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我洪福齐天》小徵

4、念前尘旧事

　　徐菀菀听说季长春的稻谷可算是赶在谷雨的最后几天种下去了，数着日子没过几天就立夏了，甫一入夏天气变得热了起来，府上开始准备夏装了。
　　徐菀菀也是在这个时候见到了那位传闻中的小妈，柳桃——柳姨娘。

　　徐菀菀托腮在老太太的屋子里坐着，面前摆着新上的水果，听外面的丫鬟叨叨。
　　“听说要给少爷小姐们添置新衣裳了，这趟柳姨娘特意赶来老太太这里询问三小姐的尺寸呢。”
　　“老太太怎么没让三小姐去前面跟着一起瞅？”
　　“你不知道吗？去年冬天夫人故去之后，三小姐就被柳姨娘发配到府上最偏远的那个园子里了，还找了个恶仆看守，不准她出门，后来三小姐自己逃出来找了老太太才有的今日。”
　　“天呐！”
　　徐菀菀觉得这群丫鬟说闲话的声音有些大，而且闲言碎语的颇为吵人，再者说这些丫鬟整日里想的也太小家子气了。她徐菀菀不说有多大方，但也不是多么睚眦必报的人，老太太为了个新衣裳的事情特意拆开她跟柳姨娘，实在不必。
　　而且随着现在获得徐府的消息一日比一日多，徐菀菀觉得把她关在小院的事情，背后应该不那么简单，甚至十分可疑，绝对不止简单的后宅阴私那点事儿。

　　徐菀菀过去以为自己那位亡母在府上不受宠，才使得柳姨娘掌权后开始针对她。但是最近这些日子她悄悄听小丫鬟讲，发现她娘生前绝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她娘亲本名谭芸，是晋中一富商之女，自幼理得一手好财，长大后嫁人也是一笔好买卖，嫁了当时在晋中任职的徐晋。徐菀菀的父亲徐晋本是在晋中任差，任期满后调回京城的希望并不大，可是在娶了谭芸之后第二年就调回了京城，并且一路青云直上升到了如今的户部侍郎。
　　徐菀菀猜想，无论是徐晋还是谭芸，背后没有点人脉势力是不行的，从一届地方小官，升到天子朝臣，而且徐晋如今的年纪也不大，日后很有可能直升上户部尚书……徐菀菀知道自己父亲在官场上有一手，但是京官数量颇多，而且做到户部侍郎背后没有家族隐蔽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徐菀菀真没想到他是外调之后重新回到京城的……
　　做官任职这种事情，但凡被外调就意味着不受宠，会被家族舍弃，除非有大才华跟大机遇，否则绝不可能轻易调回来。
　　徐菀菀的父亲绝非等闲之辈，那么她的母亲也不可能是泛泛之人。徐菀菀听说她母亲在病死之前的几年，还牢牢把府上的中馈握在手上……怎么一病死之后连个女儿都没人去护呢？
　　徐菀菀趴在桌子上一边打盹一边想，她穿过来这么久，完全见到任何一个属于她母亲的仆人，身边不是柳姨娘就是老太太的人。

　　老太太？
　　徐菀菀微微蹙眉，眼睛一下子睁开了，觉得自己似乎触及到什么不可言说的阴私。
　　“三小姐，老太太叫你去挑花样呢！”丫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徐菀菀听的心头一惊。
　　她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裙子，让丫鬟带路去了前面。
　　入夏之后老太太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开的更多了，哪怕老太太这人不喜欢在屋子里焚香，一进院子还是一股异香扑面而来，徐菀菀觉得这里的空气都透着挥之不去浓郁的味道，让人头晕，难为老太太那么大年纪了还能在这屋子里住下去。
　　徐菀菀一路低着头走进屋里，恭恭敬敬的跟老太太请安，“祖母好。”
　　“菀菀，过来挑挑，这是你姨娘特意带来给你的。”老太太脸上带着皱纹，笑的和蔼亲切。
　　徐菀菀抬头腼腆冲老太太笑笑，视线轻轻瞥向柳姨娘。

