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我洪福齐天》小徵

2、山峰回路转

　　徐菀菀其实摸不准徐家祖母喜欢什么样的孩子，但是她作为后院地位最高，最有威望的人，同样也是徐菀菀目前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博取祖母的喜欢十分重要。
　　户部侍郎的宅子修的好看，徐菀菀今天一路走来亭台水榭、假山乱石、鸟语花香，无不精巧夺目，低调内敛中又彰显着主人家的好品味。
　　老太太住的园子叫梅芳园，顾名思义院子里种了好些梅花，现在已经晚春，梅花徐菀菀是没看见，但是目光所及之处花木盆景琳琅满目。祖母喜欢花草，徐菀菀默默把这点记到了肚子里。

　　名唤沉翡的大丫鬟将徐菀菀引到了老太太屋里。
　　“祖母，晨安。”徐菀菀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太行礼，听到对方轻轻“嗯”了一声，才慢吞吞的爬起来，然后偷偷瞄坐在主座上吃茶的老太太。
　　徐老太太对徐菀菀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好端端的来问安。
　　徐菀菀被她喜怒不形于色的态度搞得惴惴不安……
　　这位奶奶一看就不好惹。徐菀菀在心里暗自感慨，然后被丫鬟安排到桌上一同吃茶。
　　老太太的吃茶也不是单纯的喝茶，旁边配了些精致的小点心，那些点心被做成各种好看的花样，十分可爱，徐菀菀看着都有些下不去手。
　　“想吃就吃吧。”老太太这么说道。
　　“谢谢祖母。”徐菀菀压着语气里的喜悦，先道谢，再去挑点心。如果不是她食量有限，她肯定每样都拿两个，吃不了的也带走。
　　但是在长辈面前要保持礼貌。
　　徐菀菀觉得自己有必要感谢季长春，她其实吃相挺差的，但是为了在季长春那个小帅哥面前留下个好印象，每次都努力维持着淑女的姿态，吃的又多，吃的还好看……

　　没一会，盘子里的绿豆、红豆跟白糖馅的点心就少了一层。
　　老太太闭目养神了一会，再睁开眼就看到点心少了好些。
　　“没吃早膳来的？”她问。
　　徐菀菀用指尖擦掉嘴角的点心渣滓，“起的早了些，还没来得及吃。”
　　老太太嘴角勾起个笑，“怎么今儿有功夫来给我问安了？”
　　徐菀菀一时摸不准老太太说话里有没有深意，她想了片刻，没说话。
　　“说说看。”老太太小寐过一阵子之后精神似乎好了不少，眼底虽然有些浑浊，但是说话中气十足，“那个婢子苛待你了？”
　　徐菀菀微微张口，声音还没发出来，就见沉翡匆匆的走进屋子里，然后在老太太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大胆！”老太太瞪大了眼，“我们家的孩子，也是这种恶奴敢苛待的？”

　　徐菀菀被她的声音吓得眼睛一跳，握紧了手心，脑子狂转。
　　不对不对，事情不对。那个看着她的丫鬟敢这么苛待她，背后肯定有别人在指示，很大程度上就是她娘亲死后徐府的代理当家人，也就是她的小妈。但是老太太从她一进门起，应该就看到她的生存现状了，明眼人都知道她被虐待了，沉翡出去追责了一圈看来是把责任全都推到那个丫鬟沉璧头上了……
　　徐菀菀的手心被指甲压的生疼，她忍不住倒吸凉气，可是老太太这句话说出来，完全是应允了这件事情就这么推到丫鬟头上的……

　　“祖母！”徐菀菀颤颤巍巍的开口。
　　“怎么了，菀菀？”老太太一副和蔼的样子。
　　“祖母，不是沉璧的错。”徐菀菀抿抿嘴唇。
　　老太太微微蹙眉，“你说什么？”
　　“我之前听沉璧背地里说，她这么做是……”徐菀菀欲言又止，悄悄抬头看老太太，果不其然看到对方在皱眉。
　　啧！

