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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梧桐(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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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煦炎一个人枯坐了半天,屋里静的灰尘飞过的声音都能听见。
垃圾桶里堆满了卫生纸,直到感觉鼻子和眼睛都疼的像刀片割一样,他才不擦了。
寇睿呢?
怎么不见寇睿?
他想喊人,但张开嘴又闭上了,寇睿大概是在他爸进来后就出去了。
那么懂事的一个人,怎么会留下听别人家的家丑。
是呀家丑。
家丑不可外扬,但被寇睿看见了,知道了。
所以,要不要杀了寇睿灭口。
算了,那么大个子,杀起来太费事。
而且那么……帅,养着吧。
养大了……会不会被野男人骗走?
操!
杨煦炎胡思乱想了一大通,脑袋晕的要命,他爬上床闭上眼睡了过去。
他梦见他爸妈在客厅里争吵,吵声像电钻一样往他毛孔里钻,钻得他浑身疼。两个人吵完架,愤愤然地托着行李离开了家,他站在客厅看着门打开关上。
房子越变越大,越变越大,他像个蚂蚁似的站在客厅中间,打个嗝都有一百圈的回音。
天黑了,屋子也黑了,那么大那么黑的屋子里始终是他一个人。
一个人。
好可怕的三个字。
他不要一个人!
他不要!
寇睿!
寇睿呢?
“……寇睿……寇睿……爸,妈……别走……寇睿……”
“杨煦炎!杨煦炎!”
杨煦炎睁开一千斤重的眼皮,睁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头顶那张即便黑了臭了也很帅的脸。
“杨煦炎,我是谁?”寇睿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焦急。
“谁?黑脸……怪?……外星人……疼……”
“喂!阿姨我是寇睿。炎炎发烧了,39.9,我现在带他去医院……对还是之前的医院。”
挂断电话,寇睿抱起又睡过去的杨煦炎穿着拖鞋冲出了门。
冲出单元门时,差点撞上开着老年电动三轮的刘飒格。
“卧槽!你俩玩啥呢!”刘飒格猛地捏住刹车,惯性差点没甩掉他的头。
“去医院!”寇睿直接上了电动车的后座,“快!”
刘飒格已经看出了问题,他哥们人事不省,他一面转弯,一面问:“怎么搞得?”
“发烧。”
老年电动车开出了摩托车的时速,到了医院,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急诊室,吓了小护士一跳。
急诊大夫过来问:“怎么回事?”
“发烧,39.9,说胡话叫不醒。”寇睿语速极快的说,“他上周急性肠胃炎,在医院打了三天针,吃了一周药,今天药刚停……”
“中午吃的什么?”大夫问。
“中午没吃,早饭白粥、素包子、鸡蛋……”
“有胃病怎么还不按时吃饭,他这眼睛和鼻子怎么弄的?”大夫一边检查一边问。
“……哭的。”寇睿迟疑地说。
“啊?”刘飒格终于插上了话,“卧槽你揍他了!”
寇睿瞪他一眼,没说话,刘飒格悻悻闭嘴。
“家属签字,先出去等。”两位急诊大夫推走了杨煦炎,小护士递了几张单子过来,问:“哪位是家属?大人没来?”
“他爸妈还没到。”寇睿说。
小护士看看俩男孩儿,说:“出去等吧,家属来了,过来找我。”
两个人出了急诊室。
“他为什么哭?”刘飒格皱眉问寇睿,“到底怎么回事?”
寇睿眼睛始终盯着急诊室两扇玻璃门之间那道缝隙,能看清护士在里面来回走动,能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仪器工作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所有的声音里没有一道是杨煦炎的。
“问你呢!”刘飒格急了,伸手拽了寇睿胳膊一下。
寇睿猛地回身,抓住刘飒格的手顺势向下一掰,压低声道:“安静点,我听不清了。”
快要痛哭的刘飒格:“?!!!!”操!
又过了几分钟,寇睿依旧没捕捉到杨煦炎的声音,也渐渐平静下来。急诊室里有好几个诊室,跟家属等候区隔着三道门,他不可能听到杨煦炎的声音。
他转身靠在墙上,一瞬间,所有的力气离他而去,他忽然非常不安。
“我能说话了吗?”刘飒格把声音压得极低,小心翼翼地问。
寇睿垂着眼睛不说话,浑身上下写满了落寞。
“不会真是你吧?”刘飒格揉着手腕说,“你俩吵架了,还是打架了?”
“是他爸。”寇睿说。
“杨叔?”刘飒格完全不信,杨听直可是他见过脾气最好的男人,而且杨听直宠儿子宠上天了,哪舍得吼儿子。可寇睿说的话,他又深信不疑。
“为什么呀?”刘飒格喃喃自语,“他做什么了?杨叔脾气挺好的啊,哎,你说句话能死啊!”
“不想说。”寇睿看着他,“你也不许去问杨煦炎。如果让我知道……”他眼里闪过狠戾的光。
刘飒格咬着牙死死挺住,才没后退,然后状似不怕地摆摆手:“不问就不问,啥稀罕事!”
寇睿又垂下了头,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知道了,又得多灭口一个。”
杨煦炎很喜欢带朋友来家里玩,请朋友到家里吃饭,凡是朋友大概都来过他家。说明他喜欢向朋友展示自己的家,因为家里有爱他宠他的爸爸妈妈,他的自信和骄傲一半来自于优异的成绩,一半来自于幸福的家庭。
在朋友眼里他是最幸福的崽儿,他也很享受被羡慕的感觉。
这是被父母无条件宠爱的孩子的骄傲。
过去的一周,寇睿看着他痛苦纠结地探索答案,企图拖延真相到来的时间。
可真相还是来了。
即便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依旧无力抵抗。
眼下这种情况,谁来戳破他的骄傲,谁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对他来说都不亚于凌迟。
他那么骄傲,怎么受得了。
“啊?啥?”刘飒格怀疑自己幻听了,正要开口问,两串脚步声咚咚咚跑了过来。
寇睿站起身,闫凌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焦急的问:“怎么样了?”
