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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焚雪四 ...

  •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案前一盏竹编小灯照亮了这间小屋,也照亮了他的心。
      门被推开的那一刻,若若转过脸看着他,门外的风吹动她的如瀑长发,月光如水一般流泻下来。
      她与那一晚的打扮很不同了,不再是轻纱如烟含羞微露的模样,而是普通的姑娘家打扮,她穿着一件黄色碎花衫子,头发简单地用一根木簪绾了起来,大部分仍披散在背后。
      但那双眼睛却还和那一晚一般,清清冷冷的,令他想起满目银白的旷野,还有那些在雪原跋涉的梦境。
      刚看见她的时候,燕小乙仍然有些局促,但当他跨过门槛走进室内,他便已平静下来,小屋里弥漫着一股香气,似是有安心宁神之效,清凉而略带一丝苦涩,不是青楼中常见的熏香,而是草药的气味。
      待客的竹桌上摆着一个茶壶,两个茶杯,看来确实是在等他。
      他将酒坛放在桌上,道:“若若小姐在等我?”
      他在明知故问,但若若似乎并不意外,她起身走到竹桌前取了茶叶放入壶中,反问道:“将军为何来得这么迟?”
      “酒醉之言,非如今之事。”燕小乙低声说,“若若小姐知我志向,我很高兴。”
      若若柳眉一弯,似乎觉得面前的男人这时候突然变得胆怯起来的样子有些可爱,她将煮茶的铜炉点燃,在桌旁坐下,道:“燕骑尉可知我今夜为何相邀?”
      “还请若若小姐示下。”燕小乙心中一凛,若若语中似是在暗示什么,但他却不明白,只能当个傻瓜直白问她。
      “我是医女。”若若却未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自己的身世,“家中变故后,一众女眷被卖入青楼,若非我曾拜师学过医术,大概便也和这楼中的其他姑娘一样,被迫以身体偿还债务,直到人老珠黄再无价值方能解脱吧。”
      她的话语很平淡,燕小乙却能从中听出压抑得极深的愤懑,想来当初巨变对她打击定是极大,他不好劝慰,虽然对邢千里印象并不算好,但毕竟算是没有逼迫眼前的少女,看来人倒是不坏:“邢千里愿为这里的姑娘们特意请大夫,看来是心善之辈。”
      若若听见他这么说,又笑了:“看来城中觉得他是纯粹善举的人大概不少。若非我与他做了协议,他如何会同意?”
      燕小乙不禁有些语塞,但看若若的样子似乎不打算再解释到底是什么协议,他便也不再问,而是将话题转回最开始的问题:“不知若若小姐今日相邀,所为何事?”
      若若没有说话,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他被那细细打量的目光看得有些脸红,不得不偏过了脸去。
      而若若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令他吃了一惊,手臂一瞬间紧绷又松懈了,虽然他不知道若若打算做什么,但他相信她,她定然不会做毫无理由之事。
      只见若若左手飞快地从一旁搁架上取出一个布包摊开,里面是十余根寒光闪闪的银针,她以一种奇怪的手势捻起一根,朝燕小乙的手腕插下,一抹一挑继而又是一提,燕小乙只感觉到手腕一麻,若若已将银针取出,针尖上染了一层淡淡的黑色,隐隐透出不详的意味。
      若若将那根银针放在烛光上烤了一阵,手指并拢,在火焰上方轻轻扇动。过了一阵,她将它放入一个贴有标签的小瓷瓶中,塞紧瓶口,才转过身看他,语气也变得郑重:“果然和我想的一样,看起来比那一夜更为严重,燕骑尉,你中毒了。”
      “……有人对我下毒?”燕小乙怔住了,他虽然在军营中朋友不多,交好的只有木十四一个,但也从未与人起过冲突,为何会有人故意下毒害他?
      “针尖黑色在炙烤下显出蓝色,有特殊香味,是阴鸩之毒。名字可怕,但并不致命,作用是使人身体日渐衰弱,剂量下得很轻,大概一个月后你才会感到身体不适,不过那时就不好拔除了。从针上看,你中毒大概半月不到,半月之前,可有发生什么事?”若若思忖道,“若非能够接触到对方日常生活起居,不会选择这种毒药,燕骑尉既然身在军营之中……”
      “是军营中有人对我下毒,若若小姐可是想这样说?”燕小乙低声道。
      “那就是燕骑尉自己该操心的事了,不要动。”若若将他的手放在竹桌上,纤纤手指似是从他手掌上拂过,已插了三根银针,“另一只手,掌心朝下。”
      燕小乙乖乖照做,他看着神情认真的若若,忍不住问道:“若若小姐为什么要帮我?”
      他忽然掌心一痛,最后一根银针插下的地方缓缓渗出血来,若若面色不变:“在别人认真做事的时候不要打扰这个道理,燕骑尉可是不懂?”
      “抱歉。”燕小乙知错就改,之后便老老实实地一句话不说。
      直到若若去隔壁房间将用过的银针都仔仔细细地泡在药水里再回来,他刚想说话,只见若若指了指刚才那只被扎出血的手,他伸出手来,若若用纱布给他严严实实地裹了几层:“这几日不要碰水。”
      “若若小姐,谢谢你。”燕小乙真心实意地向她道谢,“这份恩情不知该如何报答,如果若若小姐日后有事需要……”
      “等帮你把这阴鸩彻底解了再说吧,还需隔两日来一次,连拔七次才能除尽。在此期间不要再中毒这种事就不需要我提醒燕骑尉了对么?”若若打断了他的话,她忽然笑了笑,“茶煮好了,送你的酒你还没有喝,如果你不急着走,我以茶代酒,共饮两杯如何?”

