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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牛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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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日雨水不断,酒店迎来淡季。这就意味着在前台换班之际,经理不会再留人加班。大家按点下班,心里感谢从天而降的救兵。
程星远从洗手间回到前台,同事们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撤。
“哟,今天是怎么了,不舒服?”前台同事小张关心到。
程星远把衬衫袖口挽起来,说:“就喝了一瓶牛奶。”
“是不是过期了啊?”小张从柜子里拿出雨伞,两人一起往外走。
“不知道。”他看外边的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估计待会儿会更大。
“你家在哪?雨这么大,打个车回家吧?”小张打开app准备约车。
程星远已经走进雨里,回头摆手:“不了,谢谢。”
公交车上温度不低,程星远的衬衫湿了大半也没感觉到冷。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站台前,隔着爬满水气的车窗,他看见某人熟悉的身影正撑着一把伞东张西望。
郑昱寒捏着衬衫一角,抱怨道:“我看你早上没带伞,果然……都淋湿了。”
“没事,我淋习惯了……”嘴上这么说着,程星远还是从善如流地接过伞撑开。
待他看清手中的伞,瞬间忘了自己后面要说什么。
郑昱寒带给他的是一把五颜六色彩虹伞,伞的顶端是防滑橡胶头——这是一把晴可作拐杖、阴可遮风挡雨的老年人出门必备神器。
程星远:“……”
郑昱寒大概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天才,走着走着冒出一句:“早上的牛奶喝了吗?”
程星远撑着彩虹伞,听到这话的一瞬间突然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趁着自己还没成年赶紧把他揍一顿,是不是有点亏?
再看看一旁转着雨伞的郑昱寒,校服半袖被雨水淋个透,恰好勾勒出手臂的肌肉线条,程星远和他并肩走才发现,自己足足比他矮了半头。
“喝了。”他收回打量对手的目光,默默地打消刚才的念头。
“哈哈,是不是喝完了以后体力值蹭蹭上涨,干活不累?”游戏少年打趣比划着。
他风淡云轻道:“还行,就是跑了一上午厕所。”
郑昱寒脸色瞬间差了一度:“不对啊,牛奶是昨天买的,一直在冰箱里放着,我喝了也没事啊……”
程星远想了想,安慰他:“可能是我喝不惯牛奶。”
路过水果摊时,他停下来,打算买根玉米凑合当晚饭。
“远哥,有没有我的份儿啊?”郑昱寒走了两步回过身冲着他歪头笑。
程星远闻言抬头,回敬一个“死亡微笑”,又挑了根甜玉米,不紧不慢地回答:“没——有。”
外面的雨还在下,天已经漆黑一片了。
郑昱寒正在研究一本美食杂志,余光扫到程星远对着一道不知道是物理化学还是数学的大题薅头发,抬眼一瞧,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是晚上8点。
“你妈知道你在这吗?”程星远放下杂志不放心地问。
“我跟她说了,我放学去同学家写作业。”
“同学?”
“嗯,结果不巧有事,我就先回来了。”郑昱寒虽然嘴上说着,还是无奈的收起卷子,末了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昨晚你是不是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没……”程星远慌了,下一秒书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郑昱寒被他的反应给逗笑了:“没事,我是怕吵到你。”
程星远捡起他随意丢下的伞,打开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明天周六,你有什么安排?要不要跟我去跑步?”郑昱寒垂死挣扎。
程星远无情拒绝:“慢走不送。”
好不容易有个完整的周末,程星远还是没能如愿地在家休息一天。早上九点就被几个电话接连吵醒了:中午初中同学要聚会,他是班长。
当年同窗如今各奔前程,还都是不错的前程。
程星远念一中的时候成绩拔尖,初三毫无悬念被分进了A班,要不是突生变故,现在怕是已经拿到清北的通知书了。
他洗了把脸,出门时看到门口的柜子上放了一瓶牛奶,牛奶瓶底有一张便笺,上面写着:
注意:不要空腹喝牛奶
落款是“做好事不留名”。程星远嘴角轻轻扯出一个弧度,又掏出钥匙开了门,把牛奶放进冰箱里。
◇
饭桌上大家从初中聊到高中,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同时免不了俗地被问起在哪读的高中、考上哪所大学这类问题,程星远淡定的说出了自己的现状,大家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原来的体委开玩笑解围。
他觉得嗓子眼有点堵,抓起手边的杯子就喝了一口,这下眼泪“唰”地流个不停。
一个女生颤抖着喊了一声“班长?”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
瞬间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坐在旁边的小王连忙递过来一杯茶,尴尬地打破沉默:“不好意思啊,班长。这杯不是雪碧,是我刚倒的二锅头。”
“哈哈哈哈我就说班长怎么还哭了。”
“幸灾乐祸吧你,班长哭都比你笑好看!”一个女生义愤填膺道。
程星远长得好看是全校女生公认的,还一度被列为一中姐妹们的攻略榜榜首,可惜至今都不知道哪位姑娘能有幸站在他身边比肩而行。
“对了,班长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啊?”有一个女生大胆地说出众人心声,男生们在一旁起哄。
程星远趁着起身去洗脸躲过一劫。
饭后大家又转战楼上ktv,男生们开始就是一顿鬼哭狼嚎,后来被女生们抢过来话筒开原唱。
男生们又要了箱啤酒,大家说的说唱的唱,不亦乐乎。
程星远坐在角落里,刚才那一口二锅头弄得他晕晕乎乎,他哼笑了一声,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个“一杯倒”。迷糊中,他想到了一句当年反复背过的词: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班长,醒醒!”
