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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过往枉现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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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正应该是雨水丰沛的时候,但是今年雨水少的可怜,徐菀菀想原来季长春跟她说今年大旱并不是一句笑话。
“三小姐,该去听课了。”
现在陪着徐菀菀的大丫鬟是沉翠,沉璧已经被管事罚去做杂事了。徐菀菀当时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再给沉璧求个情,但是联想了下自己的际遇,觉得自己没有必要那么善良。做事不做绝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了,之后的事情各人有各人的机遇,她不挟恩图报,也做不到赶尽杀绝。
“嗯。”徐菀菀收拾了一下,带着人去老太太那里上课。
徐菀菀的课跟别的小姐不太一样,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抄经,给她讲课的嬷嬷也不是熟读四书五经学识广博的那种女夫子,是个对佛理颇有些了解的嬷嬷。脾气温和,但是课业上很严苛,每次检查她抄的经文,抄错一个字都要打回去重抄。
“这些都是要捎给诸天神佛看的,一滴残墨上去都是大不敬。”叶嬷嬷这么说道。
“我晓得了。”徐菀菀埋头认真忏悔。
原本叶嬷嬷是要来徐菀菀这里给她讲经的,但是徐菀菀的院子小,现在一个大丫鬟带两个小丫鬟已经把厢房住满了,叶嬷嬷只能继续在老太太这边,就换了徐菀菀每隔一天来老太太这里听课,抄书。
说起来徐菀菀还认真的收拾了一下院子里的小厨房,准备后培训一个专门做饭的。若要问,就是她担心有一天小妈给她投毒。
徐菀菀自从穿越过来之后,就从未见过她那个名义上的小妈柳姨娘。
徐菀菀的母亲是徐侍郎的正妻,商人之女,成婚之后多年未孕育子女。而柳姨娘原名柳桃,是老太太的婢女,抬了妾,生下了一儿一女,也就是现在府上的大小姐跟二少爷。据说二少爷曾经在她娘那里养过一阵子,然而她娘亲后来生下了她,就把二少爷送回给柳姨娘了。
徐菀菀从这简单的人际关系变化之中就能猜到当年的腥风血雨,难怪柳姨娘在她娘死了之后想尽办法苛待她,估计当年也没少吃亏。徐菀菀对这个时代女人的智商跟情商本就不抱多少希望,更不要说柳姨娘本就是奴婢出身,不识得几个字,大道理可能都不怎么知道,小聪明怕是有不少。
徐菀菀一边抄经,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下子又分神了,写错了个字,她的笔停顿了一下,认真思考等下叶嬷嬷会不会检查出来……
“三小姐。”本来在看绣品的叶嬷嬷见到她动作停了,面上带着微笑,“既然写错了,就重新来过吧。”
徐菀菀欲哭无泪,“叶嬷嬷,我们能打个商量吗?”
“小姐,这些经文是要……”
好好好我知道了,这些经文是要给诸天神佛上供的,容不得半点马虎……这都什么迷信思想!徐菀菀一边在心里痛骂封建残余,一边重新换纸抄经。
叶嬷嬷见她这次抄的专心致志心无杂念,转头就去了老太太屋子。
徐老夫人正在屋子里吃茶看书,见到叶嬷嬷过来,放下了手中的书,“怎么样?”
“是个能沉得下性子的孩子。”叶嬷嬷说道,“如老夫人您所言,识大体,懂进退。”
老太太弯弯嘴角,“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将来许是能有出息,但能走到哪里,还要看往后如何教养。”叶嬷嬷说道,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问老太太,“不知老夫人您的意思是想让她走到哪一步?”
“能为我儿谋取大前程。”老太太轻抿了口茶,“听说今年宫里的皇子们要选伴读了。”
叶嬷嬷眉头微微一皱,“老夫人,恕我直言,二少爷的功课不怎么样。”
“我晓得。”老太太点头,“我没准备让徐洛这个不成器的家伙做什么,他能否谋取功名与我而言并不重要。”
叶嬷嬷一愣,“那……”
“路要一步一步的走,我准备看看这次诸位皇子的伴读都选了哪些人家的小公子。”老太太的眼睛打量着叶嬷嬷,“日后也好让我儿选好路。”
“夫人您的意思是?”
