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梧桐（二十五） ...
-
晚饭时，闫凌亲自做了病号饭送来，她刚进门不久，杨听直也到了。两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杨煦炎不搭理他爸妈，每次吃东西喝水都是寇睿喂他。
寇睿坐在床边拿着汤匙喂他喝粥，杨煦炎只吃了几口就没再吃。闫凌和杨听直看得很难过，但谁都不敢出声多劝。
“大夫说可以喝汤，宝贝你想喝什么汤，妈妈给你煲。”闫凌收好饭盒，又开始给儿子擦身体。杨听直在一旁打下手。
“你们不用上班吗？”杨煦炎闭着眼睛问。更何况他妈也不会煲汤，平时顶多做个早餐，但也仅限于煎蛋、煎火腿、切水果这些。
夫妻俩都没说话，垂下的眼睑下隐藏着懊悔。平时他们都忙，不管再忙儿子总是嚷着一起吃饭、一起出去玩、一起逛街，每次放寒暑假都要拉着他们出去旅游。
可现在。闫凌心酸不已。
杨听直拧毛巾的手顿住，“炎炎，爸爸妈妈不放心你自己……”
“谁说我自己，我有寇睿。”杨煦炎闭上了眼，“而且我已经‘一个人’一年多了不是吗？”
他像只被拴在树枝上而不自知的风筝，风大点，树枝断了，他就飞了。惊慌地回头看才发现，下面根本没人拉着他。
夫妻俩发现儿子情绪不好，没再争取留下，待到十点就离开了。
昨晚闫凌和寇睿陪床，今晚寇睿自己陪床。
寇睿坐在杨听直买的折叠床上，埋头做刘飒格带来的卷子。
杨煦炎百无聊赖，按理说他该睡了，但他心烦，闭上眼脑袋都是那些有关蛛丝马迹的画面，他又睁开了眼。
“给我一张。”
寇睿扭头看向病床，问：“太亮了睡不着？”
“不是。”
寇睿独自开着一盏小灯，灯光只照亮了他的小桌板，杨煦炎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睡不着，太早了，卷子给我一张。”
寇睿起身趿拉着拖鞋走到床边，手按在床头低头看着他说：“大夫说你需要休息。”
“睡不着。”杨煦炎烦躁地捶了捶脑袋，“头疼。”
寇睿抓着他的拳头拿开，握在手里没松开，“要聊聊吗？”
“不。”杨煦炎语气坚定的说。
“读书给你听？”
“嗯？读什么？”杨煦炎笑着问，“睡前故事？”
寇睿也笑了，回折叠床上拿了手机，回来后坐到了杨煦炎右边的床沿上，一条腿伸直搭在床上。他个子高，腿长，这么闲散地靠床头坐着，把病床趁得像玩具床。
杨煦炎见他憋屈地施展不开，心情忽然有一点点好。
他往左边挪了挪，拍拍身边的位置说：“上来。”
寇睿很干脆地上床坐在了他枕头旁边，一条腿笔直地伸长，一条腿高高地曲起，脊背微微弯着，偏头看着他问：“想听什么？”
“随便。”杨煦炎往他身边挪了挪，隔着薄被腿挨着寇睿的腿，肩头挨着寇睿垂下来的胳膊。
寇睿翻着电子书，翻了一阵垂眸问：“月亮与六便士？”
“好。”杨煦炎整个人挨实了，舒服地吁出一口气，睁开一只眼看他,“为什么是它？”
“有段时间挺喜欢。”寇睿说。
“什么时候？”
“初升高那会儿。”
“你是想学男主不顾一切离家出走吧？”杨煦炎笑了笑。
“倒也不是。”寇睿仰头认真想了想，“羡慕他有想做的事，为了梦想竭尽所能。”
“你没有？”
“没有，至少那会儿没有。”
杨煦炎想了想，他能为什么事竭尽所能，不顾一切，奋不顾身地往前走，不顾世人的指点唾骂，不怕失败，不怕一无所有。
有吗？
就算他现在敢跟他爸妈这么僵着，可真让他不顾一切地跟他们撕破脸，闹到不可开交，他不想，也不敢。
他并不想真的失去他们。
胃轻微抽了一下，杨煦炎皱了下眉。是的，他不想失去谁。哪怕是身边的寇睿。
寇睿已经读了三段，余光扫过枕头，发现一双锃亮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不喜欢？”他问。
