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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冰火劫 ...

  •   第十八章、冰火劫

      一脚踏进积雪岭中,便闻得一阵叮叮当当铁器相撞之声,云天青转头与夙莘对望一眼,两人都是一笑。

      宗炼长老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又是哪个不听话的小徒弟往这儿乱闯啊?”

      二人快步走上前来:“师伯,是我们!”

      宗炼将手中烧得通红的长剑往泉水里一放,只听哧啦一声响,水面上冒起一片白雾来,他凝神瞧着那剑,过了片刻,才微哼了一声:“日也来,夜也来,不让老夫专心炼剑了?”

      天青与夙莘还未及答话,便听一女子声音悠然响起:“二师兄,你明知我有要事相商,却推三阻四,不肯以实相告,究竟有何隐衷,我也能猜到一二。不过,你若是不说,我是绝不会离开的。”

      夙莘微微吃了一惊,随即笑吟吟走上前来,唤了一声:“师父,你怎么在这里?”云天青也跟着行了一礼,称道:“净微师叔!”

      逐渐淡去的白雾之中,显出个人影来,端坐于泉边大石上,面容虽早已不再年轻,却是仪态端庄,沉静若水,让人瞧着说不出的舒服。琼华派五位长老当中,这位净微道人最是深入简出,挂着个虚名,各种事务全交与执事弟子玄济来处理,若非她直系弟子,其他人怕是几年也与她碰不上一次面,却不想今日竟在此地见到。

      宗炼无奈摇头,长叹一声:“一个两个,全是来胡闹的。”

      夙莘听了这话,立刻分辩:“师伯,我们是来帮忙的,怎么能说是添乱呢?”

      净微抿嘴一笑,招手叫夙莘过来,拉住她的手,冲宗炼道:“听到没有?我这位小徒儿,比你还明理。”

      宗炼瞥她一眼,也不多言,只随手从地下拾起一剑,用力掷出。云天青只听一阵尖锐破空之声,迎面一道冷光袭来,他不及多想,上身向后一折,同时右手一扬,堪堪抓住那剑柄,只觉得一阵大力自剑上涌来,急退了数步,这才定住身形,一看那剑,发觉正是自己所用的承影,晴阳之下,亮如一泓秋水,根本瞧不出曾经断过,不禁赞了一声好,扬眉道:“多谢师伯!”

      宗炼这一剑,灌注了三分真力,原意是想将云天青与夙莘逼出这积雪岭外,却不想云天青竟轻巧将剑接住。他微微一愣,随即自嘲一笑,心中暗想自己果然是老了,将手一负,背转了身道:“罢了。我没什么可说的,你们都回去。”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轻微地踏雪声传来,岭外并排行来两个身影,一身白色道服沾染了灰尘,已瞧不出本来的颜色,想必是星夜赶程,匆匆归来。那二人脚程极快,只一会工夫便来到众人面前,此时岭中阳光正好,将两人面容照得清清楚楚,正是玄震与玄济。

      玄震一眼看到师父,心底一松,再支撑不住,踉跄两步,竟栽倒在地。夙莘与云天青同时惊呼一声:“大师兄!”刚上前几步,玄济已将玄震扶起。

      玄震冲他微微一笑,低声道:“劳烦了。”

      玄济点了点头,探手入怀,取出一物,俯身交与宗炼:“师伯,炎帝神农洞中的火纹玉,已然取到。”

      宗炼神色一变,不急着接那玉,只将锐利目光向玄震看去。

      玄震低声开口解释:“师父,弟子在山下与玄济师弟巧遇,得知他此行与弟子目的相同,便请他相助。”

      宗炼又侧头向净微一看:“原来如此。”

      净微却不理他,先忙着为玄震诊脉施针,她医术极精湛,一观之下便知原委,便打发夙莘去丹房取药来。待夙莘不情不愿地出了谷,这才悠然道:“二师兄,我们慎行部的弟子,皆通医术药理,玄济他又曾在安溪城为玄霄与夙玉疗过伤,岂有不知这双剑隐害的道理?你便是不说,我们又怎会猜不到?”