      军营中这几日都笼罩着阴寒的气息,半月之前剿灭的那伙城外匪寇竟在军中安插了卧底,私下通风报信已有两年之久,难怪剿匪一直损失严重,若非那一日燕小乙一箭射死匪首,让匪寇们大乱,乘势一网打尽,怕是再次功败垂成。
      “禀报大人,各营搜查已经结束,共查出奸细五人,已全部押至城内大牢收监待审。”
      中军大帐中,总兵兼城防守备统领荆戈向城主葛越汇报调查结果,一道狭长刀疤横贯了他的整个面部,伤口肌肉翻卷,看起来极为渗人。
      “两年是多久?今日不察,你们便打算被一辈子蒙在鼓里了吗?!”
      葛越大怒,将荆戈为首的麾下诸将均怒斥了一顿,下了严令彻查军中是否还有可疑人物。
      “小乙,你是如何知道军中有奸细的?”议事结束,葛越余怒未消,所有人都被挥退,只有燕小乙被留下。他早知城主会为这件事问他,他不想把若若牵扯进来,将拔毒一段略去不提,只说是发现自己中毒,算起时间只能是军中之人所为,而后某日假装离开,实际在附近埋伏,果然抓到了偷偷潜入自己营房下毒的人。
      “心思缜密,不错。”葛越点了点头,“但阴鸩之毒不好拔除,可已寻到了合适的大夫?”
      葛越本意是关心下属,但这问题便让燕小乙难以回答,他不过迟疑了一瞬,葛越是何等人物,早已从他表情看出他有事隐瞒,想起之前军中流传甚广的传闻,他已有了猜想,捋须笑道:“即便为你解毒的是个姑娘,可也得好好谢谢人家。能解阴鸩之毒的大夫医术可绝非寻常,我身有顽疾,虽不碍事,但实在令人烦恼,也希望能得神医妙手回春才好啊。”
      话已至此,燕小乙不得不开口道:“是……赏雪楼的若若……医女。”
      “是那一晚她告知你中毒的?”葛越目光并没有看他,而是看向大帐中的布防地形图。
      “是。”不如为何,燕小乙第一次在这位平日一向尊敬的城主面前说了谎。
      “仅仅一面便能判断出你中了毒,这位若若姑娘医术可是相当高明。”葛越赞道。
      “是。”
      “只是不知,这赏雪楼一直以医女仅医楼中姑娘为由不让外人见那位若若姑娘,小乙,她是为何愿为你医治呢?”
      “医女医者仁心,大概见我中毒心生不忍,才破例为我疗毒。”燕小乙一板一眼地答道。
      “小乙,你的箭最远能达到多少丈?”莫名地,葛越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九十五丈,小乙有把握射杀目标。”燕小乙并未迟疑。常人不过能射到七十五丈,而他的杀伤距离竟能更多出二十丈,已是极为惊人。
      “后生可畏啊。好了,既是如此。助我们搜查出军中奸细,又为我救助得力下属,于情于理,我也该亲自向这位姑娘道谢才对。”葛越似是不想再说,挥了挥手。
      “城主英明。”燕小乙躬身行礼,心中却似有浓霾笼罩不去。

