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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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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夷城主跟随军队回到京都朝拜皇帝,受册封为东境都护,正式宣布了东夷城归属南庆。
北齐既平,南诏俯首,西胡近乎覆灭,东夷归顺,庆国已成为实际的天下之主。
曾在大国夹缝中艰难求生的小国纷纷臣服,自此,天下尽纳入庆国版图。
女帝即位四年后,天下一统,实现了庆帝三十年未能达成的宏愿。
女帝下旨大赦天下,同时推行新政改革。新政在庆帝在位时亦数年推行一次,对于南庆而言,推广新政并无难度。昔日属于北齐的土地幅员辽阔,军方并不信任北齐军队,将南庆相当一部分的军队抽调至北境戍防,三月之内,镇压的叛乱数量便有将近十起。
收归民心仍需时日,多人上奏请杀战豆豆,但女帝一直没有任何回应,既没有同意,也不曾斥责,就这么压了下来,再未有过下文。
“朕何尝不知,留着她无异于留着定时炸弹。北齐的间谍为了救她,不知折损了多少人。但他们却前赴后继地来,令朕不禁在想,若是易地而处,可有人愿意如此不惜性命前来救朕?”
御书房中,握着朱笔批改奏章的女帝忽然自语道。
一旁侍奉的姚太监低着头,不敢作声。
“罢了。总觉得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理解朕的人,就这么杀了,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女帝抬起头来,“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快到丑时了。”姚太监恭谨道,“陛下可要就寝?”
“再过两个时辰,就该上朝了。”女帝摇头道,“收拾一下,朕今晚就在书房休息了。”
“陛下实在太辛苦,明日早朝若无要事,推迟一个时辰也成。”姚太监见女帝自登基后夙兴夜寐处理政务,这三个月更是变本加厉,肉眼可见的憔悴,终是大着胆子说了。这算是干涉政事么?他跪下去磕头的时候不禁在想,若是摊上这个罪名,杀头都是轻的,但这句话说了出来,他心里却轻松许多。
“朕也很想这么做,但天下初定,皇帝便不理朝政,岂不是寒了那些为大庆开疆辟土的将士们的心?”女帝没有出言责备,她起身披上大氅,“这里太闷了,朕想出去透透气。”
见姚太监要跟上来,她摆手道,“你不必跟来,留下侍卫在外围便可,让太监侍女都退下吧。”
她推开殿门,殿前是一片小广场,两旁水池种植了荷花,此刻花叶早已凋零,只剩光秃秃的茎立于水面,在夜风呜咽中轻轻摇曳。她忽然想到那一夜那人就这么走来,直走到她的门外,她的睡眠极浅,他在门外与姚太监对话的时候她便醒了,她一直在等他进来,可是他宁可在屋顶守着,也不愿惊扰她。
真傻。她轻笑了一声,又鼓起脸颊,装作生气的样子,对面前道:“敢让皇帝陛下等这么久,你可知罪?”
她面前只有空空荡荡的广场,月光清清浅浅地流泻在白玉石阶上,泛起柔和的银光。
“一个人啊……”她搓搓手,呼出一口白气,裹紧了白狐裘,在石阶上抱膝而坐,她仰头望向夜空,繁星满天,星河如流。星月辉映,照出她和身旁孤零零的影子。
她轻声说:“我其实很想见你啊。”
冬去春来,已是承安四年。只是这天下并未安定,南诏新主终究年少,无法压制住年富力强的叔父,国内爆发内乱。求救的书信传至京都,燕小乙主动请缨,领兵南下平南诏内乱。
“南诏之地多毒瘴,八年前臣率兵征讨时便已吃过苦头,若是令没有经验的将军带兵前去,恐怕徒增伤亡。”燕小乙沉声道,“陛下只需拨臣两万兵马,便已足够。”
自东夷城回来,燕王已称病不朝了三个月,女帝也未曾过问。直到南诏的告急文书传来,他才入宫求见皇帝。
他言辞恳切,但若若却一直不回答,极有眼色的姚太监已悄悄退了下去。
“陛下!”等待良久,燕小乙不得不再次开口。
“燕王在向朕要兵?”若若终于停下批改奏折的笔,抬起头看他,眉间有讽刺之意,“南庆军队难道不是唯燕王马首是瞻?何必要再走一道程序让朕点头?”
“臣不敢。”燕小乙似是愣住了,他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苦笑,“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臣请战,这是最后一次了。”说着,他屈膝而跪,叩首行礼。
莫名的怒气忽然充斥着若若的心,她抓起朱笔狠狠扔在他面前,厉声道:“为什么要跪?”