　　柳姨娘已经有些年岁了，眉眼间有些许细纹，看上去是多年操劳留下的，面相也不是徐菀菀曾经设想的那种妖艳贱货。柳姨娘虽然取了个毒物的名字，但是外表看上去并不心狠手辣，面容清丽，气质稳重，是一副合格二把手的样子。
　　“之前你跟柳姨娘闹了些误会，现在双方化解了，以后就不要再记怀了。”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宣布。
　　“嗯。”徐菀菀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是我的疏忽。”柳姨娘脸上表情庄重，“这些日子忙着处理后院姐姐留下的那些琐事，居然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徐菀菀轻轻眨眼。
　　“而且我也没想到沉璧作为姐姐唯一留下的大丫鬟，居然能对自家主子做出这种事情。”柳姨娘重重的拍了下桌子，语气中有着难掩的怒气，“听闻那个丫鬟是老太太您亲手处置的，不知……”

　　嚯！徐菀菀没想到自己在府上寻觅了那么久，真正属于她娘的丫鬟居然就在她身边！
　　“我已经处理好了，此事不要再提了。”老太太轻轻笑着，“今天是挑料子的日子，菀菀过来好生看看。”
　　“嗯。”徐菀菀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灵巧的像猫，她最近被老太太跟季长春投喂了不少甜食，长了些肉，头发也养的乌光水亮，讲话慢声细语，而且不喜多言，显得乖巧灵动。
　　柳姨娘送来的料子是精心挑过的，颜色清雅大气，绸缎跟纱绢触手生凉，旁边还有几张首饰样子的图纸让她选。
　　徐菀菀看着那些锦缎纱绢，表情凝重。

　　“不喜欢吗？”老太太问。
　　徐菀菀摇头，“没有，是看上去都很好看，难以抉择。”
　　“哈哈哈，要都喜欢的话就都留下。”老太太摸了摸徐菀菀的头。
　　徐菀菀笑着摇头，“倒也不用。”
　　老太太眉眼含笑，“咱们家不至于省下这点布料钱。”
　　“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情。”徐菀菀无奈的笑，“菀菀方才听窗外的小丫鬟说，这次姨娘特意拿了布料来先给我这个嫡小姐选，选剩下的才能拿去给其他庶出的孩子们做衣裳。要是我一个人都昧下来，态度上就不端正。”
　　老太太笑意加深，“好像是呢。”
　　“况且咱们家也不是差这两块布料的钱，我想要什么样的衣裳做不得？为什么非得可着入夏第一回做衣裳就占尽便宜？”徐菀菀歪头问老太太，“是吧？”
　　“你看，我就说菀菀是个懂事的姑娘，肯定不会因为之前那些小事记恨你的。”老太太转头对柳姨娘笑着，“现在放心了吧？”
　　柳姨娘喝了口茶，而后露出个笑，“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徐菀菀轻轻眨了下眼睛，“但是料子我还是先调走了，老太太我要这几匹布料做衣裳。”她伸手点出几匹布来。
　　“首饰呢？看看有什么喜欢的？”老太太把图样捧给她，“虽然现在你守孝有些款式不方便带，但这次姨娘拿来的都是些清雅淡丽不犯忌讳的。”
　　“哦。”徐菀菀对柳姨娘多看了一眼，发现柳姨娘全程处变不惊的喝着茶，时不时朝她看两眼，两个人偶尔视线相对会发现彼此眼睛里透露的试探。
　　柳姨娘，不简单……