“喜欢，继续。”杨煦炎依旧看着他。
寇睿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杨煦炎突然转身，一条胳膊穿过他手臂下面，自然而然地搭在了他肚子上。
“我想这样睡。”他的脸埋在寇睿腰侧。
寇睿上身僵住，好一会儿才放松僵硬的脊背靠在床头上。
他放低声继续读，第一章读完，页面加载第二章时，搂着他的手臂忽然收紧。
“谁我都不想失去。”闷在腰侧的脸动了动，杨煦炎瓮声瓮气的说。
“嗯。”寇睿应着。
“可我就是生气。我凭什么没有知悉权，他们凭什么没经过我同意就把我的家拆了！”他越说声音越大，“从小到大，他们一直说我是他们的骄傲。我是个屁！谁他妈这么对待骄傲！骗子！都他妈是骗子！”
寇睿感觉得到贴着他的身体绷得越来越紧，微微发着抖。
“是他们做错了。”他的手落在杨煦炎背上，从后脖颈一路顺到肩胛骨下面，一下下顺着。
杨煦炎深吸一口气，委屈道：“可我不想失去他们，我是不是太怂了。”
“不是。”寇睿诚恳地说。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道：“我不想回家，不想见他们四个，可我还是时常想起他们。好的坏的都会想。有时会想很久，有时很久都不会想……这应该是牵挂，会牵挂就表示在乎。血缘和亲情产生的羁绊，极少有人能彻底斩断。哪怕我们能自理，哪怕我们对某些事深恶痛绝，哪怕孤独是真的，伤害也是真的。”他忽然顿住，沉默少许，“我没想过彻底地失去谁。最多想互不干扰。”
“我也是。”杨煦炎小声咕哝。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顺背的声音沙沙声规律的响着。
他们都是羽翼未丰的少年，面对伤害和痛苦，更多的情绪是暴躁地发泄或者压抑后的反抗，更多的行为是逃避和不提及。可心里终究有渴望和期许，期许明天所有的事迎刃而解，渴望有人依然爱他、宠他如从前。
可回不去的终究回不去了。
“还有一个人，我也不想失去。”
寇睿的手慢慢停住，手心下是嶙峋的肩胛骨，杨煦炎已经受到皮包骨了。
“我没什么伟大的梦想，我想为他不顾一切一次。”
寇睿的手上移拖住他的后脑勺，用力一托把那张藏起来的脸挖了出来。
杨煦炎睁开眼看着他。
昏暗中，寇睿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有什么在翻涌，大拇指无意识似的搓着指腹下柔软的头发。
惨白了两天的脸终于有了颜色，薄薄的粉红爬上颧骨和耳廓，杨煦炎羞到想钻洞，他又埋回了寇睿腰侧，瓮声说：“我要睡了，你不许走。”
寇睿的手仍扣在他后脑勺上，五个指腹陷入柔软的头发里，轻轻地抓着。他闭眼枕在床头上，嘴角勾起弧度。
这一刻，他心里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但脸上是另一派的安然宁静。
昏暗中，他语气轻飘道：“不走。”
晨曦的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落在病房淡蓝色的窗帘上，风一吹，斑驳的光影在蓝色幕布上欢快地跳着圆舞曲。
寇睿慢慢拿开环着他手，一条腿刚落地，那条被他拿起来的胳膊顺势环住了他的大腿。
寇睿：“……”
“杨煦炎。”
“嗯？”
“要查房了。”寇睿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但屁股已经顶在了床头。
“查呗，我们住的是病房，又不是酒店。”杨煦炎动了动胳膊，想把那条腿全部抱住，胳膊刚一动寇睿突然僵住。
杨煦炎：“……”
他的手肘似乎戳到了什么。
呃……是那个……吗？