她将砚台也摔在地上,厚厚的绒毯没让砚台摔碎,只令它裂成了两半。她起身走到他面前,他始终低着头,没有与她视线相接,只能听见她愤怒的声音:“燕王偶感风寒,卧床不起,故无法上朝。真是好借口,只是会有人相信吗?”
他沉默着,听她的声音越拔越高,似是要将心中郁结的所有怨愤不满都发泄出来,但是她的嗓子突然哑了,颓然道:“两万兵马你自行去枢密院调吧。燕王可还有什么要说?”
“没有了。”燕小乙低声说,“请陛下保重身体。”
若若没有感情地笑了两声,弯腰去捡地上裂成两半的砚台,锋利的边缘割伤了她的手指,血立刻涌了出来。她不禁轻哼了一声,燕小乙手臂微微一颤,还未说话,若若已拒绝了他,“不必了。”若若取出丝帕在手指胡乱缠了两圈,但血却没有止住,很快便浸透了丝帕。御书房平常亦备有伤药,只是她一时忘了放在哪里。见燕小乙的目光看向书案的一角,她顺着望去,便看见了精致的小瓷瓶,她松了口气,却还嘴硬,“燕王如果没什么事,就先退下吧。”
“那臣告退。”燕小乙看起来仍是有些不放心,但若若明摆着不想在他面前上药包扎,他无可奈何,只能退下。
“今晚亥时,兴庆宫,朕要见你。”见他转身要走,若若幽幽说道。
“臣遵旨。”他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兴庆宫仍是与那晚一般,侍奉的宫人早早被屏退,宫城内外寂寥无声,每一步都似有回音回荡。燕小乙踏入宫门之时,他也不知自己该期待什么。春寒料峭的夜晚,他玄衣锦袍,未着盔甲,竟莫名感到一丝冷意。
难道便要当真感染风寒了么?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又不禁失笑。
从何时开始,连见她一面都变得如上战场一般?
天下已定,他答应的事已做完。前往南诏平乱不过是他为自己找的一个承诺未达成的借口罢了。但正如叶完所言,独掌军权乃是大忌,他又岂能不明白。
他能像范闲一般一走了之么?或许那才是正确的选择,可他并不想离开她。
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能够料想出一些可能,他并不想那样的未来变成现实。
他低低叹息了一声,穿过长廊,朝南熏殿走去。
同样的月夜,同样的水边,她仍在那里等他。
月影在潭水中破碎,波澜如流银。
见到她的那一刻,他的眼前似是燃烧着鲜艳的火,她一身红衣,俏然而立。
她看见了他,便朝他奔过来,就像四年前那个流血的晚上,她不管不顾地从宫墙上奔下,扑进他的怀里。
他紧紧抱住她,他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倒是她先说话了,语气中有嗔怪之意:“怎么站着不动?不去换衣服么?我早为你备好了。”
“陛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但唇却被柔软的手指抵住,“不对,你该怎么叫我?”
若若踮起脚亲了亲他的脸,眸中笑意盈然,几乎是期待地看着他。
“若若。”他的嗓子似乎哑了。
“你呀……”若若失望地摇摇头,“不过也是,要行过礼了才算数。”
他脑中一片混沌,若若拉着他的手,走回殿内,正殿中点燃了一对红烛,金色的鸳鸯图案,粗略看来,皇家的婚烛与寻常百姓所用的也未有太大不同。
她为他宽衣解带,换上同样大红的喜服。
他们拜过天地,再对拜。若若盈盈下拜,红烛高照,映得她明艳不可方物,他看着她,竟有些怔住了,直到她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回过神来。
“饮过合卺酒,我们就是夫妻了。”若若的脸红扑扑的,她为他斟酒,红裙广袖滑落到手肘,露出雪白的手臂,在烛火下泛起玉石般的光泽。
“是吗。”他慢慢说道,声音嘶哑。
他们手臂交叉,同时将酒一饮而尽。
“礼成。”若若放下酒杯,“有些简陋,但……”她深深凝视着燕小乙的眼睛,脸颊涌上红晕,“从现在起,我是你的了。”
“夫君。”她柔柔地唤他。
“夫人。”他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心中阵阵苦涩、不甘上涌,终究化为乌有。
这便是她能给他的全部,他无法拒绝,也无法奢求更多。
就让他彻底拥有她,在无人知晓的春夜里,他与他的夫人共度了洞房花烛。
这是她赐于他最后的疯狂,当天亮之时,一切便会恢复原状。
他慢慢俯身,温柔却不容抗拒,将她压在身下,她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颤动,他亲吻了她的眼睛。
喜烛悄无声息地熄灭了,黑暗如海潮般涌来,将他们彻底淹没。
他们在黑色的海中彼此拥抱,他深深吻上了她的唇,仿佛共享了最后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