      玄济接道:“宗炼师伯,你是双剑的铸造者,这其中关节,天下也只有你最清楚。若你能以实相告,我们也可稍尽绵薄之力。”他略微顿了一下,又续了下去,“玄震师兄此次前去的炎帝神农洞,极是凶险,他又是一人独闯,如果——”他本想说若非自己相助,玄震怕是不能全身而退,可他向来不喜邀功,只说了半句,便住了口。

      玄震面有愧色:“师父,是弟子技艺不精,请师父责罚。”

      宗脸摇头温言道:“这不怪你。”

      这师徒三人一番对话,云天青听着,心下早已了然,也开口问道:“师伯,你几月之前收集月寒石,也是为了双剑飞升之事吧?”

      宗炼并不答言,只抬起头来,望着远方的雪山白云,良久方道:“正是。你们想的都不错。”

      众人围在宗炼身边,见他口气略有松动,终于愿意提及此事,一时全凝神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双剑问世以来,琼华派上下皆欢欣异常,再加上玄霄夙玉两人功力一日千里,即便偶尔有灵气反噬的危害,也就没人在意了。但所谓物极必反,这双剑的灵力太过强大,若一旦失去控制,羲和宿主可能堕入嗜血狂乱之道,望舒宿主则会变得冷酷凶残,到时,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

      众人听闻,皆是大惊,净微低头颦眉:“竟然比我所想的还要严重许多!我原以为,双剑集天地日月浩然正气,无论怎样,也不至引人走上邪道。”

      “无论正邪,只要力量太过强大,便是同样的危险。这天下的天灾人祸,哪一样又不是上天授意?”宗炼长叹一声:“我本来也不知道这些,是最近这一年来,方摸索出来的。”

      云天青想起那日在长江之岸翦除蛟龙,夙玉一挥剑便冻结江水,而玄霄更是一扬手便将硬如金铁的厚甲劈穿。即便是后来二人因反噬之力受了内伤,面对众水盗时,仍能使出琼华派至极的剑法上清破云,的确是令人望之生寒。只不过,从那以后起,三人且歌且行,一路游山玩水,没再动用那样几乎要毁灭天地的力量,云天青心中隐隐升起的不祥感觉,也就渐渐的淡了。

      净微默然片刻,才又问:“前日在太一宫时,你便是这样对掌门师兄说的?”

      宗炼神色淡然:“正是。”

      “那为何……为何掌门不信你?”

      “若你不是精通医理,这些话,难道你又会信?双剑飞升,是咱们修仙之人梦寐以求的美好夙愿,谁又会为了这仅仅是有可能发生的危险而放弃。”

      “莫非连重光青阳两位师兄也不相信?琼华派诸事虽然全由掌门决定,然而五位护法长老中,若有四人反对,就连掌门也无可奈何。”

      宗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神情间却是说不出的苦涩:“净微师妹,你这话说得真是轻松。且不提重光师兄与青阳师弟,你问问自己,可是真的半点也不想成仙?就连我自己,也说不出这种话啊。再看看全派上下,谁又不是对此事万分期待。”

      他这话极是尖锐,又是当着众位小辈弟子的面,净微听了,果然脸上变色,霍然起身,盯了宗炼半晌,忽然又颓然坐下,颇有些自嘲地道:“……你说的不错。”

      净微只道宗炼的言词已然尖锐犀利到了极点,却不知他仍留有一层意思未说——琼华众人并不看重此事,还因为这双剑反噬、筋脉逆转之祸,只有玄霄夙玉两人承受,只要轮不到自己头上,旁人哪管得了这许多?到时飞升成仙,毁一人而成全派,何乐而不为?况且连这祸事,也不过是推测而已,又不是注定会发生,便更加的心安理得了。琼华派虽是清修之地,可大部分弟子也与寻常凡人无异,本来便不是大圣人,又何必为他人而舍己。只有如净微宗炼者,觉察出双剑隐祸的,又如云天青夙莘等人,与玄霄夙玉关系极亲密的,才会真的去忧心烦恼。

