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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被囚地牢听真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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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王一挥马鞭,便离开了农场。而李云与明伯等人,甚至一直在旁观的汤婆婆也被官兵收押到了官府的地牢之中。而他们要亲眼看的那五斗米,也没了踪影;要批斗的丁俊才,也没了踪迹。
好像翼王出现后的一切都没发生过,没有人要替他们主持正义,没有人要免他们的税,他们最终还是因“违抗朝廷”而被抓入了这官府地牢中。
原来,对于上位者而言,有时能好心为民申冤、出卖下属,是因为他们心情好,更是因为没有触及他们的核心利益。但只要触及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这群人便又会站在同一阵线,同仇敌忾,让他们这群草芥般的百姓闭嘴……
此情此景,与当初她因明锦争储而差点殒命是多么相似,李云便愈加坐卧难安。因为自己真的痛过,所以她比亲身经历此番不公正待遇的明伯更憎恨这一切。
她被单独收押在一间牢房中,四周昏暗,牢头连油灯也不愿点一盏,将她一人丢于这静谧的黑暗中。
地牢不见天光,湿气重,李云盘腿坐在稻草堆上,都能感受到自己后背的伤口隐隐作痛。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后背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了,她将要这锥心的刺痛中度过这一生……
“姑娘?请问你是犯了什么事进来的?”突然,李云听到某个角落里有个声音在喊自己。那声音清脆响亮,还略有斯文之意,听着沁人心脾,应是个年轻的书香世家的男子。
这官府地牢中还有这样的人?李云不由想到。
但她在这黑暗中实在寂寞太久了,也想要找人聊聊天,便爬到最靠近那声音的栏杆旁,说道,“我是因家里的伯伯缴不起今年这么重的税赋,才被抓进来了,你呢?”
“差不多。”那人笑道。
李云听了便更气,原来只是缴不起税的人,那翼王都这么抓了,那么今年地牢之中,该有多少这样冤屈的农夫及其家属。她便恶狠狠地骂道,“看来那翼王真不是个东西,缴不起税就抓,让他抓尽了天下农夫才好!看看还有谁能帮他种田缴税!”
“哦?你还知道这次是翼王下的政令?”
“这是他亲口承认的,今天我们与那征税的官员吵起来了,他也在场。”李云解释道。她心想,翼王自然不是每次征税都会现身,这一次不过是他们运气好刚好撞见了他本人巡视而已,所以这小兄弟不清楚此事情有可原。
“那姑娘如何看待翼王此次政令?”那人又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
“不是正因今年北边战事……”李云兀然一愣,北边战事,便是贺飞行军的目的。若翼王正是为了筹措军需而要收缴秋税,那他此举便事关贺飞在前线的生死。
想到这里,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她仿佛看见了一个天平,一端是贺飞的生死,一端是汤婆婆、明伯等万千百姓的生死。
她要如何在这天平之上作出抉择呢?
但那人不知李云此时心思,正为她兀自解释道,“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军情紧急,翼王此次政令,怕是为了税改、政改,更是为了朝堂格局变换。他想要将天下税赋全合于一田计算,明面上是为了收税简便,减少其间贪污的可操作性空间,扩充军需。但天底下有多少正经的不受贿的官员呢,如果今年不灾免,一切税收款目如常,却发现今年秋收的银子比以往多了三倍有余,你说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李云听得心惊肉跳,“官场贪墨横行,竟能贪掉六成之多?”
“你看,连你都看见了这其中弊害,那朝堂之上的大人们会不知晓吗?天底下哪有不收污贿的清官呢?若到时,翼王真按这个法子收成了,内廷二十四衙门明年的财政和贺将军北边的军需就有了着落,但往年亏欠的旧账却难逃追究。而今年税收的账簿全在翼王一人手中,若真要与往年旧账核对起来,届时朝堂之上,他要参谁用谁,便是由他一家之言……”
听得这内幕,李云便更是害怕,颤声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那人声音好听,但言语中的深意却让李云害怕。她在怕什么,这是朝堂之上的事情,牵扯不到她头上,能牵扯到的只有李明锦——她是在害怕李明锦的安危吗……
听见李云的质疑,那人沉默了一段时间,而后轻笑道,“是了,在下与姑娘萍水相逢,姑娘与在下坦荡,在下便与姑娘坦荡,一时间忘了分寸,请见谅。这番言论,姑娘权当做是——痴人梦话吧……”
“不不不,我不是这意思,先生,那翼王届时真的会干出这样的事情吗?”