杨听直脸色青白,哆嗦着嘴唇说:“怎么会这样?他不会是……”
“不会!他不会!你闭嘴!”闫凌发疯似的回头冲杨听直喊。
寇睿心脏狠狠揪了一下,他也检查过卧室里的药箱,和其它东西,都没动过。
他说:“需要家属签字,先进去。”
寇睿抬手按了急诊室的门铃,护士来开门,问:“家属来了?”
“我我!”闫凌立刻上前,拍着自己的胸脯说。
“进来吧,跟你们说一下症状,检查显示,他有胃出血,之前有过吗?”护士问。
所有人全是一愣,闫凌眼泪刷地流了出来,话都不会说了。
杨听直赶紧说:“没有没有,他上周急性肠胃炎在咱们医院住的院,打了三天针,吃了一周的药,今天药刚停,怎么会出血,是不是肠胃炎又严重了?”
“送来前,胃部有没有受过撞击,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或者受过什么刺激,全都要详细的说一下。”护士说。
所有人全都看向杨听直,杨听直一脸懊悔自责,两只手死死攥在一起,声音有些发颤地说:“跟我吵了一架,当时,特别激动,嗓子喊失声了……”
闫凌气得拿包狠狠砸了杨听直一下,压着声喊道:“你怎么答应我的!啊!”
刘飒格拉住闫凌:“阿姨阿姨先看病。”
寇睿补充道:“后来他自己在屋里哭了一个多小时,又睡了一个多小时,发烧是下午一点半开始的,这期间没吃过任何东西,胃部也没受到过撞击。”
护士记录完,又说:“医院血库告急,输血的话需要拿献血证换血。”
“可以,我去。”寇睿说。
“没问题,我也去献血。”杨听直说。
“我也献。”刘飒格说。
除了闫凌,三个男人全去献血了,又拿献血证换血给杨煦炎输血。
杨煦炎在急诊留观了三个小时,情况稳定了才转到了病房。
杨听直上下奔波,找熟人开了一间单人病房,病房不大,床两边放了仪器,所有人都进去后几乎填满了房间。
“今晚我留下吧。”杨听直姿态颓废地站在床尾,定定看着儿子。刚才填写患者信息时,体重那一项他填的是70公斤。记得过年时,他和儿子一起称的体重,他比儿子重5公斤。
但寇睿告诉他,杨煦炎现在只有61公斤。
闫凌拿温毛巾擦着杨煦炎的手,声音低低地说:“你确定他想看见你。”
寇睿闻言,看了眼刘飒格,两人出了病房。
“我可能想多了。”刘飒格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抱着头。
寇睿没说话,眼下这种情况连神经大条的刘飒格都能看出几分不对,以后怎么办?
闫凌给杨煦炎请了一周假。
第二天中午,高珩、李亮、李诗琪和苏熹四个人来医院看他。刘飒格提前问过杨煦炎才敢带人来看他。
“天呐怎么会这么严重?”李诗琪站在床边仔细打量杨煦炎,“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吃独食了?”
杨煦炎的脸色依旧惨白,但精神还不错,他有气无力地笑着说:“滚蛋,我喝了一周的白粥,你们想吃,管够。”
高珩站在另一边,手指在他脑门上点了点,“小可怜,腮都凹进去了。”
“去你的,你才可怜。”杨煦炎用打针的手捶了高珩一下,吓得刘飒格连声喊:“别动别动,卧槽,血管跟头发丝似的求你老实点吧。”
“睿哥怎么也没去?”李亮问寇睿,“你俩今天都不在,数学课我们贼惨,一道题问了七个人,都不会做,老李都要哭了。”
杨煦炎闷声笑。
苏熹从书包里翻出一本漫画放到杨煦炎胸口:“第一部,第二部我看呢,看完给你送来。”
“谢谢女王,爱你么么哒~”杨煦炎朝苏熹笑着说。
一群人叽叽喳喳聊了半小时,护士来换液,进不来门,一群人才呼啦啦都走了。
寇睿送走人,回到病房推门进去时,杨煦炎正侧头看着窗外。热闹散了,他的笑也没了,躺在大片的白色里显得格外孤单。刚才快乐似乎是假象。
“我不想去学校。”杨煦炎看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
寇睿走到床边垂头看他,“那就不去,在家学。”
“你陪我?”杨煦炎转回头,他嘴角勾起淡淡的苦涩的笑,“为什么?”
“我本来就不想去,哪里都不想去,谁都不想见。”寇睿抬头看向窗外。
“那是以前。”杨煦炎闭上了眼。
寇睿刚来七中时,的确是他自己说的那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需要家人,不需要朋友,不需要融入。可现在不一样了,寇睿有了迷弟迷妹,有了朋友,会请朋友吃饭,会跟大家聊天,他不再是那个怪胎。
高大的梧桐树梢出现在五层楼的窗外,有些叶子已经被勾勒出了黄边。
风拂过树梢,树叶挨挨挤挤地发出唰唰声,看着很热闹,但那热闹没有温度。
“我去海边找你那几次,你很烦吧?”杨煦炎睁开眼看着天花板。
他忽然间能理解寇睿那些神经兮兮、小心翼翼的行为背后所掩藏的东西——不需要被拯救的孤独。
走在热闹的夜市里也像个被孤独的毛线紧紧缠绕的人。
杨煦炎忽然有些高兴,因为在看不见的空间里,他和曾经的寇睿产生了交集,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