      宗炼又道:“即便你当真不想成仙,联合众长老向掌门进言,这又算什么?难道你愿看着咱们琼华派,为这种事而起争执?升仙未成,自己人先分成了两派,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说到最后,语声逐渐严厉起来。

      净微终是被他说得无言以对,半晌,哑然一笑:“二师兄,是我错怪你了。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你宁愿所有的事都自己来做,也再不愿求助我们。可你……你这样为琼华派着想,太清师兄又什么时候为你着想过?”

      宗炼闻言,气得一拂袖子,低喝一道:“净微!”

      净微在琼华派中地位极尊,而对宗炼来说,依然是平辈当中年纪最轻的小师妹,此时一句话毫不客气的喝出,净微果然住了口,神色却颇有些黯然。

      玄济轻咳一声:“宗炼师伯,弟子所炼的丹药,也只能暂时压制双剑反噬之力,却不能除根。不知师伯可有什么良策?”

      宗炼叹道:“我这些时日收集的矿石,又何尝不是如此?最多拖到飞升那一刻,止一时之祸罢了。倘若琼华派真能凭双剑之力飞升至昆仑天光下,到时会有何变数,我是完全推测不出。”

      净微略一沉思,便站起身来:“二师兄,旁人我不敢说,但我慎行部众弟子,多对这飞升之事颇为忧心,你若有任何待办之事,尽管吩咐我们便是。”

      玄济云天青听得此言,也一齐冲宗炼俯身行礼:“全听宗炼师伯差遣!”

      宗炼牵起嘴角微微一笑,神色间的忧虑却未减半分,又向净微望去:“小师妹,你的脾气我最清楚不过,这些年你虽然一直闭关清修,但是……你需得牢记,如今我们所做,都是为防日后之患,你切不可对任何人生嗔怒之心,否则还修什么仙,练什么道?”

      净微点了点头:“我晓得。今日之事,我不会随意向他人提起。”说罢,也不再迟疑,带了玄济便走。

      方行至谷口,听到宗炼的语声又传了过来:“小师妹,尽人事,听天命罢。”

      净微脚步一凝,转过身来,冲宗炼遥遥行了一礼。

      宗炼看着两个身影渐行渐远,忽然似叹息一般问道:“云天青,这飞升之事,你怎样看?”

      其实派中大事决策,哪里轮得到云天青这个二代弟子说话?宗炼随口一问,他着实愣了一愣,才道:“师伯,其实我一直不懂,既然人间这样好,为什么非要成仙?为了成仙,让自己天天劳累忧心,有什么意思?”

      宗炼知道他向来对修仙练道并不看重,却不想他竟说出这一番话来。为什么要成仙,琼华派,乃至天下各个修仙门派,蜀山,昆仑,蓬莱,玉虚,全是从入了门派开始,便天天为这唯一的目的而苦修。修仙者为成仙,那是天经地义,然而,为什么?

      成仙,可以拥有漫长的寿命,不老的容颜,不再为轮回所限,自然令人艳羡无比。可是,人世有什么不好,轮回又有什么不好,则不会有人认真去想。

      宗炼也只是哼笑一声:“你这小子,说的是什么话!修仙之人,哪有不想成仙的。”

      云天青便也不再多说,只是一笑。他为人向来随性,自己认同的事,却从不强求别人也认同,反而会去为对方考虑。若非如此,他与性子截然不同的玄霄和夙玉,又怎能维持多年的情谊。

      二人正说着,夙莘已取了药回来,见众人早商议完毕,自然大为失望,一边帮玄震处理伤口,一边怏怏地道:“师父她一定是故意打发我走的!大师兄,你们先前都在说些什么啊?”

      玄震全身上下皆痛,却仍然打起精神来,微笑道:“你宗炼师伯有好些事情要劳烦你师父,夙莘师妹,你可也愿意帮忙?”