这回,那人沉默的时间便更长了,李云的耐心被这黑暗中的压抑逐渐消磨殆尽,等她快忍不住要再开口时,那人却说,“姑娘莫慌,目前朝堂之上,党争势同水火,皇后一党的锦王定会阻挠一番。而就算翼王最后真收成了这笔税银——在下说过,天底下哪有不收污贿的清官呢?连翼王本人也难逃此官场陋习,听闻先前有宫中暗卫正在追查朝堂买官卖官一事,正查到了翼王的头上,到时锦王也定会揪着这一点与他大做文章……”
闻言,李云不仅没有舒心,反而更为忧虑。
旁人对她说,不要怕,有锦王在,而她担忧的便是那锦王。
她仿佛又看见了那天平,只是这时,李明锦好像在天平上的一端,又好像与她一同摆弄着这天平。
如果到时,李明锦在贺飞的对侧、汤婆婆与明伯等天下农夫的同侧,她又会选哪一边呢?
如果到时,李明锦选择了贺飞的对侧、汤婆婆与明伯等天下农夫的同侧,她又会选哪一边呢?
李云又喃喃着问道,“那先生……您既然如此看待这问题,那您到底是希望着税收成,还是不希望这税收成呢?”
那人一愣,而后朗声大笑,“你不是说你家交不出今年的粮吗?”
“我家是交不出这税,但也许我还能去借贷一番。”李云又想起了郑晓敏,还好她已经与她回复了友谊,也许能上门与她借贷一番。原来在这种生死关头,他们被朝堂权贵所逼迫,也能为朝堂权贵所拯救。但权贵财势再大,也只能救小家,而不能救大家。不知今年冬天,又有多少佃农要靠官府施粥度日呢……
“姑娘真是心思良善,莫不是被我刚刚一番话哄骗成了,还真成了忧国忧民的良人!”
李云一愣,“先生方才是骗我?”
“也不是骗你,只是你我都是微不足道的小民,上边人争斗是上边的事情,哪一方赢了我们都未必能过上好日子,我们何苦要去为他们忧心呢?姑娘,我们这种人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如果交不出这粮,便不要希望这不灾免的政令能成,如果交得出,便乖乖交了,坐山观虎斗。自个站在自个的立场,莫管旁人的好坏,这才是立世为人的要紧之道……”
但李云却不听劝,她仿佛真的成了那作出选择的人,但她看不清自己的立场,向自己脚下望去,那只有一片迷雾,非要她整个人被撕成两瓣,才能在天平上作出选择。
她这一手的箭术是贺飞教的,她曾对他行过大礼,说自己始终将他视作亲生父亲;但她的命有一半是汤婆婆救的,她也曾对她行过大礼,说会把她当亲婆婆来孝敬;还有明伯,她也将他视为亲伯伯……
还有北边随军的万千战士,他们也许都如校场中邀她喝酒的汉子一般简朴率直;还有天底下黄土上的万千农民,他们也许都如明伯一般老实良善……
这便是张源口中说过的“天下苍生”吗?
想着想着,李云竟然又落下泪来。
她不自觉地捂着胸口,但这回不仅是胸口疼,浑身上下的伤口都疼。
她好像又被人用马拖着跑了一遭,痛苦而绝望。
“先生……就没有两全之策吗……”
那人久久不语,而后终于叹了一口气,“姑娘真是心思良善……”
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说话。
李云也没有说话,她在无声地哭泣。
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原来一个人流泪的没有声音的。
一滴泪、两滴泪,就这么轻轻地掉落,因为太渺小了,所以摔在茅草中便没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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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地牢的门被兀然推开了,身着制服的官兵涌了进来,将二三盏油灯悉数点亮。
李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着了双眼,正用手虚挡着自己双眼。她在这黑暗的地牢之内不知待了多久,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此时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隐约间,她看见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缓了许久才适应了明亮的光线后,她抬眼看去,却见那来人正是背着手的翼王。
“李云?”他喊着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