意识碰到了什么的杨煦炎猛然清醒。
靠！
他闭着眼，手臂慢慢、慢慢地从寇睿腿上抽走，然后又假装没醒慢慢地转了个身。
僵硬地转完身，杨煦炎咬着牙一动不敢动，仔细地捕捉着身后的丁点声音。
半天没听到挪动的声响，杨煦炎装的难受，又慢慢抬头朝身后悄眯眯看了一眼。
对上一双锃亮的眼睛的同时，杨煦炎立刻把脸拍进了枕头里，一连声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寇睿伸手拎住那只通红的耳朵，“对不起？”
“你快走，要查房了，孤男寡男共处一张床，大夫看了怎么想，快走啊~”杨煦炎死死抱住枕头不撒手，仿佛枕头能救他狗命似的。
“我记得昨晚有人跟我，‘不许走’……”
“啊——”杨煦炎捶了一下枕头，猛地翻身抓过拎着耳朵的手咬在食指上。
寇睿疼的皱了下眉，但他始终笑着，垂眸盯着那张羞愤欲死的脸，以及咬着食指的几颗小白牙。
“还说！”杨煦炎叼着根手指凶巴巴地说，“说呀！”
寇睿手落在他发顶抓了抓，笑着说：“原来羊也会咬人，真厉害。”
杨煦炎脸红的要滴血，使劲咬了一下嘴里的手指，飞快转过身去，掀起被子蒙住了脑袋，色厉内荏地凶道：“大夫说我要多休息，我要睡回笼觉，不许说话。”
床动了动，脚步声远去。
被子一角掀开，露出半张红通通的脸。
杨煦炎吁出一口热气，抬脚把被子踹到脚底。操！心跳好快！
如果感觉没有错的话，他刚才碰到了寇睿的……完了完了完了！
被子重新蒙到脑袋上，手脚在被子里一阵狂踢乱舞，砸得床板咚咚响。
杨煦炎正抽出式舞动时，卫生间忽然传出水声，水声不算大，但足够他听见，且浮想联翩。
被子又被踹到脚下，杨煦炎睁眼盯着天花板，足足盯了将近三十分钟寇睿才从卫生间出来。
比平时洗漱洗澡多花了一倍时间。
杨煦炎偏头盯着穿戴整齐的人迈出卫生间，眼睛把人从头扫描到尾。
寇睿的脸上有一层热水熏蒸后留下的薄红，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雄性进行完某种活动后的酣畅韵味。
他赶紧转开眼，心说，肯定没干好事。
寇睿端着一盆水出来，问：“还睡吗？不睡的话洗漱。”
杨煦炎按着床边护栏慢吞吞起身，眼睛也不抬地说：“去卫生间洗。”
寇睿随手把盆放到一张凳子上，走过来扶他。
杨煦炎没客气，让他扶着，一双眼睛总忍不住地想打量他，鼻尖似乎有股不寻常的味道。
走到卫生间门前，杨煦炎突然停住，因为迎面扑来了热气。
“你开排风了？”杨煦炎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嗯？”寇睿偏头看他，以为他怕冷，说：“我关了，等等。”
“不是，不用。”杨煦炎伸手拽住了寇睿T恤的袖子。
寇睿回头看他。杨煦炎舔了舔干燥的唇，觉得迎面扑来的热气让他无法呼吸，他松开手，转身慢吞吞往回走，“等会儿再洗。”
“怎么了？”寇睿跟在后面，一脸莫名。
“怎么了。”杨煦炎已经走到床边，一手按住护栏扭回头盯了他一眼，“你干什么了没点数吗？”
寇睿停住脚步，接着嘴角越笑越大。
杨煦炎冷哼了一声，嘟哝道：“寇睿，你脸可真大。”
“杨煦炎，你想什么呢？”
寇睿笑着靠近他，脸忽然往他面前一凑，鼻尖几乎要撞到他的鼻尖。
杨煦炎受到了颜值暴击，不过幸好抓着护栏，还能站稳，他梗着脖子道：“没你想的多，大清早一道脑黄……”
“卫生间水龙头坏了。”寇睿忍俊不禁地说，“我用淋浴喷头洗的脸刷的牙，又把昨天你换下来的衣服洗了。”
杨煦炎：“……？！！！”
……不，我不信！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梧桐（二十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