      夙莘顿时扬起眉来:“自然要帮!”

      宗炼在旁开口:“既然这样,你和天青,可愿替我跑一跑腿?”

      “师伯你尽管吩咐!”

      宗炼向来极喜爱这几个小师侄,瞧见两人急迫的模样,忍不住哈哈一笑,连原本悒郁的心情也略微轻松了一些:“就知道你们两个是呆不住的。这极寒与极炎热的矿石,离我所需数量,还远远不够,你可愿下山再去寻一些回来?”

      * * *

      夙莘天青两人得了宗炼之命,一刻也不耽搁,疾风一般向山下掠去。行到白灏道时,只见那木叶萧萧,朔风吹过,金黄的树叶哗啦啦一片乱落,却是除他们二人以外,半个人影也无。隔得那么远,山顶之上犹有笑语喧哗声隐隐传来,夙莘微微叹气:“今天是仲秋啊,也不知道夙玉师姐他们修练的怎样了。”

      云天青听了这话,嘴角浮起一丝绝对算不上是善意的笑来,夙莘看了直抖:“笑得跟狐狸似的,想什么呢?”

      “难得下山,我们去后山一趟。”

      “哎!掌门吩咐了,那后山禁地是万万不能去的!”

      “没人闯的禁地,还算什么禁地?”云天青笑吟吟丢下这话,足尖一点,早遥遥的掠出几丈。

      夙莘觉得这人一发起疯来,简直不可理喻。可她自己向来也不是什么尊纪守礼的弟子,心中也着实好奇,只犹豫了很短的一刻,便一跺脚,跟了上去。

      两人直绕了大半个山峰,才终于躲过守门弟子,摸到了琼华后山上。遥遥望去,那石窟禁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四周遍布巨大的石雕古剑,花纹古拙,绿锈遍生。仿佛在那遥远到无可记载的岁月里,曾在此地有过一场神魔大战,而今神升三十三重天,魔堕一十八层地,只余残剑断壁,默立于时光当中,成了昔年惨烈战事的唯一见证。

      琼华弟子未经许可,须得止步于此,是以剑林中并无人把守,只有散发着青蓝光芒的、如游魂一般的影子四处游荡,与高耸遮天的古剑映衬,显出一番奇诡的气氛来。

      夙莘一脚踏进剑林,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咱们琼华派里,怎会有这样阴森的地方?”

      云天青笑道:“你若是怕了,便在外面等我。”

      夙莘不答,只狠狠瞪他一眼,紧跟上去。

      行了几步,迎面撞上个青蓝游魂,夙莘胆子虽大,却也心惊,手指微曲,暗自祭出个水灵法术来。却见云天青竟步履从容地上前,冲那影子悠闲地打了个招呼:“魁小召,好久不见。”

      那家伙冷着脸,一语不发,只将长臂一招,一杆画戟已然在手。

      云天青大是惊奇:“你不记得我了?!”

      那符灵冷哼一声:“吾只认羲和宿主为主,大胆凡人,竟敢擅闯禁地,纳命来!”

      话音方落,云天青便闻耳边风声呼啸,银亮画戟已迎面劈下。他往旁边一让,那戟堪堪自他肩侧擦过,砰一声砸入地里,溅得碎石砂尘一阵飞扬。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符灵已然又抬起画戟,夹风带势地横削过来。

      云天青忙双足一点,高高跃起避开,百忙中心底一闪念,立即冲夙莘高声道:“这家伙是火符灵,夙莘,你用冰咒劈它!”

      夙莘修得便是水系法术,听他一说,正合心意,手一抬,地面上立时凭空升出无数冰刺来,一齐攒向那符灵,只见那符灵全身一晃,身影竟然渐渐淡去了,只从半空里飘下一张明黄符咒来。

      夙莘长呼一口气:“这家伙也不怎么厉害嘛——”刚说一半,身躯早腾云驾雾般掠起,竟是被云天青拉了往前飞奔。

      “这种剑上符灵没有实体,只要稍微沾点灵气,又会凝聚成型,你要不想纠缠,就快点赶路。”

      “你竟然知道这么清楚?”