“伴读是什么样,基本就等于圣上对诸位皇子的期许是什么样。”她这么说道。
“夫人您看好哪家公子?”叶嬷嬷问。
“隔壁季学士是宸帝的伴读。”老太太沉吟,“也是现在颇得圣上恩宠的臣子,当年选府邸的时候我就让晋初选了这处,就是希望他日后能跟季学士打好关系。”
“现在季学士家适龄的孩子怕只剩下三公子了。”
“嗯。”
徐菀菀在老太太那里抄了一天的经文,下午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觉得手都要断掉了。
“小姐,你晚上还是要做功课吗?”沉翠问。
徐菀菀本想说我今天都累成这个样子了做个屁的功课,然后突然想起来今天是约好了跟季长春见面的日子,于是轻咳一声,“对,等下晚膳用完之后就不要进房里来打扰我了,否则自己去领罚。”
“好呢。”沉翠乖乖回答。
“有什么事情门口叫就好。”徐菀菀进门之前再次提醒一遍。
“奴婢晓得。”
嗯,孺子可教。徐菀菀满意的回房间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装束,等着吃晚饭。
在暮色还没有完全上来的时候,徐菀菀熟练的爬窗顺着院子里那片竹子跑到了隐蔽的狗洞,然后溜了出去。
季长春就在门口等着,见她出来了微微一笑,“你越来越熟练了。”
“我这么狼狈是为了谁?”徐菀菀拍拍两手上的灰,“搞得我每天都得趁着丫鬟不注意自己悄悄洗衣服,怕人家知道我从哪里蹭的灰。”
“你就不能换个暗色的衣服?”季长春问。
“我在守孝!”
“暗色也是素色。”季长春一本正经。
“……我们家好像没这个规矩。”徐菀菀皱着眉头思考了下,自己柜子里的确没有个黑色衣裳,她抬头看季长春,发现他倒是穿了一身黑色锦袍,虽然还是个小正太,但是腰板笔直,身如修竹,“你打扮这么好看做什么?”
季长春先是一愣,而后耳朵微微泛红,辩解道:“我可不是来见你才特意穿这样子的。”
“哦,是吗?”徐菀菀暗自笑道,“那就是为了见别人家姑娘穿成这个样子的咯。”
“你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什么。”季长春锁着眉,“圣上要给皇子选伴读了,三品以上的文官家适龄的孩子都要去参选。”
徐菀菀恍然,“原来是这样。”
“不然你以为呢?”季长春轻轻哼了一声,“我娘亲特意去京城最好的铺子定做的衣裳。”
“确实好看。”徐菀菀夸赞道,“不过皇子选伴读用得着跟选妃一样这么隆重吗?”
季长春难得被徐菀菀夸了心情颇好,听她这么问,随口道:“圣上现今有七位皇子,这次选伴读从大皇子一直到五皇子,需要选的人当然也要多。”
“哦。”徐菀菀点头,然后突然灵光一现,“圣上现在多大年纪?”
季长春扯扯嘴角,“啊?”
“你不知道吗?”
“三十有八。”季长春回答道。
“正值壮年啊……”徐菀菀意味深长。
“你怎么了?”季长春总觉得徐菀菀看他的眼神不太对。
“没怎么,就是想到个故事。”徐菀菀靠着墙角,眉毛微微蹙在一起,“圣上还没有立太子吧?”
“没有。”季长春觉得徐菀菀跟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女生不太一样,关注点总在一些很远的地方。
“你有没有想过,这次给皇子选伴读,就是让各家大臣们站队……”徐菀菀两手一拍,“季长春,这趟你可不能去。”
“嗯?”季长春锁眉,“不去?”
