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从容》payaki

11、第十一章 千华有寻处

　　楼澈跟着身前的人在林中绕了一阵已到了密林边缘，渐渐已经不再听见身后有人跟踪的动静。心中一动，终于是站定出了声：“宵明。”
　　前面的人转过身：“原来楼公子已经认出我了。”
　　若是放在平时，楼澈必然要回他一句“本大爷当然认出你 ，不然怎么可能跟着你走”。现在他却没了这个心情，只是小心翼翼地将紫丞放下，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伸手探了探，发现他呼吸不稳，额角渗着汗珠，看起来情况十分不好。
　　宵明此时也已经在二人身边蹲下：“怀音公子可是受伤了？”
　　楼澈摇头：“我不知道。”说完咬着牙用衣袖擦去紫丞唇边血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天青色玉瓶，甫一揭开瓶盖，宵明便觉得一阵异香扑鼻而来，浸透心脾：“天香流转？”
　　楼澈点点头，倒了一颗丹药用两指捏着塞入紫丞口中。天香流转是流影天殊特有的伤药，虽无疗伤起死之功，但镇痛宁神之效却是罕有匹敌。看着紫丞将药丸吞下，楼澈伸手搭上他的手腕，无奈脑中一片混乱，好不容易和他师叔伶叶学来的一些医理此时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楼公子，紫丞公子看来伤势不轻，此地不宜久留。先跟我走，本教居所已经不远了。”看见楼澈脸色犹豫，又加了一句，“地座使在那里。她医术也算精湛，或许帮得上忙。”
　　楼澈心中虽有些犹豫，但终究是不敢再冒任何被飞凰宫的人找到的危险，抱起紫丞跟着宵明继续前行。

　　楼澈身上的伤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但青青紫紫的大多都是皮肉之伤，草草处理了伤口之后跟着等在那里的七曜神教山座使鹰涯走进了紫丞所在的那间屋子。
　　琴瑚坐在紫丞身边，还在诊断他的脉象。楼澈看紫丞仍无转醒的迹象，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走到窗前看了看，只见乌云满天，把月亮星星遮得没半点光亮。想着方才死里逃生的景象，不禁手心微微发凉。
　　宵明推门走了进来，看了看屋内情形，走到了鹰涯身边低声和他说话。
　　琴瑚这时候站了起来，看着楼澈皱了皱眉：“他应该是中毒了。”
　　“中毒？”三个人都是一惊。楼澈抢到了紫丞床边，伸手按上他的手腕，烛火之下细细看来，他的眉心果然笼着一层淡淡的黑气，可偏偏手底下又感觉不出中毒的迹象。
　　琴瑚在旁边哼了一声：“寻常诊脉怎么可能探出他中的毒，我用真气探了他全身经脉，也不敢断定结果。”
　　楼澈悻悻地收回了手，往别人体内输送真气对他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琴瑚说紫丞中了毒，此时不比往常，若是一个不小心引动了真气逆流，毒气侵入心脉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他到底中了什么毒？”
　　琴瑚叹了声气：“我只是猜测，穿肠丝。”
　　房中三人听了这话一齐睁大了眼睛，却没人出声。
　　金蚕蛊，牵机毒，穿肠丝，是为武林三大奇毒。金蚕蛊妇孺皆可下毒，最难防备，牵机毒死状最为凄厉，穿肠丝则是号称一旦中毒，无药可解。紫丞居然中了这样的奇毒，饶是此间几人在江湖上见惯了风浪，听到这个消息还是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琴瑚，你确定么？”宵明沉声问道。
　　“我并无十分把握，但是因为妄动真气导致毒发，体温时冷时热，呼吸快慢不一，毒气盘踞于阴阳维脉而暂不侵心肺，这些都是穿肠丝的特征。”
　　“可恶。”楼澈听琴瑚说着，拳头越握越紧，“韩文星这个卑鄙小人，我一定要杀了他。”
　　“楼公子，现在首先是要想办法救人才是。”
　　楼澈听到宵明如此说，底下头看着床上依旧在昏迷中的人，闭上了眼睛：“你说的不错。我现在就带他回流影天殊找我师叔，师叔一定有办法救他。”
　　“你疯了吗？从这里去流影天殊最快也要十多天，姑且不论路上是不是会遇到阻拦，如果紫丞真的中了穿肠丝，这十天他撑得下去么！”
　　楼澈不得不承认琴瑚说得完全正确，可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我，我要去找韩文星。”
　　“楼公子，你等等。”鹰涯出声叫住了楼澈后转向了宵明，“此处离那里已经很近了，或许我们可以带着怀音公子去碰碰运气。”
　　宵明微微点了点头。
　　“可是，那位大人从来不会出手相救所谓的武林正道人士，若是去找他，我只怕是白白浪费时间。”琴瑚看着两人神色，道出了自己的担心。
　　“怀音公子也算对我教有恩，再加上这穿肠丝之毒非同一般，也许他会网开一面，出手相救。只怕……连他都束手无策，那就真……”宵明看了看楼澈，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你们说的那个人是谁？”
　　“楼公子，你可听说过绯花修罗？”
　　楼澈点头：“绯花修罗勾陈，当然。”
　　绯花修罗勾陈，虽然他从不承认自己是医生，但并不影响江湖人心目中他神医的地位。只是此人居所并不为外人所知，并且即使能够找上门求医的人，他也极少出手相救，这修罗二字，便是说他性情凉薄，见死不救。
　　“他的住所离这里很近，如今要救紫丞公子，只怕唯有请他帮忙。”
　　“他和你们神教也有关联？”楼澈强迫自己将目光从紫丞身上移开，随口问道。
　　宵明和鹰涯交换了个眼色之后开了口：“告诉楼公子本也无妨。绯花修罗勾陈正是外界相传的我教失踪已久的护教右使。”