　　“都是因为我。”徐菀菀从椅子上跳下来，在老太太面前行了个礼，“不是沉璧的错，错在我。”
　　“嗯？”老太太有些惊讶，“你怎么了？”
　　“菀菀的娘亲去得早，菀菀要给母亲守三年孝，住在府上最偏的园子里，沉璧本是个一等丫鬟……却因为我的缘故一起被削了份例，她心理不满，都是常态。”徐菀菀抬头，对着老太太无奈的笑笑，“错在我，不在他人。”
　　老太太的眼睛微微眯起，“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菀菀在园子里的时候闲着无聊，每日自省，现在已经想通了。”徐菀菀努力让自己笑的更纯良一些，“主仆之间，主弱则仆强，我自己立不起来，不怪别人看不上我。”
　　老太太的表情更惊讶了些，“所以？”
　　“祖母可以免去给沉璧的责罚，她没做错什么。”徐菀菀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但是说出的话完全不像能笑出来的样子，“但是菀菀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事情，好让自己立起来。”
　　“你要做什么？”
　　“祖母可否跟当家人说说，先把我的份例交予我自己？”徐菀菀在老太太面前两步的位置站着，背影不卑不亢，“现在菀菀身无长物，那些份例怕不是被婢子私吞了。”
　　“嗯。”老太太点头。
　　“让她将我的东西还与我。”徐菀菀笑的越来越灿烂，因为她看到了老太太脸上有些满意的神情，自己今天的表现尚佳，“菀菀想给故去的母亲抄写经书，需要拿些银钱买佛经、灯烛跟笔墨。”
　　“哦？你想抄经书？”老太太问她。
　　“嗯呐。”徐菀菀点头，“这几个月来，菀菀呆坐在院子里什么都没干，现在想来实在不该。”
　　“是呢……”老太太沉吟。
　　“故去的母亲看到菀菀这么消沉也不会开心的。”徐菀菀这么说道，“菀菀想趁着守孝的时候抄写经书，为亡母安息，为父亲祈愿，为祖母颂福。”
　　这话多好听，徐菀菀自己都被自己的情商折服了。老古董喜欢什么？老古董就喜欢漂亮话，喜欢懂道理识大体的乖孩子，那么她只要做一个乖巧可爱又识大体的乖孩子，就足够讨老太太欢心了。

　　其实徐菀菀的原计划不是这样的，她原本想着今天过来老太太这边装个小白花，哭哭啼啼的告状，最好再把幕后黑手揪出来，跟小妈撕逼，把沉璧撵出去。然后自己用着母亲托梦的借口求老太太给她安排个教习先生启蒙……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之前不了解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自梅芳园走了一圈，在老太太面前混个脸熟，徐菀菀已经认清了老太太是个老狐狸，在老太太面前装小白花卖可怜无异于在老太太面前犯蠢。要知道聪明人对聪明人，跟聪明人对蠢人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
　　徐菀菀虽然自认为没多聪明，但也自认为不蠢，她不想要老太太把她当个傻子应付。她当然也不能随便在老太太面前撒泼，那搞不好会被老太太当做疯子处置。她就做个正常人，识大体，懂进退的乖孩子……
　　恰好，老太太喜欢这种孩子，她押对了。
　　徐菀菀裹着老太太送的大氅身后跟了三四个丫鬟回到了自己的园子，这还是她第一次从正门进自己的园子，她抬头看了看园子上印的几个字。
　　“……”太气了！她现在不识字，根本看不懂！

　　从老太太园子转了一圈，徐菀菀没少给自己讨福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穿越到古代当小姐的待遇。园子里的杂草被仆人铲个干净，花木被重新修剪了一番，剥落的墙壁也重新刷了白粉，家具换了新的……
　　自己园子装修的这些天，徐菀菀就在老太太园子里住下了，每天跟着老年人吃茶念经，读书识字。徐菀菀发现老太太这人不光喜欢花草树木，院子里开满鲜花，文化素养也很高，越看自己祖母越不像是一般人……
　　徐菀菀最近日子过得太惬意，每天晚上睡觉都梦到自己女主光环开启，成为风光显赫唯我独尊的穿越人士……
　　但是天亮了，梦醒了，今天还是要去跟祖母一起吃斋念佛的日子呢！

　　虽然前些天徐菀菀自己没认出她园子的名字，但是这几天在旁人话里，她还是知道了自己住的那个园子叫芷芳园。听上去就是杂草横生的样子……徐菀菀突然不对园子的装修抱有期待了。
　　又过了几天，听说园子重装好了，徐菀菀想了想还是去跟老太太道别。
　　“你要回去住？”老太太问。
　　“嗯。”徐菀菀点头。
　　“在这边住的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回去了？”老太太笑着，“我这边护着你不好吗？”
　　徐菀菀摇摇头，“祖母，我说着想要自己立起来，是真的。”
　　老太太的笑纹加深了，“是嘛？”
　　“如果我连自己的园子都管不好，以后怎么成家呢？”徐菀菀笑着。
　　“说的是。”老太太也没有阻拦，送了她些绸缎首饰就让她走了。

　　徐菀菀当然不能待在老太太这里，不说老太太能不能或者肯不肯护她一辈子，就说她那素未蒙面只活在别人只言片语背景里的小妈，她现在已经牢牢把那个女人的仇记下了。她徐菀菀别的不行，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早晚有一天，她得不靠别人，靠着自己亲自讨回来。
　　徐菀菀没想到芷芳园焕然一新，他们就连大门也一起给换了……迈着步子在园子里转了一圈的徐菀菀硬是没认出来这是自己住了那么长时间的杂草园子。
　　这地方叫芷芳园是有道理的，之前被她以为是杂草的那些草里，有好些兰花，并且听仆人说还是名贵品种……当时徐菀菀忍不住提提嘴角，合着你们这里的名贵品种兰花都长得跟野草似的……但是现在经过一番打理之后，徐菀菀还是不得不承认，名贵品种就是名贵品种，把周围的杂草去掉，那些名贵的兰花傲然孑立在土壤里，怪好看的。
　　看着那些兰花，徐菀菀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恩人，隔壁宅邸的季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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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园子都被修理过一遍了，那个狗洞肯定也被堵上了吧？徐菀菀绝望的想……
　　她还是个三小姐，平常不能随便出门的。
　　这下要再见到季长春，怕不是得等个三年五载的。
　　徐菀菀长叹一口气……