“去了说不定就会惹上麻烦。以后日子不得安生。”
季长春被她煞有其事的样子弄笑了,“那我不去做伴读去做什么?”
“你不是在家里种了稻子吗?”徐菀菀说。
“然后呢?”季长春好整以暇。
“以后做个农学家啊!”
“啊?”季长春反应了一会,“你要我以后去种地?”
“不是让你亲自下场种地,是研究这个。你看今年大旱,庄稼粮食肯定减产,到时候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吃不上饭。”
季长春点点头,“然后呢?”
“如果你能研究出一种耐旱的稻谷,就可以拯救天下黎民啊!”
季长春哑言,“你在说什么啊?”
“你不是不想做官吗?”徐菀菀越想皇宫那个大坑越觉得可怕,她不想自己眼前清风明月一般的少年就这样卷入夺嫡的争斗当中去。
“确实……”季长春锁着眉头,“可是做伴读以后不一定会做官的,我还是蛮喜欢读书的。”
“季长春,你要做一个对天下人有用的人。但你又不想去做官,那为什么不去做点实际的呢?”
季长春抿唇。
“总之我言尽于此。”徐菀菀看天快黑了,“之后我们碰面的时间再往后延两天,我最近功课好多,每天抄经书都快累死了,没那个精力溜出来跟你说话了。”
“嗯。”季长春点点头。
“那我走啦!”徐菀菀熟门熟路的从狗洞回了自己家。
季长春在门前站了一阵子,之后神色不明的回了学士府。
等他刚一回房间就被自己小厮抓住了,“小少爷你跑哪里去了?老爷正急着找你呢!”
季长春还没来得及回房间思考徐菀菀说的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就先被拉去他爹的书房。
大学士季明辛正在书房里练字,季长春进门之后没说话,等他写完字之后才被招呼过去。
“父亲。”季长春恭恭敬敬的行礼。
季明辛点点头,“这些日子长高了不少。”
“嗯。”季长春没有抬头。
“这次圣上给皇子选伴读的事情你听说了吗?”他问。
季长春一顿,“母亲为我选新衣的时候说了这事。”
季明辛点点头,“你怎么看?”
“怎么看?”季长春问。
“是的,你对这次去参选有什么看法?”
“富贵险中求。”季长春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父亲,目光丝毫不让,“辅佐未来的天子,参与党派纷争,最后谋求权势富贵,在此一举。”
“……”季明辛长长叹了口气,“那你怎么选呢?”
“父亲想要怎么选?”
季明辛倏的笑出来,“我自然是不希望你搅和进去的。”
“那我就不去。”季长春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紧接着说。
季明辛被他回答的速度惊到了,老实说季长春能想到这次选伴读涉及未来夺嫡就已经让他有些惊讶了,但是老实说也还在他预料之中,但季长春这么乖乖听他话的反应是他始料未及的。季长春这个孩子,看上去温柔和蔼,实际上性格乖僻,而且认准了的事情很少能够改变主意。
季明辛之前已经做好了跟季长春彻夜长谈说服他的准备了。
“我不想入朝为官。”季长春说道。
“嗯。”季明辛点点头,“你能懂就好。”
季长春入朝为官其实并非是想与不想的问题,而是他就不能入朝为官。
“不去了?”徐菀菀好不容易从叶嬷嬷手底下逃过一劫,一边揉着快要断掉的手腕,一边有些惊讶。
“我父亲也不赞成我去。”季长春笑的温厚。
“啊,果真是大学士看的长远。”徐菀菀觉得季长春的父亲很靠谱,“这样正好啊,你不去做伴读,我们以后还可以继续一起玩。”
“一起玩?”季长春无奈的看着她,“你脑子里每天想的都是玩吗?”
“这只是个说辞!”徐菀菀觉得季长春的表情有种看班级最后一名的鄙夷,“我现在满脑子装的都是般若波罗蜜心经跟药师琉璃经!”
“最近学得不错。”季长春拍拍她的头,“如果你能念着心经改一改自己的癖性就更好了,不是听说学习心经佛法的小姐少爷们都有佛性吗?怎么你越学越暴躁?”
