地哀求道：“大人，大人，请不要生气，别扔啊，这一扔可就不一定能捞上来了……”
　　莱瑟尔头也不回，“你们都下去！”
　　“大人……”
　　“全都下去！”
　　“是……”
　　米利安绝望地看着船长等人乖乖离去，双脚一阵乱扑腾，哭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说吧。”
　　“您先放我……”
　　莱瑟尔松开一只手，单手拎着，米利安惊叫：“不要啊！！！”
　　“不是你让我放你的吗？”公爵冷冷道。
　　“不、不用放了，您那只手，再、再抓上来……”
　　莱瑟尔双手握定他，“快说。”
　　“您知道，我舅舅去英国，不是去度假的，他走之前，我母亲非常反对，大概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还打了他一下。后来母亲去了摩洛哥，您知道，她也不是去度假的，所以那时候她很后悔自己不应该这样对待舅舅，总想着要当面跟他道歉，后来母亲死了，就吩咐我……”
　　莱瑟尔把他提了进来，放在甲板上，拍拍他被吓得发白的脸颊。
　　“大、大人……”米利安的上齿敲打着下齿，惊魂未定。
　　“你的那条银项链，可以再给我看看吗？”
　　米利安瞟了一眼茫茫的大海，“不可以”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乖乖地掏出银链子，递了过去。
　　莱瑟尔拨开坠扣，仔细看了看坠内的画像，再看了看米利安。
　　“我从没见过我舅舅，可我母亲说，我跟他很象。”米利安笑眯眯地道，“所以就我自己而言，我也非常希望有一天能见到他。”
　　“也许吧，”莱瑟尔淡淡道，“等这次行程完了，我会带你回英国的。”
　　“您认识我舅舅吗？”
　　“算是吧。”
　　“猎神号上的那个画像，就是他吗？”
　　“米利安，”公爵盯着他的眼睛，“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小孩太聪明了会短命？”
　　接收了这项可怕的知识，米利安赶紧闭上了嘴。
　　莱瑟尔转身向舱内走去，男孩亦步亦趋地跟着，时时窥测着公爵的脸色，大概是觉得他看起来不象是在生气的样子，便鼓足了勇气，堆起笑脸提醒道：“大人……”
　　“什么事？”
　　“我的项链……”
　　莱瑟尔这才想起，抬手将银链递还过去。
　　到了舱门前，米利安再次道：“大人……”
　　公爵停下脚步。
　　“我这条银项链，一般是不租给人家看的……”
　　“租？”
　　“是啊，可是大人您跟一般的人可不一样，您是那么的仁慈慷慨，宽宏大量，您对我的恩德比大海还要宽广，所以我一点儿也没有犹豫，就把银项链租给您看了……”
　　莱瑟尔将双臂抱在胸前，低下头仔细地看着米利安的脸。
　　“爱钱的小鬼，你母亲居然说你跟你舅舅很象？”
　　“是啊……”
　　“很遗憾我不能当面跟她说，我对她的这种说法表示十二万分的不同意。”
　　“我舅舅不爱钱？”
　　“不爱。”
　　“那他有钱吗？”
　　“算是有吧。”
　　“太好了！”
　　“好什么？”
　　“我一点也不介意他把自己不爱的东西送给我。”
　　“你怎么这么喜欢钱？”
　　“因为挨饿的滋味实在是太可怕了，我曾经有整整一个月每天只吃半个面包，饿得走路眼睛都是花的，记得有一天邻居大婶送来一块饼……”
　　“又开始了，你真喜欢编故事。”莱瑟尔挥挥手，走进房内，“啪”的一声把米利安关在外面。
　　金发男孩委屈地扁扁嘴，对着门板说：“这次是真的……”
　　可房内一片安静，没人理睬，米利安无奈之下也只有转身离去，没走几步，突然想起：“说了这么多，还是没付我租金啊，狡猾，实在是太狡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