      云天青心想我怎会不知道?忆及那日在东海上,玄霄曾恨恨地说要将这后山上所有符灵全轰个遍,全然没了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模样,不由又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年来,玄霄夙玉颇受琼华掌门与众长老看重,虽因为年纪尚轻,连执事弟子也不算,但在派中的声誉着实不算低。然而,无论时光如何变迁,无论那两人在人前是何模样,在云天青心里,玄霄总是那个与他时时相争、连被子都要抢的别扭少年,而夙玉,也永远是那一日大雪纷飞,她执了把油纸伞,半是调侃半是嘻笑地与他答话的模样。

      夙莘只觉得云天青笑得简直莫名其妙,而云天青极是随性,玩心一起,便是不管不顾,当下定住身形,反而回转身来,笑道:“夙莘,你那招雨恨云愁,练得怎样?”

      “当然早就练熟了!”

      “好!这禁地的符灵,要么是火系,要么是土系,正好水克火,风克土。咱们一齐劈它个落花流水。”

      夙莘也大觉过瘾,拍手道好。正巧众符灵感到有外人侵入,一齐围将上来,两人同时祭起法术,刹那间云卷雨降,惊风呼啸,锐利的风刃裹着雨丝,以两人为中心向外飞旋。那一股灵气凝成的符灵哪里禁得住这个,纷纷被击得烟消云散。

      两人收了法术,相视一笑,互击一掌,一起往石窟奔去。

      到了那禁地石窟之前,只见巨大石门紧紧闭合,伸手推去,却是纹丝不动,再一使力,那门上的符咒刻字一时闪现光芒,二人只觉一股大力反弹过来,竟被震退了几步。

      夙莘叹道:“这门上施了咒,没有特殊的方法,是打不开的。”

      云天青一笑:“这有何难,让那两个家伙来开门就是。”说着,又凑上前去,贴在门前,刚要运内力呼唤,忽然听到一阵错杂如急雨般地剑击之声,竟是身在禁地中的玄霄与夙玉正在比剑,便暂且住了口。

      夙莘也听得分明,不由得颇为向往:“听大师兄说,玄霄师兄和夙玉师姐现在的剑术,早就比他高明多了,我也好想看一看啊。”

      “即使看不到,听也能听个七八分出来。”

      “怎样听啊?”

      云天青笑嘻嘻看她:“一坛西域葡萄酒。”

      “下了山随你买去,快说快说。”

      云天青这才悠然道:“望舒剑长而轻盈,羲和剑则沉重古拙,声音自然不同。而且男子与女子身形步法都差异很大,你仔细听听看。”

      夙莘虽不像云天青一般闻一知十,然而修炼几年,耳力也是极佳的,此时凝神细听,果然觉出不同来。

      两人在门前候了一会,那金铁之声越加急促起来,云天青低声笑着为夙莘解释,说到一半,忽地住了口,笑容全敛,神情竟变得凝重起来。他话音方落,双剑相交的声响也猝然沉寂下去。在极度的静谧中,连禁地中人的呼吸声也听得分明。

      片刻,只听当啷一声脆响,似是一柄剑掉落在地面上,与此同时,夙玉急切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玄霄师兄!你,你……你怎样?”

      玄霄的声音则显得很是平淡,却也微弱许多:“无妨,我们再来练过。”

      “不,今天就这样吧。”

      玄霄一阵沉默,不知是因为内伤过重,还是不知该如何作答。半晌,只闻一阵闷咳声传来。

      夙玉又道:“宗炼师伯叮嘱过,修炼双剑,最忌急功躁进,你可还记得?”

      “我自然明白。不过,若是不多加修炼,究竟要等到何时……才能更进一层?”玄霄语声极是冷静,然而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已低得几不可闻。

      夙玉微微叹了口气,放缓了语声:“其实是我累了。明日再练,如何?”