“班长,你弟弟来接你了!”
“什么?”弟弟?程星远不记得自己有……
意识再次模糊前,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哥哥,我来接你回家。”
程星远醒来睁开眼就看见郑昱寒正挂着一副难以置信的窒息面孔盯着他,好像还有一丝幽怨?
见他醒了,郑昱寒坐回到椅子上继续盯着他看,脸上又换了一副面孔,欲言又止。
程星远差点以为自己昨天晚上断片之后干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稳了一会情绪,开口:“你说吧,我能接受。”
“原来……你喜欢这种……”郑昱寒期期艾艾地说。
“嗯?我喜欢哪种?”程星远从床上坐起来还没缓过神。
郑昱寒把他手机送到他眼前摁亮屏幕:“就这种……性、感、美女?”
程星远:“……”
现在的小朋友想象力还挺丰富,这种几秒一换的随机锁屏壁纸也能让他发挥成这样。
程星远如释重负道:“蓝天——白云,挺好看。”
郑昱寒确认了一遍后讪讪地挠着耳朵:“原来你手机锁屏是系统随机啊……对了,你昨天怎么会在ktv?”
“我在ktv怎么了?”他面对小家伙用查岗的语气质问自己有点懵。
“不……不安全吧。”郑昱寒挠了挠后颈。
程星远觉得郑昱寒瞎编借口的水平是真的菜,不过看在他把自己接回来的份上,自己不好让他下不来台。正好离自己生日就剩两三天,程星远索性答应:“好,我向你保证,我18岁之前再也不会踏进ktv半步了,可以吗?”
“你去也行,得让我跟着。”郑昱寒乐了:“我保护你!”
程星远无语凝噎地望着天花板,好心提醒:“你好像也未满18岁。”
等到屋子里又恢复安静,程星远才回过味来,好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合着他就是想借机正大光明的进ktv吧?
程星远有个坏习惯:早上从不做早饭。他在前台抽屉里放一盒饼干,撑不住了就来一块。
出门等电梯时,楼道里静悄悄的,显然郑昱寒已经去上学了。
他像往常一样,穿过小区门口排队买早饭的人流,中途被一只手拽住,郑昱寒抱怨道:“我喊你三声了,你都不答理我。”他把手中的牛奶和一个椒盐饼扬了扬:“我查了,你应该是属于空腹不能喝牛奶的那类人,所以记得先吃早饭。”
两人穿过马路,把早餐摊的长龙阵甩在后面。车站前公交车已经停在靠边了,大家纷纷涌上前去找空座。
“谢谢。”,程星远在站牌处停下脚步,郑昱寒继续往前走,被他叫住了,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他说: “好好学习。”
郑昱寒:……
程星远上车的时候已经没有座位了,郑昱寒从期待到失望如过山车似的表情变化看得程星远有些愧疚,站在车上反思自己劝人从善的方式确实有些过于直白。
郑昱寒筑起一个坚硬的外壳保护自己,但他没有将这个像蛋壳似的保护层完全封闭,而是留有一丝缝隙,通过这丝缝隙,他看得见父母争吵,看得见人情冷暖。直到那天,程星远看到了缝隙中那双试探的眼睛,他走到缝隙前敲了敲蛋壳……
公交车驶向城区,两旁的国槐树飞驰而过,从窗户飘进凉快的风,渐渐地,路上有了几辆自行车。穿着校服的男孩和女孩蹬着车,穿过马路向学校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