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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仗义直言见翼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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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员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看见明晃晃的箭尖直至自己脑袋,不由一腿软,失态大喊“护驾!护驾!”
一旁官兵簇拥在那官员与李云之间,五步之内,熙熙攘攘。但他们谁也没敢真靠近,生怕李云手一抖便让他们上司丢了性命,更怕自己靠得太近被误伤而丢了性命。
“明伯,拜托你组织大家,把能拿来的斛具都拿出来,好好称一称这官斛中的米!”李云头也不扭地对明伯吩咐道,而她手中弓箭竟然没有丝毫偏颇,仍稳稳当当地指着那官员。
“我看谁敢!你们这是蔑视朝廷!你们这些反民!”他此时被人拿捏住了性命,声音不由小了很多,但他还是继续威胁李云道,“你、你这是威胁朝廷命官,本官、本官可以把你就地正法!还不快快移开弓箭!”
“急什么!”李云冷笑道,“等着官斛中的米都称完了,还了你一个清白,我再移开也不迟!”
“你、你们,这是谋逆!造反!你们所有人都要用假的斛具来栽赃陷害本官!诬陷朝廷!本官一个都饶不了你们!”官员气急败坏地喊着。
但此时根本没有人听他的,见有人撑腰,明伯等人瞬间胆子又大了,手忙脚乱地将各家中的斛具都搬了出来,甚至有人也去临近的米铺借了斛具过来,想要进一步钉死这官员的罪证。
只有汤婆婆一人,还在一旁忧心地看着李云。她知道,李云为他们仗义撑腰,无论一会儿那官斛是否做了假,她自己都难逃一劫。她这是为了她和明伯,为了这群农民,才做出这样的事情的——想到这里,她便愈加忧心。
农民的斛具都悉数搬出来了,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官斛中的米一一量过——
“五斗!”
“五斗!”
“还是五斗!”
李云手中持箭稳当,目不斜视地盯着那官员,听得耳畔这一声比一声愤怒的喊声。
终于,等最后一个斛具量完米后,李云咬牙怒骂道,“你说他们的斛具是假,难道全天下的斛具都是假吗!难道全天下的度量衡都作不得数了么!”说着,她便松开了捏着箭尾的手。
那官员还要再狡辩什么,却见一道黑光直奔自己面门而来,他惨叫一声——
一道呼啸的风飞过。
官员头顶的乌纱瞬间飞了出去,连带着他盘起的长发都散乱了,狼狈地垂在耳畔。
“大斗剥佃,你不配戴这顶乌纱。”李云冷冷断言。
生死之间,官员还抱着头浑身颤抖,此时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没有死,而那姑娘也松了手。
“拿下她!”他尖声喊道,甚至顾不得自己的风度。
而那些官兵们还没等到他一声令下,便已抽出兵刃将李云围了起来,其余农民也有官兵专门看着。
这时,那官员才直起腰杆,恢复了以往威风做派。他踱两步步走到李云面前,得意地说道,“姑娘,方才你就是威胁了本官性命又如何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最终你们还是要缴这税,还是要治这罪,而且罪加一等!”
方才李云拿捏住这官员的性命,尚且还能占一时上风,但只要她移开这弓箭,她与明伯等人便只能一败涂地。这官员说得对,只要他们还是尚国的臣民,这要明伯等人还是尚国的农民,他们便逃不了这罪,避不了这税。他们逞了一时的威风,只会让自己被秋后算账时被算得更惨而已。
接着,那官员又幽幽地走到那些斛具旁,“这些斛具,全是假的,没收!”而后他又轻蔑地瞪着李云说道,“这么多的斛具又如何?要怪,就怪这些斛具上没有官印吧!天下之大,唯有官印才是正道!”
说着,他又抬着拱着的手对天晃了晃,而这一动作,此时却更让李云觉得恶心。
“至于这些农民,全收押带走,让他们在牢里待上个十天半个月的,看看他们还清不清醒……”他又幽幽踱步走到李云跟前,“至于这姑娘,胁迫朝廷命官,乃是死罪,就地处决吧!”
“不——”身后穿来汤婆婆撕心裂肺的呼喊。
李云阖上了眼,等待着呼啸的风声再度响起。
她突然想起,不久前,也是在这么一个濒死的时刻,他脑海中想到的却是李明锦。
她还发过誓,日后死之前一定要见他最后一面……
那时,他没来,她也没死;而此时……
“慢着!”
一陌生男子的声音传来,李云兀然睁开了眼,却见一身着锦衣的男子踏马而来,手中扬鞭不止,而那男子的眉眼竟与李明锦有几分相似。
但李明锦还是没有来……她又一次莫名失落。
官员见了来人,立马上前拱手请安,“拜见翼王殿下。”
一旁的官兵也放下手中兵刃,没有退开,站在原地向来人行礼。
来人正是翼王,是李明锦的大哥,与他同父异母的尚国大皇子李明翼。
因今年北边起了战事,皇帝命他筹措军需,今年秋收和巡盐便由他一人负责。原本他颁布完新的税收政令便可,但今日他竟亲自来到城郊的农田视察税收情况,于是意外撞上了今天这一幕。
“虚礼便免了,替我干好了事比什么大礼都强!丁俊才,我老远便听见了,这姑娘说的可是真事?”翼王也不下马,直接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话。
丁俊才仰起头看着李明翼,只觉得从他头顶上打下的日光十分刺眼,但他又不敢移开双目,只能老实回话,“回禀翼王殿下,是这些刁民那出假斛具陷害本官,本官用这官斛收了好几年的粮了,未曾见过什么虚假之事。”
“哦?那便是你用这官斛弄虚作假了好几年?”