　　绯花修罗勾陈住在修罗花坞，位于千华梦地尽头。
　　千华梦地之所以得名，乃是因为那一片千华林。千华林中生长的树木别处从未曾见，当地叫做千绪木，每一棵均是亭亭如盖。其时过了小满，芒种未至，天气渐暖日照见长，走在这千华林中却是阳光投射不过来，即使已经是正巳时，仍是带着丝丝凉意，林中一片幽暗。但毕竟春夏之交，一路上仍是不乏嫣红姹紫。
　　楼澈完全没有心情欣赏，唯有耳边紫丞的呼吸声浅浅传来，才能让他心神稍定。服了琴瑚的药，紫丞早上已然转醒，但并无气力多言，此刻也不知是醒是睡。随着林中道路转了几个弯后，光线渐亮，眼看路途已尽，前方一条清溪旁结着几间茅屋，茅屋周围用半人多高的篱笆围出一个小小的庭院，院中种满了诸般花草，一个红衣人正整理着门前架上的草药，似乎对三人的来访丝毫不曾在意。
　　宵明走到了院外不再往前，单膝跪地对院内之人行礼：“属下宵明，见过右使。”
　　红衣人转回了身：“宵明，这次又是你师父遣你来找我？我上次便已经说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真的有事，让他自己来。”
　　“这趟并非师父派我前来，是属下自己有事相求。”
　　“哦？”勾陈挑了挑眉毛，目光落到了楼澈和他背上的紫丞身上。
　　楼澈看看勾陈，一脸惊讶地嘀咕了一句：“原来绯花修罗是个美貌女子。”
　　勾陈却是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看了楼澈一眼：“没眼光的小子，不过美貌二字我收下就是。宵明，你可是带他二人前来求医？”
　　宵明点点头，对勾陈说明了紫丞身份，对楼澈是流影天殊传人一事却是略过不提。
　　勾陈不等听完就打断了他：“既然是名门正派，来找我做什么。就算他姓紫，我也不救。宵明，我一向赞你老成，怎么也如此不懂规矩。”
　　“属下不敢，只是怀音公子正是将飞凰宫之事告知属下之人，算于本教有恩，此次中毒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而且琴瑚怀疑，他所中的乃是穿肠丝。”
　　勾陈听到前半句，已是面色稍霁，听到后来，脸色更是一变再变。这样的奇毒江湖难得一见，对于他这样的名医，简直就像是酒徒遇见百年美酒，机遇难得。沉默片刻之后指了指身后的一间屋子对宵明楼澈吩咐道：“你们先把他带进去，我稍后就来。”
　　“小明，真的让这个女人给弹琴的治伤？”楼澈看勾陈走远，偷偷问宵明。
　　宵明盯着楼澈两秒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以后才肯定地回答道：“右使是货真价实的男儿身。”留下楼澈一个人张大嘴巴半天合不上。
　　片刻之后，勾陈手中捧着一盒金针走了进来，搭着紫丞的脉搏半响，又用金针试着他周身大穴。停手之后忽然抬起了头看着楼澈：“你是流影天殊的传人？”
　　楼澈很奇怪他是如何得知，但还是大方承认：“正是。”
　　“你是伶叶的徒弟？”
　　“伶叶是晚辈师叔。”
　　“原来是相丹的徒弟。”勾陈点了点头，然后毫无征兆地瞪了楼澈一眼，“蠢材！你给他吃了天香流转是不是！”
　　楼澈听着勾陈口气不善，不明就里，只是点了点头。
　　“真正蠢材，你师叔的本事你学了有十中之一么？这小子中了穿肠丝，运功过度又糊里糊涂地被你喂了一颗天香流转，虽然痛是止了，可天香流转中的三石会令毒发加剧。幸亏他本身底子厚，内力不弱，不然早就见阎王去了。”
　　楼澈没想到自己居然差点酿成大错，冷汗涔涔而下：“前辈你一定有办法医治他对不对。”
　　勾陈冷笑了一声：“第一，我没答应一定要救他；第二，我也未必就有办法治好他；。”
　　看楼澈咬着嘴唇不说话，勾陈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若想带他回去找伶叶，尽管去，且看伶叶的本事是不是比我高些。不过这小子眉间黑气已重，七天之内若是不治，你就等着给他买棺材吧。”
　　楼澈双膝一弯，对着勾陈跪了下去：“还请前辈救他一命。”
　　勾陈未料到楼澈忽然下跪，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没开口。
　　楼澈咬咬牙继续说道：“他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将这毒引发出来，我还差点害了他。倘若他就此不治，晚辈……晚辈……。”
　　勾陈看看楼澈，轻轻笑了笑：“罢了，我就破例一次。宵明，你先回去吧，和你师父说，他托付之事我既然答应了，就会做到。至于你，既然是流影天殊弟子，就留下来，姑且帮我试试救这个半死不活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