      他仍是夜中前往那座小屋,已是轻车熟路,大概是他的运气极好,往来多次均未碰见什么意外。
      去得多了,若若也不再给他备酒,他便随若若一同喝茶。
      热茶煮好,清雅的香气随升腾的白雾氤氲。
      若若为他斟茶。他自然喝不出茶的好坏,但他本就不是为了喝茶而来。
      拔完毒后他们偶尔闲聊,谈起白日见闻,又或者是从旁人处听来的故事,而更多的时间在各怀心事,若若翻两页医书,他则一声不吭地坐着。
      而这一次,他想问若若是否已见过了城主,但是不好开口。
      倒是若若见他欲言又止了几次,眉头微蹙道:“燕骑尉有话想问,直问便是。”
      “之前城主说想要见若若小姐,不知是否已经见过了。”他磕磕巴巴地把话说完,声音越说越弱,而若若一直盯着他看,就像在看一个做了坏事不敢认错的小朋友,“哦,城主既要接见,我该深感荣幸,只是不知这份荣幸是否与燕骑尉有关?”
      “……”他无话可说,辩解也是苍白无力,“……城主问我是何人为我解毒。”
      “然后燕骑尉便供出了我来?”若若不再看他,手中医书又翻过了一页。
      “在我说之前,城主就猜到了。”他还在垂死挣扎,见若若不理他,那股负隅顽抗的劲便散了,“……是我的错。城主虽然待我很好,但他要见你,不知为何,我却有些忧虑。”
      “燕骑尉可是担心城主会看上我?”若若继续看书,“若是如此,不如燕骑尉先为我筹钱赎身,之后的事便好说了。”
      她这话只是开个玩笑,而燕小乙也知道不过是一句调笑,但在他的心中隐秘深处,他曾为无法说出口的困窘深夜难寐。
      这句话就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刺穿了他不堪一击的掩饰,深深插进了他的心脏。他站了起来,僵硬地说了一句我先告辞了,便离开了。
      若若看着他仓皇的背影,忽然有些后悔。
      她当然知道凭一个骑尉微薄的薪俸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攒够那张卖身契上的三百两黄金,他没有可倚仗的家世,不过是猎户出身的孤儿。她那句话虽是无心,却伤了他。

      两日后,是最后一次拔毒。再往后,他便没什么再来见她的理由了。
      他们没有什么对话,燕小乙静静地看着若若为他做完那些业已熟稔的步骤,又提起茶壶,为他斟茶。
      他忽然开口:“今夜营中有事,我不能久留。”
      “是吗,那我就不送了。”若若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失望或者试图挽留之意。他也不知自己是否应该感到失落,但他还是从怀中取出一支黑色的小箭,大概是寻常箭矢的八分长,箭头由兽牙磨成,因被反复摩挲而盈润有光,翎羽是少见的赤色,红得刺眼。
      “我少时打猎曾经遇见一只遍体赤色的鸟儿,羽毛像火焰一样,很漂亮。我没有射杀它,只是射落了一根羽毛,长辈们说是罕见之物,我便留了下来。”他微微弯腰,双手将那支箭递给她,“若是若若小姐以后需要,无论何时何事,将这支箭作为凭证,燕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不过是解了个毒,也不算多大恩情,这么重的礼,我受不起。”若若听得明白,她心中不禁生了几分薄怒,他这是要和自己彻底划清界限吗?
      “我身无长物,不过是个骑尉,除此之外,不知还有什么可以作为回报的。”燕小乙低着头,仍是双手捧箭的姿势,一动未动。
      “为什么一定要有回报呢?”若若看着他,“为什么做一件事一定是有所图的呢?燕骑尉,你固然是重情重义之人,那么城主问你的那个问题,答案到底是什么,你难道不懂吗?”
      她是赏雪楼的医女,她为什么愿为你医治呢?
      燕小乙不敢想,他现在不过月俸一两的骑尉,能依靠的不过是凭命挣军功。若是他足够命大没有战死,五年、十年或者更久,兴许有朝一日他能够荣归故里,但是若若呢,她便要一直在青楼中等他?
      若是有人品出众的世家公子倾心于她,愿意救她出去,他有什么资格让她等他?
      她是那样好的女子,喜欢她的人一定有很多。
      他知道若若正在看着他,那双眼里是对他的失望吗?他不敢猜,也始终没有抬头。
      良久,他将那支箭放在了桌上,转身离去。