　　徐菀菀挑完衣服首饰的样子，重新量过了尺寸，就先告退了。
　　徐菀菀离开院子之后，老太太才开始嗯柳姨娘重新开始聊天。
　　“真是个好孩子。”老太太对徐菀菀刚刚离开的门说道。
　　“嗯。”柳姨娘点点头。
　　“你最近忙的怎么样了？”老太太继续问。
　　“回老夫人话，已经差不多了。”柳姨娘认真的说道，“能赶在冬天之前全部办完。”
　　“好。”老太太点点头，“辛苦你了。”
　　“是奴婢应该做的。”
　　“你上次说，想送洛哥儿去国子监读书。”
　　柳姨娘轻轻攥紧了袖子，“我是这么一提。”
　　“现在府上只有洛哥儿一个男丁，他也到了可以入国子监求学的年纪了。”老太太笑着，“明天我找晋初再商量下。”
　　“谢过老夫人！”柳姨娘起身做拜，被老太太身边的嬷嬷一把扶住。
　　“姨娘不必行此大礼。”老太太呵呵笑着，“本就是一家人，虽说嫡庶有别，但归根结底都是晋初的儿女，我自然也不会偏颇了谁。”
　　柳姨娘低头用手帕轻轻拭去了眼角的两滴清泪，“老夫人再造之恩，柳桃无以为报，余生愿做牛做马供您差遣。”
　　“可别这么说，都是半个主子了，别总这么小家子气。”老太太喝了口茶，“你看菀菀小小年纪都那么一身气度，你闲暇时，也多识字读些书，大小姐跟二少爷都是你自己在养着的，别跟隔壁那两个姨娘一样扶不上架。”
　　“是。”柳姨娘做礼。
　　“没别的事情就回了吧，衣裳首饰就按菀菀说的做。”老太太想了想，“不过菀菀那边园子刚弄好，本身的衣服首饰也不多，我这边再给她划一份过去。”
　　“是。”
　　老太太点头，“走吧。”
　　“奴婢告退。”
　　徐老太太看着柳姨娘离开的身影，轻轻叹气，“扶不起来啊……”

　　徐菀菀捧着自己新拿来的东西回了院子，发现丫鬟已经将夏天的枕席准备好了。
　　“这就备上了？”徐菀菀问。
　　“小姐前个儿说睡觉热了，我们就先在小塌上备上，休息的时候用，床上还不能换的。”徐菀菀现在的大丫鬟沉翠是个心思细腻的丫鬟，之前在老太太院子里侍弄花草，现在好容易摆脱了老太太过来照看府上的嫡小姐，每日尽心尽力，努力想着讨小姐欢心。
　　“麻烦你了。”徐菀菀笑着，“对了，我前些日子买的花种你都种下了？”
　　“是的，种下了。”沉翠点点头，“就是不晓得小姐买的是什么种子……”
　　“啊，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按照店家给的手册种着就是了，你闲来无事记得照看下。”徐菀菀说道。
　　“是。”沉翠没有多问，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去给徐菀菀准备晚膳了。

　　熟悉的小门，熟悉的狗洞，这趟季长春给徐菀菀带了京城名吃酱肘子。
　　“你真的很过分，我最近胖的都有小肚子了。”
　　“那你别吃。”
　　“那不行，我特意晚膳吃的少了过来蹭吃的，少吃一点都是亏的。”徐菀菀毫不客气的捧过食盒吃肘子。
　　季长春侧着头看这个小姑娘吃东西，“你最近来的越发少了。”
　　“打住，你别说的这么肉麻兮兮的，好像戏文里小姐出来私会情郎一样。”
　　季长春心想我们两个这样子不算私会算什么？
　　“我们是患难之交，同袍挚友。”徐菀菀仿佛读懂了季长春内心想说什么，率先说道。
　　“哦。”季长春拉长了调子，“所以你吃着我给的肘子，用着我送的花种……”
　　“我说你平时少看点戏文。”徐菀菀翻了翻眼睛，“不过你哪来那么多时间去看戏啊？”
　　“国子监的学生下课没事做，经常去茶馆听戏。”季长春说道。
　　“原来你还是国子监的学生！”徐菀菀张大了口。
　　季长春扯着嘴角，“我不去国子监才奇怪吧？”
　　“哦，对，你父亲是大学士来着。”徐菀菀点头，“四殿两阁。”
　　“记得不错。”季长春笑笑。
　　徐菀菀吃着肘子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季长春问。
　　徐菀菀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季长春，“那你在京都各家小少爷里，身份地位和人缘关系都算是不错的？”
　　季长春笑着，“你才反应过来吗？”
　　“是呢。”
　　“否则我哪里知道那么多事情？”季长春皱起鼻子抬手敲了徐菀菀的脑壳，“我可是很厉害的。”
　　“我以前只当你小小年纪喜欢八卦。”
　　“……我看你小小年纪十分讨打。”