丁俊才汗颜,连忙跪下大呼冤枉。
李明翼又吩咐一旁的官兵,“去官府的粮仓打五斗米过来,听清楚了,官府的粮仓,五斗米,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我要把这官家称出来的五斗米放到这官斛里看看,到底准还是不准!”
闻言,丁俊才更是慌乱,连冤枉也不喊了,整个人伏在地上,比方才被李云用弓箭胁迫时还要害怕。
方才他能用“朝廷”二字压住这等平民百姓,但绝对不可能压住这翼王殿下。如果从官府称出来的糙米都没满至斛口的话,那他“大斗剥佃”的罪过便是铁证如山了。
但他心中也委屈,尚国多少个征税的官员都这么做过,这已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了,往常被底下人捅开了,闹到朝堂上,官官相护一下便是了,贪下来的那点银子彼此之间都相互孝敬,人人都能得一点好处。但不知为何今年主掌秋收的翼王是个不明事理的主,非要在这群刁民面前秉公执法,让他显露原型。
这原型,是尚国上下泱泱官吏的原型,为何非要打在他一人身上。
若真打在了他一人身上,便是打在了尚国上下泱泱官吏的脸上。
丁俊才不由回头怨恨地看一眼身后的农民,他们还傻乎乎地拿翼王当“青天大老爷”崇拜着,高呼万岁。他心中暗恨,翼王损了他丁俊才的里子,却只为在这群乡野村夫面前挣回面子。
于是,丁俊才反咬一口,“翼王殿下明鉴,是这些草民不愿缴纳今年税赋,还诬陷下官,才惹出了这些事端。翼王殿下,下官推行朝廷的政策尽心尽力,望您体谅下官没有功劳也有一片苦劳呀……”
他此言,便是要将方才这群农夫不愿执行今年翼王钦定的税法的事端牵扯出来。农夫不愿缴税,官员贪墨横行,明眼人都知道,在上位者眼中,前者才是致命的弊端。等这群农夫也被羁押了,他那点贪污的罪名也不算什么大事,顶多给他定个“办事不利”的罪名,罚一点俸禄便过去了。
果然,那些农民上了勾。他们见翼王愿在官斛一事上为他们撑腰,便真以为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连忙申命道,“翼王殿下,这一亩田地便要缴纳所有的税赋,我们实在是没有这么多的余粮了呀……”
“田税、徭役、还要其他杂征,往年你们也是要缴纳这些税赋,怎么今年这些税赋全合在一次交了,你们便觉得多了呢?”翼王瞪了一眼还跪在马下的丁俊才,“可是征税人员曲解了本王的意思?”
农民们听了恍然大悟,他们听丁俊才传达的税令,以为是单单的田税包括了这么多种税赋,而后又要缴纳一次这些税赋。此时他们才发现,这番变动之后,要缴的税赋没有增多,反而比以往更好计算了。
但越是简明扼要的税赋征收,其间可操作性的贪污空间便越少,丁俊才也是存了这番心思,所以佯装不经意间而曲解了翼王的税令。若今日翼王没有亲自来这一趟,待田税收完之后,他还能额外收一回其他杂征税收,大赚一笔私财。
但此事还没完,明伯又跳出来说,“翼王殿下,今年小旱不断,我们原本收成便不多,按例来说,今年应行灾免,可您要我们如常缴税,这……我们家中都没有多少余粮了……”
而这一问,正是问道了这场事端的核心,也正中翼王的痛点。
若行灾免,今年旱情之下,他本就收不了多少税银。而且各地旱情不同,哪些地方要免、哪些地方不能免,全靠当地官员判断。而出了省,除却地方官员呈报上来的文字,京城没有人知道到底某一地方的旱情如何,更不知道原本就应该收多少税。如此一来,自有不少本应充入国库的银子进了贪官污吏的口袋,而他此行也必定收不了多少军需。
只见他阴翳地瞪着明伯,“本王说今年不灾免便不灾免,这是我下的政令,也是朝廷下的政令,你可是要抗税?”
这回,他也像先前的丁俊才一般,搬出“朝廷”二字来压他们。
李云自是看不过,如此一来,即便他拿来了那五斗官米又如何,最终明伯等人还是要缴税,只是多与少的区别罢了。那翼王又与先前的丁俊才有何区别?
明伯被翼王吓得不敢搭话,但李云敢:“我替他们问一句,是又如何?”
翼王转而阴翳地瞪着她,她此时还被官兵团团围着,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便可即可抽出兵刃将她就地正法。但她身处如此境地,神色中仍毫无惧怕之意。
原来她的性子敢想敢做,根本不知好歹,不知是谁惯坏了,翼王不由想到。
但他那为人云淡风轻、处世八面玲珑的六弟可与眼前这一刚直的女子完全不像。
他冷哼一声,一甩手中马鞭,“带走!全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