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燕小乙X范若若]堕海》暮藏

5、第 5 章

　　叶完踏入南庆皇宫的时候，天正下着小雨，入秋后寒意渐重，宫城似是笼罩在朦胧烟雾中。
　　他接到入宫觐见的旨意便立即赶来，心中还有些忐忑。如今的天子是当年的范家小姐，因为妹妹的缘故，他也和她有过数面之缘。在他印象中，那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喜欢将军的话本，只是不像妹妹一般习武，身子骨有些弱了。听妹妹说她曾经很努力地向范家小姐推销自己，奈何对方似乎对和自己关系不佳的燕小乙更有兴趣。他只是当个笑话听听，但这个名字他却记下了。范家小姐来叶府做客时，还给他带了手制的礼物，虽然做得并不是很好，但可以看出十分用心。不过没多久他便再次和父亲发生激烈争吵，一气之下孤身回到定州戍边，再未与家中联系。而一年后便是大东山之变与京都血夜，父亲站在谋逆乱臣一边起兵作乱，他原以为叶家都是株连九族的下场，没想到新继位的皇帝却放过了叶家，只是剥夺了兵权，将父亲贬为庶人，而未参与的自己，甚至连像样的处罚也没有。
　　后来他知道便是当初的范家小姐坐上了皇位，当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与绝大多数人一样震惊，但他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整个叶家都受了陛下大恩，这个恩情他无以回报，只能为她粉身碎骨，死而后已。
　　在定州一呆四年，他率兵深入草原腹地，数连大捷，将逐渐恢复实力的胡人生机再度打得粉碎，最后一战，他亲自斩下匈奴左贤王的头颅。单于遁逃，西域已平，他的捷报几乎和北齐大胜的消息同时传回京都，却被完全掩盖了光芒。
　　他倒是没有感到不甘心，总之，他平定了西域，她要担忧的便少了一分，为陛下分忧，他所做的便有了意义。
　　而这一日，他终于要入宫见她，不知为何，那双已习得流云散手精髓的双手竟微微颤抖。
　　前往御书房的长廊中，他与过去十分熟稔的男人劈面相逢。
　　他一直关系不好的同袍，如今的南庆燕王，燕小乙。

　　天光晦暗，宫灯还未点起，周遭景物都蒙着一层浅薄的灰，平添了三分薄情。
　　南庆军方现今与未来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打量着彼此，骨子里属于狩猎者的本能令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燕小乙面无表情，叶完回以冷冷而视。一股强烈的战意在他胸口流淌，进而沸腾般地咆哮，他很想和面前的男人决一高下，无论是在武斗场上或是战场上。
　　对方击败了自己的父亲，彻底攻下北齐，若是换了自己，可以做到吗？他并不知道，但他却很想试一试。
　　而且，他听说过那些传闻，而曾经从妹妹那里得到的消息让他能够做出肯定的判断，范家小姐喜欢燕小乙，如今的陛下与燕王有着难以言明的关系，但他却不想在那个男人面前退让半步。
　　“叶将军。”燕小乙终于开口，他身高比叶完高了约莫两寸，目光微露出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而叶完点了点头，道：“陛下召见，不可久候。”话音方落，他能察觉到对方身上忽然凝聚起一股强大的气息，如同利箭，带着愤怒的意味，便要朝自己扑来。
　　他屏息凝神，准备以守代攻，两个九品上的男人在皇宫长廊中沉默地对峙着，冷雨随风拂在脸上，细密的雨珠凝成水滴流下，一片冰凉。
　　那股凌厉的气息骤然消失无踪，似乎在这湿冷的风中被吹散，又顺着雨水流向不知何方。
　　未再说什么，燕小乙径自离开，他也未打伞，就这么走在寒风秋雨中。雨势渐渐大了，不一会便将他头发衣服尽数打湿，有小太监慌忙过来送伞，却被他拒绝了。
　　“这样很好。”燕小乙摇摇头，甚至笑了。
　　那小太监早听说过这位以冷酷著称的燕王，心里畏惧，递伞的时候也十分惶恐，垂眼低头，但他还是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正见到那个淡淡的笑容，在雨中显出褪色般的苍白。
　　他不禁愣在原地，目送燕王在雨幕中渐渐走远，忽然觉得那个背影格外萧索，就像悬在枝头的落叶，快要凋落了。