　　“所以呢？你就把狗洞重新给刨开了？”季长春带了点心给她，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不恁，毕竟这个家伙放了自己将近一个月的鸽子，自从某天不告而别之后就再没消息了。
　　“注意你的措辞！什么叫刨？”徐菀菀吃着点心还不忘踢他一脚，“我是用之前藏的工具把堵上的砖头重新……”
　　“刨开。”季长春说道，“除了这个词你还能用什么？”
　　“……”擦！吃了没文化的亏！

　　徐菀菀跟季长春并排坐在学士府后门的台阶上吃点心，事实上只有徐菀菀一个人在吃，季长春就在旁边一边看她吃东西一边听她说。
　　“所以你现在不准备告发你小妈的罪行了？”季长春对小妈这个词表示新奇，但是徐菀菀经常说些新词出来，时间久了他也见怪不怪了。
　　“嗯。”徐菀菀伸手借着饼渣，“暂且放她一马，日后算账。”
　　季长春没想到徐菀菀这么记仇，但这事本身就是现在管事的夫人做得不对，他也没觉得徐菀菀记仇有什么错。
　　“那你现在准备做什么？”季长春问，“抄经书？”
　　“是啊，我得识字啊。祖母特意给我找了个识字的嬷嬷，把我每天学女红的时间用来读书识字了，方便我抄经。”徐菀菀觉得自己给自己找了个苦差事，“怎么得学个一两年吧。”
　　“识字而已，你学那么久？”季长春不理解。
　　徐菀菀目瞪口呆，“啊？”
　　“几个月就好了啊。”季长春觉得奇怪。
　　徐菀菀眉头皱在了一起，“是吗？可我觉得……有点难啊。”
　　“你用心学，很快的。”季长春安慰她，然后他突然想起来，“所以你在祖母那里住了一个月，之前种的种子怎么样了？”
　　种子？徐菀菀者才想起来被她关在柜子里不见天日的种袋。
　　“啊……”
　　“你不会没种吧？”季长春反应过来，“我费了好些事找来的！”
　　嘶……完了，这个家伙怎么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
　　“我是没种。”徐菀菀梗着脖子狡辩，“但那是因为我要先去找祖母，处理完我的事情怎么也得十天半月的，肯定没时间照顾。”
　　“是吗？”季长春表示怀疑。
　　“我一搬回来就种到花盆里了。”徐菀菀继续说。
　　“花盆？”季长春惊呆了，“那是菜种啊！”
　　“菜种怎么了？不能种花盆吗？”徐菀菀说，“怎么只准别人花盆里种兰草，不兴我花盆里面种萝卜吗？”
　　“……”
　　“花盆里还能养水稻呢！”徐菀菀越说底气越足，“杂交水稻什么的最开始都是在花盆里养出来的。”
　　“……”没听过。

　　徐菀菀看季长春被怼得哑口无言，满意的拍拍手上的点心渣，“会读书有什么用？读那么多书还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吗？”徐菀菀嘲讽他，“你还要我去种菜，你自己都不一定能种出一颗稻谷出来。”
　　季长春仰头看徐菀菀盛气凌人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生不起气来，就好像他知道这样才是徐菀菀，之前在他面前唯唯诺诺讨吃的，不过都是装出来的。
　　“我一个官宦人家的少爷似乎并不需要去种稻谷。”季长春反驳她。
　　“哦，我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都去种菜了，你难道是觉得种稻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吗？”徐菀菀翻着眼睛想了想，“每天晨炊晚馕，知其味但忘其源。听说纨绔子弟和儒生都把农夫当做是骂人的话，怎么你将来是想做纨绔子弟还是做个酸儒？”徐菀菀发现季长春沉默了很久，有点心虚，“喂，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是被骂傻了吧？”
　　“我既不想做个纨绔子弟也不想做酸儒。”季长春注视着徐菀菀开口道，“我的确是读书很好，同龄人中鲜有人能及。过去我一直以为博览群书是不错的选择……但有时候想我志不在为入朝为官，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呢？”
　　徐菀菀有些惊讶，季长春这种官家少爷一般都是从小被教育考取功名的吧？怎么他读书天赋那么好却小小年纪不想做官的？季长春的父亲是季学士，放在现代那就是皇帝的私人秘书，距离天子最近的人……怎么这个少年，这么小就这么叛逆吗？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晨炊晚馕，不能只知其味而忘源。”季长春用手指戳了戳徐菀菀头上的发髻，触感很好。
　　“呃……是嘛？”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请你不要戳我的头发，编起来很麻烦的。
　　季长春站起来，他比徐菀菀高上一截，俯视着徐菀菀，眼神有点傲慢。“我准备去开块地，让你知道我是能种出稻谷的。”
　　“……”你才是真的记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