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乐理烤鸭

3、天台

　　入伏以后，即便是夜晚也凉快的有限，被烈日烤了一整天的楼顶趁着太阳下山开始驱赶热量。坐在天台最后一节楼梯上的程星远正拿着一本《唐诗三百首》翻看，郑昱寒双手抱在胸前，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
　　他扣过书来开始背：“海日生残夜，天涯共此时……”
　　“你背错了，后半句是江春入旧年！”郑昱寒兴趣盎然地坐起来。
　　程星远见鱼果然上钩了，便故作好学地问：“那‘天涯共此时’的前一句应该是？”
　　“海上生明月！”
　　……
　　郑昱寒的语文并不怎么好，上次程星远无意中看到他的答题卡：诗词默写题一共就八分，这位平平无奇的丢分小天才竟然只得了两分。
　　他记得初中老师说过，背诗要从读诗开始，只有心静下来，背诗的速度才会快，甚至有人读过一遍就能背下来。
　　此言不假，直到现在，背诗对于程星远来说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当第七架飞机闪烁着飞过头顶时，郑昱寒已经把所有高中必背古诗过完了一遍。
　　查完最后一首古诗，郑昱寒放下手机问道：“你们学酒店管理的还要考唐诗宋词？”
　　“当然不是，我就是觉得背诗还挺有意思的。” 这本《唐诗三百首》是程星远从家带来的唯一一本书，他五岁时就背完了里面所有篇目。那时候每背完一篇，父母都会奖励他……
　　郑昱寒不置可否地笑出了声。

　　夏日楼顶的夜晚，安静到只能依稀听见蝉在树上的鸣叫声，面前这片城区尽收眼底：有横纵街道，有万家灯火。
　　“为什么选十八层？”程星远问：“挑房的时候不忌讳吗？”
　　“谁知道，我爸我妈选的，你不也一样……”郑昱寒如实答道，“十八楼挺好的，顶层还能近距离看星星。”末了，他仰着头感慨：“就算是地狱，不还有你陪着嘛。”
　　程星远愣了一会，不知道怎么接。
　　“你今天作业写完了？”
　　“嗯，今天上的科少，在学校就写完了。”郑昱寒又恢复到原来的姿势。
　　程星远见他今天心情还不错，又问了一句：“爸妈吵架，你……会不会觉得难过啊？”
　　“开始会，但现在不会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前我总觉得，父母吵架的根源是因为我，所以就会难过，想尽办法哄他们开心。现在我想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顺心或者不顺心的事都难免会发生，开心还是愤怒都是自由的……”
　　郑昱寒的心态令他倍感欣慰，甚至有点飘飘然：“以后有什么问题找哥，哥一定帮你。”
　　郑昱寒“噗”地一声傻笑出来，程星远被他魔性的笑声传染了，也跟着笑起来。

　　接连几天，隔壁的争吵声渐渐不再响起，这样一来，窗外传来的蝉鸣声反而衬得聒噪。

　　程星远刷完锅就听见门铃被按响，打开门一看，是一个陌生的面孔，声音十分熟悉：“你好，我是郑昱寒的妈妈，给你送点水果。”
　　她的声音放得很柔和：“方便进去和你聊聊吗？”

　　两人坐在餐桌前，程星远静静地听着她说：“……我知道，我们总是争吵闹的鸡犬不宁，小寒是受害者，你也是。”她尴尬着笑了笑：“不过以后不会了，昨天我们带小寒出去散心，那是他第一次和我们说起他的感受，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再也不会因为鸡毛蒜皮点事就吵个不停……”
　　“我辞了之前的工作，现在不用大晚上的应酬跑业务了。”她脸上的笑容渐渐不那么僵硬，“我听他说起你，我还以为是同学，没想到是邻居啊。他三番五次跑来这，有没有打扰到你啊？”
　　“没有阿姨，他还帮了我很多忙……”程星远摇摇头，突然被什么东西晃到了眼睛，定睛一看，是她手上戴着的一枚戒指，上面有一道很深的划痕，像是经擦拭保养过，重新发出银色的光亮。
　　她起身正打算回去，突然关心到：“你怎么一个人租房住啊？爸妈呢？”
　　“他们工作忙，这儿离我打工的地方近，就搬出来了。”程星远起身帮她打开门。
　　“这样啊，那以后别客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说声。来不及做饭就来我们家吃！”

　　送走程母后，他掏出手机，给母亲发了一条微信。
　　等到撑不住睡着了，也没有等来回信。

　　程星远今天又提前下了班，原因是“寿星优待”，临走前经理拍着他的肩膀承诺，明天起他就是正式员工。
　　往常这个点郑昱寒应该还没放学，于是他从车站一路走到三中，顺路买了个蛋糕，打算庆祝一下。
　　离门口还有50米左右，他周围就挤满了刚放学就冲出来的第一波学生和等待已久的家长，眼看着郑昱寒打着电话走出校门口，进了一辆轿车。没等那辆车掉过头，程星远就转身往回走了。