　　徐菀菀啃完了肘子，看着越来越长的白天，轻轻叹气。
　　“你又怎么了？”季长春问她。
　　“我想着过些日子我就八岁了。”徐菀菀说道。
　　“嗯，怎么了？”
　　“真羡慕你，当小少爷能四处跑，还能去国子监读书。”徐菀菀看着他。
　　“你不是也在读书吗？”季长春弯着嘴角，“老实说，官家小姐的日子还算不错，有父亲兄长还有女夫子教你读书识字，那些穷苦人家的姑娘可没这待遇。”
　　“哦。”徐菀菀点头。
　　“不过说来奇怪。”季长春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我先前听你似乎并未启蒙的样子，你是怎么在没读过那么多书的情况下，知道那么多大道理的？”
　　徐菀菀轻轻眨了下眼睛，转头认真的看着季长春，“你真的想知道？”
　　“有些好奇。”
　　“季长春你相信轮回转世吗？”徐菀菀问。
　　“啊？”
　　“其实我是上辈子死了的，等到重新醒来灵魂就已经附在这幅身体上了。”
　　季长春沉默了很久，转头看着徐菀菀，“你在说笑吗？”

　　徐菀菀摇摇头。
　　“你怎么对我说这种话？”季长春问。
　　“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好的朋友，没了你我可能活不下去，你对我有好奇，而且是我无法回避的问题，我理应告诉你。”徐菀菀说道。
　　“你这人……”季长春揉着额角，“你怎么这个样子。”
　　“我开始以为你会不能接受。”徐菀菀说，但看现在的样子，季长春的接受能力还是很强的。
　　“就算你是借尸还魂，你先前是哪家的小姐？姓谁名谁，家中是否还有父母亲人，现在……”
　　“季长春，你听说过另一个时代的故事吗？”徐菀菀问。
　　“另一个时代？”季长春先是疑惑，而后恍然，“好吧，我懂了。”
　　“……你这就懂了？”我还什么没说呢。
　　“先前杂文传记中有记载，某家亡故的儿子在下棺之日突然醒来，对父母亲人一概不识，自称是前朝某某，问过今事后，感慨前朝三世而亡。”季长春说道。
　　“啊，原来还有这种故事。”徐菀菀点点头。
　　“那你是来自过去还是将来？”季长春看着徐菀菀。
　　“未来，一个你不知道的未来。”徐菀菀对季长春点头，“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解释，但是在我的历史课本上是没有你们这个朝代的。”
　　“……”

　　“总之很奇怪……”徐菀菀把脸趴在袖子上，闻到一点肘子的味道，“总之我到了这里，过上了这样的日子。你要问我的道理素养都是哪里学的，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季长春突然道。
　　“嗯？”
　　“你来自别处这种事情，借尸还魂这种事情，不要再说也不要再提。”季长春凉冰冰的看着她的眼睛，“你的父亲、祖母，以后嫁人之后的夫家，哪怕是你的子女，也不要告诉他们。”
　　听到季长春这样说，徐菀菀才真切的意识到自己说的事情对现今的人而言到底是一种怎样的震撼。
　　“我不希望你的事情出现在任何杂谈之中。”季长春伸手抚摸她的脸颊，眉眼间第一次完全没了笑意。
　　“旁人我肯定不会说的。”徐菀菀正色，“老实说我告诉你，我现在都后悔了。”
　　“嗯。”季长春觉得自己似乎是吓到她了，“从今天起，你就是徐府嫡小姐徐菀菀，只此一个身份，前尘往昔皆随风去。”
　　“嗯。”
　　“如果旁人问你那些道理是哪里学来的。”季长春笑的如同春日里的清风，“那就都推到我头上来吧。”
　　“我怀疑你在占我便宜！”
　　“毕竟跟大学士家少爷私相授受说出去总比借尸还魂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
　　“……”他说的好有道理哦，这样看来季长春还能成为她最后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