　　叶完再见到燕小乙，已是半个月后的东征。那一日御书房陛下对他颇有期许，话里隐约透露出重新将原本属于叶家的定州边兵重新交予他手的暗示。他亦知南庆兵权岂可一直握于一人之手，新帝登基未久，如何容得下权臣？鉴察院便是先例。
　　只是燕王威望实在太高，先是京都平叛扶陛下登基的定鼎之功，而后更是攻下了北齐，除掉了南庆最大的心腹之患。毫不夸张地说，燕小乙部下人人视他如神明。若是贸然有所针对，只怕军队会立刻哗变。
　　那日他终于得见圣颜，数年未见，她已是高高在上的女帝，但她眼中却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令他想起她曾经只是个柔柔弱弱的少女。
　　“就和燕王同去吧，你在，朕便再无忧虑了。”轻轻的一句话，足以令他心中剧震。
　　“臣领旨。”他跪下行礼，他低着头，双目神采熠熠，心头热血滚烫。
　　即便只是任燕小乙的副将，他并未流露出半分不满。一别数年，燕小乙和他早与从前曾同住一间营房的两个年轻士兵不同了，即便他们现在仍然年轻，但心态已与当年迥异。知己知彼方能常胜不殆，此次东征，他其实存着观察燕小乙的心思，他想知道，这个如今在军方中被誉为最强的男人，究竟是否真如传言那般强大，他的弱点又是什么。
　　而出他意料的是，行军途中，燕小乙依然冷面少语，却再未如那日一般露出那般尖锐的敌意，相反，燕小乙似乎对他的问题格外耐心，就像在特意指点他一般。他不喜欢这种被指教的感觉，但他却不得不承认，燕小乙所说，往往是他很少想到的部分。
　　就如北齐一战为何要拖延，若是硬攻，以二十万对十五万，亦足以取胜，但强强对抗，伤亡定然惨重。北齐并不敢贸然出击，而南庆等得起，北齐却不行，最后内政自乱，已是被迫决战，犯了兵家大忌。
　　而这时，他们距东夷城不过数十里之遥，旷然平原上，已能看见中原第一大城绵延向远的庞大轮廓。燕小乙忽然问他：“叶将军，若是由你作为主将攻打东夷城，你会如何做？”
　　叶完略一思考便答道：“东夷城号称第一大城，为了贸易，放弃了修建城墙，仅靠剑庐的武力并不足以守住城池，仅能笼络周边小国借兵，不堪一击，若率三千骑兵突袭，便足以攻下。”
　　但燕小乙却摇头道：“东夷城这三年向庆国纳贡重金，以求庇护，姿态做得极低，便如朝中有人上书所言，似乎没有攻打的必要。但它终究不是我大庆领土，而陛下所要的，绝不是一个死气沉沉的东夷城。如今，中原的财富半属内库，半属东夷城，这一次，既然要拿下这座城，便要完完整整地拿。”说着他望向远方屋宇重重叠叠的灰色城池，“东夷城未必不清楚这一点，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想好了。四顾剑死得太快，没有提前将这一切处理干净。”他的话语骤然冷了下去，有血腥味自他的话语中弥漫，“不过，有些东西既然逾矩了，就该去给它的主人陪葬。”

　　在主帅的命令下，南庆军队并未直接攻打东夷城，而是在城外五十里扎营。不出半日，东夷城主遣使者请燕王到城中一叙，燕小乙并不理睬，道：“告诉你们城主大人，燕某一介武夫，东夷城在我眼中与南蛮并无区别。军队破城只需两个时辰，除了投降，你们已无路可走。他若真有诚意想谈条件，便让他亲自来见我。”
　　此番无礼之极，城主若前来军营，重重包围之中，无异以身犯险。
　　但城主仍然来了，他甚至连侍卫也未带，据说云之澜提议同来，但被城主拒绝了。
　　条件谈得很快，东夷城归入南庆，接受南庆驻军，税收半入国库，东夷城自行治理城中事务，南庆不会过度干涉。
　　从头到尾燕小乙只说了几句话，城主提出的条件甚至比一开始预想的让步还要大，若是继续压榨恐怕能够得到更多好处，但他并不喜欢讨价还价。
　　只是最后，燕小乙提出了一个要求，让东夷城交出四顾剑的门下弟子，所有人自断右臂，终身不再使剑。
　　“这……恐怕很难啊。”城主被这个要求震住，“只是为什么……”他的话戛然而止，他突然想起半年前南庆皇宫那次无果的刺杀，冷汗涔涔而下。
　　“做不到吗？本该诛灭九族的重罪，陛下恩典，饶了他们不死，还想要求更多？”燕小乙冷笑了一声，“罢了，不需要你亲自做，告诉云之澜，若是不服，尽管来刺杀我，我便在此处相候。”
　　“他们会来么？”城主走后，一直默立一旁的叶完不禁发问。
　　“会来一个。四顾剑的剑庐，疯子师父教出来的徒弟各种类型都有，无脑拼命之徒我倒也听说过一个，恐怕他很快就要到了。”燕小乙平淡道，“送死之人多说无益。既是接受挑战，用弓胜之不武，叶将军，将你的佩刀借我一用。”
　　血染青幡，霜刃铮鸣，那场生死搏斗并未持续太久，死的是个很年轻的少年，据说叫王十三郎。
　　遍体鳞伤的尸体送回剑庐后，并没有人前来报仇，剑庐陷入了一片沉寂，再未出反抗的声音。

　　“战争中死人本就是没有什么理由的。”离开东夷城之日，燕小乙忽然对叶完说道。
　　“若是无意义的死亡，则没有必要。”叶完道，“你之前是这样说的。”
　　燕小乙看着他的眼睛，“叶完，你一直不服我，但调你回京任我副将你并未拒绝。我想问，身为将，你可效忠大庆陛下？”
　　“是。”叶完不明白燕小乙为何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但他也不屑虚以委蛇，坦然道，“陛下大恩，叶完只能以死为报。”
　　“很好。”燕小乙淡漠道，“若是你有一丝迟疑，我会在这里杀了你。我们返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