　　三伏天果然难捱，即便只剩下落日余晖，也架不住闷热的空气中摸不到一丝风。他感到后背已经汗湿了一片。
　　路上的行人很少，在这种天很少有人会选择步行。当三伏天遇上灰不溜秋的雾霾说不清谁更倒霉，暮色渐合，整块灰色大幕一点一点暗下来。
　　听到后面的车铃响，程星远下意识往右边靠，经过他身边的那个高中生骑着车对着电话喊：“妈！我要吃排骨，今天真是累死我了……”
　　他突然有点怀念那口二锅头，喝完了以后就能漫无目的地在人行横道上走，到家了倒床上就睡，不用管这是第几个生日、有没有人祝福。

　　路过一个的巷子口的时候，他突然被人捂住嘴，下一秒就一阵天旋地转地被按在墙上动弹不得。意外的是还没等看清男人的脸，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敢碰我哥？你是看不起《未成年人保护法》还是看不起我！？”郑昱寒学着街头小霸王的腔调闪亮登场，一把推开坏人。
　　“艹，你小子谁啊？！”油腻中年男被推一个踉跄，骂了一声，问到。
　　“喂——110吗？这有个王八蛋对未成年人欲行不轨……”男孩举着手机清楚迅速地说着。
　　男人没等他说完，转身就跑了。
　　郑昱寒放下始终黑屏的手机，对着程星远比了个“耶”，程星远惊讶：“你没报警？”
　　“手机没电了，本来想着他要是没被唬住，我就直接上！”他说着亮出拳头。
　　程星远活动着肩膀，认真道：“谢谢。”
　　郑昱寒看到了掉在地上的蛋糕盒，瞬间发出一声哀嚎：“啊，早知道我就不在后面偷偷跟着你了，真可惜了这个蛋糕。”
　　程星远有点生气：“你看到我了，什么时候？”
　　“学校路口啊，你一个背影，我马上就反应过来了。”郑昱寒看着程星远脸色逐渐恢复原样，继续说：“你别担心，今天是我爸妈结婚纪念日，我去不去都无所谓。”
　　最终他做出结论：“总之，没你生日重要！”
　　一阵风微微吹过，闷热的空气化作海浪，温和地拂过少年脸颊，连带着程星远心中不快一并携走了。

　　路过楼下蔬菜摊时郑昱寒几乎把所有蔬菜品种都挑了个遍，又去便利店买了鸡蛋和面条。
　　回到家，程星远以为他要亲自动手炸厨房，心里悄悄捏了一把汗。郑昱寒将材料放好，从厨房拿出围裙递过来：“过生日当然得吃长寿面了，材料都准备好了，请吧！”
　　程星远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觉得他这种退位让贤的态度值得表扬。他掏出手机查了一下煮面的时间，转身进了厨房。
　　黄瓜、胡萝卜擦丝和焯好的绿豆芽过遍凉水放盘码好，油锅热了放肉丁煸炒，炒得差不多时放干黄酱，香味一下子就飘散开来。
　　“我记得正宗的老北京炸酱面菜码里的不是胡萝卜，是水萝卜。”程星远端上两碗面，摘下围裙。
　　郑昱寒一脸期待地抄起筷子拌，一边说：“这么讲究啊，我不挑，好吃就行！”
　　吃着煮好的面，郑昱寒赞不绝口：“同样是百度的产物，你这面做的可相当靠谱啊！”
　　程星远眉毛抽了抽，没有反驳。

　　吸溜完一大碗面，郑昱寒小心翼翼地拆开盒子，捞出来差点被摔个粉碎的生日蛋糕。
　　“勉强还算看得过去……”郑昱寒点好蜡烛熄灭灯，兴奋地说：“许个愿吧！”
　　程星远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思来想去，觉得眼下的日子就挺好的，等吹完了蜡烛也没能许上愿。
　　“哥哥生日快乐！”，郑昱寒将一张祝福卡片送到他手里。
　　他轻轻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出神的想。
　　像是在很久以前的某个傍晚时分，一盏柔黄色的灯下，摆着一桌丰盛菜肴，围在桌旁坐好的人们在柔柔的灯光下柔柔地笑着。
　　他曾多次尝试，想要重新走进的场景，如今又换了另外一副样子：
　　一顿四菜一汤的晚饭变成了两碗炸酱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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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生日卡片的祝福内容：
趁着程星远在厨房做长寿面，郑昱寒从书包里摸出来刚刚从便利店买的生日祝福卡。
郑昱寒第一次给别人写祝福卡片，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于是掏出手机向Siri求助。
Siri：日月轮转永不断,情若真挚长相伴,不论你身在天涯海角,我将永远记住这一天！祝您生日快乐!
郑昱寒：“听起来还挺押韵的，就它了！”结尾又意犹未尽地补了一句：远哥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程星远：说说吧，这次语文考了多少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