      隐约听玄霄“嗯”了一声,过了片刻,他语声又再次响起:“你可有大碍?”

      他即便是关心,表面上也不会表露出半分,能有如此一问,对夙玉已然是极关切了。夙玉对他的脾气当然是了如指掌,听了这话,只轻轻一笑:“不必担心。”

      但闻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响起,又渐渐远去了,夙玉像是已经离开了。想来那禁地之中,两人各有单独的修行之处,只有一同练双剑时,才会聚到一处。

      夙玉方离开,便听玄霄微哼一声,扬声道:“门外是哪位同门?”他虽受了极重的羲和反噬,然而此时强打精神,语声平稳,竟是听不出伤势来。他问了两声,并未听到回答,心下有些诧异,取来用以打开禁地大门的灵光藻玉,将石门推开半扇,却见空山寂寂,并无一人,地上却放着个小包袱。

      他拾起打开一看,见里面包着几种伤药,几样点心,直至看到那圆圆的糖糕,这才恍然想起,又是一年仲秋到了。

      抬起头,太阳早落下了,唯余漫天玫瑰色的晚霞,一轮浅白的圆月,正挂在东山上。

      * * *

      半山腰上,夙莘却是大惑不解,追着云天青问:“你这人真是奇怪,折腾大半天,好不容易溜到后山,却又不见面。”

      云天青笑吟吟回头看她,随手扯了根还未黄透的草叶衔在嘴里,过了一会,才道:“那两个家伙的脾气我知道,都是宁愿死也不肯示弱的傻瓜。无伤大雅的事还好说,这双剑反噬的悲惨模样,被我瞧见一次,那是无可奈何,要是再碰上一次,非要合起来把我揍一顿了事。”

      他口气极是轻松自在,夙莘也是一笑:“我也知道。那年你们初入门,玄霄师兄伤那样重,却一声也不吭,第二天就跑去拜师父了,真是厉害。”

      云天青心想,你是不知道,那时他天天练剑,从不间断,身上的伤,其实很久都没有好过。每天半夜换下的纱布,上面全被血浸满了。还有,夙玉……

      他这样慢慢想着,心情竟莫名恶劣起来,忍不住暗骂一声。夙莘却未听清,奇道:“你说什么?”

      云天青冲她一笑:“我说,你还欠我一坛酒。”

      夙莘立刻笑骂:“真会惦记!我堂堂夙莘女侠,会欠你的酒吗。”

      两人一同御剑至昆仑山脚下的播仙镇,入了绿洲酒肆,果然要了葡萄酒。一碗饮毕,夙莘颦眉瞧着云天青的酒碗,低声道:“天青师兄,你的手受伤了。”

      那碗沿上,果然有一道刺目的红。

      云天青浑不在意,夙莘却托起下巴,慢慢说道:“你心里是不是很担心?”

      云天青暗自翻个白眼。这小丫头知道一星半点双剑的事,就这么疑神疑鬼的,要宗炼师伯也这样,早被累死了。姑娘家可真是爱乱想,从哪里看出我担心,就算真的担心,又有个屁用。

      只因,路是自己选的。他们都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虽然他始终觉得,天宫太过冷清寂寞,成仙不如在人间仗剑把酒,携飞花满袖。

      虽然他一直认为,长江那一段旅途,是此生最美好的回忆。那两个半点不食人间烟火气的家伙,正是因为那一路,才多了点属于平凡人的温暖。

      是不是他心中早有预感,从今往后,三人一起度过快乐的时光将永远不再来,所以才尽欢尽兴,流连忘返。

      是啊,不痛快,不甘心,很担心,看不得自己最亲近的人那样逼迫自己,只为了去达到那几乎遥不可及的目标,却里自己越来越遥远。在禁地之外听到那样的情形,不知不觉双拳紧握,刺破手掌。可担心又有何用,还不如尽力去做些什么。