      他再未去过赏雪楼,连她的消息也听得少了。木十四知道他心事,还特意跑来告诉他自己听到的些许零碎消息,听说那若若姑娘医术果然高明,连城主的陈年顽疾都能医,城主很是欣喜,还请她专门去府中替他医治。
      “小乙你还没有去过城主府吧?据说一开始也不是什么专门的府邸,只是城主喜欢,就选了那里。”木十四见自己这位兄弟最近有些郁郁寡欢,原本就不多的话这下变得更少了,有心要引他说话。
      “我们在外面也就只能看到最高的那间阁子了,名字还挺文雅的,叫临风阁。小乙你不是喜欢高的地方么,有机会上去看看就好了。”
      “最近又要对西边用兵了,估计是一场硬仗,离我们这里倒是挺近的,听说我们也要抽调两百人去支援,城主对那位将军一向没什么好脸色,不可能上心,说自愿者报名,不过有谁愿意去呢,估计又是指名了,看谁倒霉吧。”木十四在一旁叨叨了半天,而燕小乙只听见了最后一段。
      “我去。”他说。
      木十四觉得燕小乙肯定是疯了,因为城主与那位将军不和的缘故,谁都能看出来他们增援的这支队伍只会是炮灰弃子,他这个时候主动请缨,不仅会让城主不快,吃力不讨好,更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既然从军了,总是要做点什么不是么?”燕小乙却笑了,“我们这些没背景的人,如果想出头,就只能搏命了。”
      “小乙,说实话,你最近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是不是那位若若姑娘的原因?”木十四小心翼翼地问道。
      “和她无关。说来说去都是自己的原因。”燕小乙取弓在手,手指抚摸着弓背的纹理,眼睛慢慢亮了,“练了十几年的箭术,只射死一个强盗头子怎么够?”
      “那就祝你早日凯旋了。”木十四知道自己无法再劝,便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回来,兄弟们再聚一聚,给你庆功。”

      那场持续了三个月的战斗,是这位后来威震天下的燕王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史书记载中。
      这路由各路增援拼凑起的八百人不到的军队,原本是用以断后的弃卒。八百条性命,不过是送给敌军斩首记功的人头。但燕小乙一箭将率队追杀的敌将射下马背,而后更是接连几箭将发号施令之人接连射死,无人见过如此恐怖的利箭,仿佛追魂噬魄的毒牙,敌军顿时大乱。而后他以步兵固营,骑兵冲阵,几番轮替,敌军失了掌令统帅,首尾不能相顾,更是军心涣散,无心恋战。他以八百破八千,十倍之敌,一击尽溃。
      后史官称赞燕王的箭术之神妙天下无对,弦动处惊九幽地,箭发时弑万人魂。
      而这时刚在战场崭露头角的燕小乙却无暇去想那么久远的事,他在返回的途中遭到敌国刺客的偷袭,刺客被当场格杀,他受了一点皮肉伤,本是轻伤,但刺客的武器淬有剧毒,等他回到洛山城时已几乎是个死人。
      城主葛越下令让城中所有大夫都来为他解毒,能治好定有重赏,但是半月过去仍是毫无起色。
      “若是继续下去,不出七日,他就会死。既然城主看重他,”临风阁上,若若向葛越行了一礼,“若若愿一试。”

      燕小乙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整个房间阴森而安静,窗外是昏黄的天空,山与天空相接之处流血一样红,他看着那血海似的云霞,眼前浮现出战场荒草没白骨,黄沙饮血的景象,心中一阵怆然。
      他一时想不起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闭目思索了一阵,渐渐回想起有刺客刺杀自己,他虽然自行将那几个刺客都解决了,却中了毒,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他不知道自己死了没有,但他很快发现屋里不止他一个人,还有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是个女人,似乎在床边睡着了。他努力想坐起身来,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疼,不禁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他太久没有说话,嗓子完全哑了,听起来像两块粗糙的石头在互相摩擦。
      但是那个女人听见了,她几乎是立刻醒了,那张脸是他熟悉的,但他却想不出她为何会在这里。
      “你醒了!”若若看着他,眼睛亮亮的,喜悦之情似是一汪泉水快要满溢出来,粼粼波光均是春日暖阳。
      难道我真的死了?他谨慎地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而若若眼中的笑意如阳光下朦胧的雾气,转瞬即逝,快的令他觉得那只是他的幻觉,冰霜又回到了她的眉间,她脸上透着疲惫,大概有好几日没有睡好了,她淡淡说道:“燕骑尉既然已经醒了,说明毒素已解,剩下的就是好好休养了。”
      她起身要走,而他叫住了她:“是城主让你来的吗?”
      “是。”她甚至没有丝毫迟疑。
      “但我还是要谢过若若小姐。”他再次想要挣扎起身,但是实在做不到,他只能苦笑,“欠你的恩情更多了,再要还,只能拿这条命还你了。”
      “……才把你这条命救回来就想着还我了?”若若脚步不停,话语却软了几分,“你好好休息,我会再来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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