“我呸!”徐菀菀在季长春面前一点都不客气,“你要是跟我一样每天从早到晚抄经文你也沉不下来!”
季长春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也没有别的伙伴。”徐菀菀看季长春笑的开心,兀自说道,“府上的兄弟姐妹我到现在都没有见上一面,父亲就更不用说了……我有时候都在想,我是不是被这个家的人抛弃在后院了。”
季长春的笑声停住了,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敛了去,“你到现在都没有见过徐侍郎吗?”
“嗯。”徐菀菀点头。
“没事,我家父亲除了每月检查功课,也不怎么看我。”季长春安慰她道。
徐菀菀无奈的笑,“咱们两个的境遇完全不一样啊!”
“那以后我陪你玩。”季长春继续说,“你兄弟姐妹不喜欢你,父亲母亲不爱护你,还有我陪着你。”
“谢谢你,季长春。”徐菀菀绽出一个好看的笑。她很感谢这个世界在关上所有的门之后,给她留了这么一扇窗,窗外有一个季长春,这是她来到这里唯一可以全然信赖的伙伴,她最好的朋友。
所以说,人就不能念叨,徐菀菀前不久刚刚跟季长春吐槽了自己没见过父亲,今天就在老太太房里碰到了传说中的徐侍郎,她的父亲大人。
徐菀菀原本在认真的抄经书,好不容易从头到尾连贯写完,小心翼翼的收笔,轻轻吹了下未干的笔墨,就听到身后一道清朗的声音,“好。”
她人吓的差点跳起来,但奈何裙子太长,她揪着裙摆转过身,看到房里的不速之客。啊,这就是她爹吗?老实说,徐菀菀觉得她肯定是亲生的,这个渣爹有点好看,而且眉眼间跟她有那么几分像,尤其是那对新月眉。
“父亲。”徐菀菀讷讷的开口。
“你祖母把你教养的很好。”徐晋说道。
“是。”徐菀菀小声的应诺,“这些日子多亏祖母照料。”
徐晋简单的表扬了徐菀菀两句之后就离开了,如果不是自己还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她甚至会怀疑刚刚是自己的一场梦。
今天的晚饭是在老太太屋里用的,徐菀菀有些心不在焉的喝粥。
“今天见到你父亲了?”老太太在饭桌上问。
“嗯。”徐菀菀放下手上的碗,双手交叠回答老太太。
“但看你似乎并不开心。”老太太意味深长。
徐菀菀笑的有些无奈,“菀菀开心不起来。”
“哦?”
徐菀菀想了想,认真回答老太太,“祖母,菀菀知晓父亲公务繁忙,平素处理公务耗费心力,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享受天伦之乐。”
“嗯。”老太太点头。
“但是菀菀终究还是个小女子,想多见见父亲,多听他两句夸赞,而不是独自一人饿死在后院都无人知。”徐菀菀觉得自己手脚冰凉,眼睛里蕴满了泪水,“我对父亲,没有怨恨的意思,只是有些不甘。”
老太太弯起嘴角,“好孩子。”
“是不是菀菀再优秀一些,就能多得到父亲的一些赞扬,就像他今天夸我经文抄的好一样。”
“唉,三小姐别哭呀。”叶嬷嬷在一旁劝导,“老夫人,你看看这……”
“祖母,抱歉,菀菀打扰您吃饭了。”徐菀菀用帕子轻轻擦掉了自己眼角的泪水。
“无碍。”老太太摇摇头,“小孩子嘛,想要多博得父母的喜爱都是常态。”
“谢过祖母。”徐菀菀垂头捂着嘴角,努力掩住自己的表情,她这趟半真半假的演技自己都被自己折服了……
这谁不说一声天可怜见的!徐菀菀轻轻攥着拳头想。
她现在就等着看以后真的跟柳姨娘对上之后会斗到什么地步了。
毕竟徐菀菀对自己的手段还是很有信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