      饮尽这一坛血色烈酒,窗外夕阳也如血。云天青与夙莘一同起身,出门,淡淡道了声别,便各自御剑疾驰而去。一人向西,一人向北,截然不同的方向,却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情。

      这一走,又是月余,极寒极热的矿石并不难寻,而传说之中的阴阳紫阙,却根本是毫无踪迹。

      与此同时,宗炼与净微也派遣了更多的弟子下山搜寻矿石,带回来之后全堆在积雪岭上,一半极热,一半极寒,俨然是个小小承天台的模样。

      太清掌门时常去禁地指点玄霄夙玉二人剑法修行,常常不在太一宫中,听闻宗炼种种作为,也并不十分在意。倒是重光长老最是肃穆严厉,恪守规矩,知道此事后,便对掌门道:“宗炼师弟四处散播谣言,扰得派中上下人心惶惶,长此以往,必定生乱。”

      太清只是一笑:“不碍事,他不过是年纪大了,处处小心谨慎而已,随便他怎样折腾吧。到时琼华飞升成功,他自会为今日的作为羞愧难当。”

      这话不知经了谁的耳,传到后来,竟传成待飞升之后,太清掌门会亲将衣钵传与玄霄。于是,在众多弟子心中,玄霄俨然成了未来掌门人一般。却鲜少有人仔细想过,若要真的成了仙,这掌门什么的虚名,岂不无聊?反倒是原来被众人看好的大师兄玄震,也因为师父的缘故,少了人理会。宗炼座下的执剑部、净微座下的慎行部,为收集矿石与药材日夜奔波,来往密切,而太清、重光、青阳、辛和等人的弟子,则像看笑话般袖手不理。多年经营,看似固若金汤的偌大一个修仙门派,终于渐渐分成了两派,与那红尘俗世也没什么分别了。

      宗炼长老往日最担心之事,毕竟还是无可避免的发生。

      当然,这些事情,在禁地中闭关苦修的玄霄夙玉两人,自是完全不知。过了一段时间,随着二人功力渐进,又始终未出什么差错,派中原本听信宗炼的弟子也纷纷倒向太清一派,更显得宗炼与净微人单势孤起来。

      天气逐渐寒冷,转眼又是大雪纷飞。

      一日早课时,太清掌门召众弟子来五灵剑阁,终于对众宣称,六个月之后便是飞升最佳时机。

      经由他解释,众人这才又明晓,原来,道胤祖师除了悟出双剑飞升之法外,夜观天象时,还观察出有一灵气充沛的异界如天轨运移一般,每隔十九年,便会接近昆仑山顶。而六个月之后,便是它距离琼华派最近之时。若以双剑之力网缚此界,取其灵气,飞升便轻而易举。

      此事听起来虽是极其的不可思议,可随着双剑现世、玄霄夙玉修炼有成,道胤祖师之言逐步实现,不由得人不信。

      的确,单凭凡人之力,即便拥有不世神器,即便苦修一生,也未必有能力让自身灵气冲天,直达天庭。若双剑网缚异界,利用他处灵力,便要容易得多了。

      于是,在那一日,太清掌门说出此言之后,众人中一片欢声雷动,即便是再稳重自持的弟子,也忍不住面露微笑。

      那一日,云天青在众人当中抬起头,望着剑阁上师父的身影,与多年前一样,仙风道骨,卓立云海,然而,却是那样的遥远。

      那一日,宗炼长老托病未出,于是一自排开的四位长老当中,极刺眼的空出了一块。

      那一日,太清掌门身边一左一右各站了一人,手中长剑上的青红光芒,交织着直升入云霄,几可与日月争辉。

      那一日,旌旗随罡风猎猎鼓动,众弟子白衣蓝衫的身影,占满了整个五灵剑阁。许多年后,直到天火陨落,琼华派终于覆灭的时候,也没有再现过当日的盛景。

      时光水一般流走,六个月的时间转瞬而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八章、冰火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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