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生相》鞠华斩

2、第 2 章

　　每月初七是东阳的集会，洒花街作为集会的主阵地自然是热闹非凡。陆尧一大早便甩了掌柜一职到集上去玩乐，顾琉管他不得只能自己坐在柜台前面算账，又看见林染坐在角落里捧着本医书看得入迷，便出声招呼道：“小染，每天除了看书就是端茶扫地，你也累了些时日了，今天大集，你拿上些银钱去外面走走吧，权当散散心。”
　　林染放下医书伸了个懒腰，转头看见外面热闹的景象也有些心动。“那便谢谢顾兄给我放这么一天假啦，我去看看能不能买上些药材治好陆兄脸上的疤痕。”
　　“你说的好像我雇你做事似的，”顾琉笑了笑，“你别惦记着陆尧那脸了，他乐意挂这个面具四处游荡，估计那所谓疤痕也是借口罢了——你是兽医，他那疤痕即便是真的也是多年未祛了，极难医好。你且放心去玩，天黑前回来就行。”
　　林染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抓了柜台上的几两碎银，道过谢便朝门外走去。

　　东阳以酒和美人闻名，洒花街更是二者兼具。大大小小的摊铺上多是酒坛子，卖酒的多为女子，虽多为老妇，仍可见风韵犹存。不远处的沐花楼锣声震天，林染问了旁人才知，这大集之日也是沐花楼每月的花魁评选之时，吸引了不少公子前去观看。林染听此也想去凑个热闹，却被告知进楼去还要买票，看今日盛况，一张票怕是千金难求。林染看着楼前里三层外三层拼命往里挤的公子哥们，不由得咂了咂舌，心中暗道这沐花楼可真会做生意。
　　林染问着药铺的方向，想着近来这东阳湿气有些重，想要买些茯苓香薷之类的祛湿药材，走着走着，忽然止了步，只见面前一个十分新奇的摊子，摆满了面具玉佩之类的小玩意。林染在南峪时便对这等东西喜爱的紧，如今看到，更是挪不开眼。那摊贩是个看上去有几分精明的老妇人，见林染停了脚步看个不停，打扮又颇为文雅，笑着便站起身来。
　　“姑娘，来我这买东西可是来对了，物美价廉，你看这玉佩，啧啧，不可多得呀。”
　　林染微微抬眼，看到老妇手上的绿色玉佩，轻笑一声便不再搭理。外行人看不出来，林染可是从小便开始识玉，那“玉佩”明眼人一看便知，不过是块溪边捡的小石料，雕琢得也十分拙劣，可以说是一文不值。老妇人看她不屑，不免有些忿忿，但还是挂着笑脸拾起一副面具。林染看那面具披金挂银，好不俗气，自是摆了摆手，心下一阵失落刚想抬步，忽然眼前一亮，看到角落里一副狐狸面具，用料不甚华贵，只不过一些粗布裹上铜片，但做工十分精巧，颜色鲜而不艳，在一堆花花绿绿中甚是脱俗。林染指了指那面具，老妇人见状计上心来，拿了面具假装端详一番，开口便要三十两银子，又道：“姑娘可真是行家，这面具可是细布缝制，里面裹了金箔，又在染坊里用上等染料染了整整七日才完工的佳品，三十两可真是个委屈价格了，看姑娘器宇不凡，遇上这等好物肯定不会折了它的价吧？”
　　林染身上仅有五两碎银，还要去买些药材，现在遇上这等胡搅蛮缠的摊贩，自是怒气冲冲，顶撞道：“这分明只是一介山野粗物，染料也只不过是花草汁液研磨而成，你蛮不讲理开口便要三十两，竟是要讹人吗？”
　　那老妇人却不是什么等闲之辈，看周围人渐渐多了起来，抓住林染的手便把面具往里面塞。林染猝不及防接下面具，不料那老妇人却大喊有人强抢货物，引得行人纷纷侧目。林染又羞又急，奈何自己口舌不灵活，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四周已有行人开始窃窃私语，林染只觉得自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忽然一阵好闻的香气飘过，手中的面具被人夺去，林染抬头，只看到几层白纱。萦绕着香气的女子一袭白衣，大概是因为入了秋，戴了顶斗笠，白纱垂下来遮了面容。她把面具里里外外看了看，声音清脆还带了几分笑意：“我看这面具正如这小姑娘所言，不过是件粗物，怎的却值三十两？”那老妇人只是冷笑，大有不给钱不罢休的势头。
　　那白衣女子看了看林染窘迫的模样，倒也不再纠缠，伸手掏了三锭银子便扔在摊上，“多的银两也不必找了，再给我也拿一件相同的面具吧。”老妇人见这女子出手便是六十两，震惊之余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恨没算到有富家千金来解围，要不然还能再敲诈上一笔。
　　白衣女子拿了两副面具，拉着林染便跑出了闹市，两人小跑到一条小巷中，林染极少锻炼，早已气喘吁吁。白衣女子递给林染一副面具，自己则转过身去摘下斗笠，戴上另一副。林染拿着面具却不知所措，直到那女子戴好面具在自己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才幡然醒悟：“这位小姐，您破费了，不过是副面具，其实无需……”话未讲完便被一阵清脆的笑声打断。
　　“哈哈哈，你这小姑娘却是着实可爱，我要是不出手，你今天怕是不被看热闹的行人甩得满身鸡蛋菜叶，也要被那恶贩敲诈成光棍一条。”女子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再说了，我阔绰得很，不差那几锭银子，你也不必愁眉苦脸地想着还钱，这面具我喜欢得紧，六十两买下也算是买一份欢喜。”
　　林染见眼前的女子把几锭银子说的这么轻巧，只道是哪家富豪的败家千金，嘴上却不说，只是问起姓名。那女子略加思索，又笑了起来：“今天不过是帮了个小忙，无缘我们以后便再难相见，有缘的话以后再相识也无妨——这面具便当做你我二人的信物了，你可千万记得带着，不然我可不认识你。”
　　林染听着耳畔银铃般的笑声，无奈地戴上了面具，心中暗暗叫苦，在东阳还不到十天便欠下了一屁股债，也不知在六阁端多少趟茶才能还清。戴好面具后刚想告别，却见眼前空空荡荡，寻不见女子的踪影，林染颓然地垂下手，叹口气，便自顾自地向药铺走去。

　　天色将墨，林染腰间挂着狐狸面具，手里提着几包药材回到了六阁。刚跨进门，便听到柜台那边传来一阵阵悦耳又熟悉的笑声，一下子愣在原地。顾琉见林染回来，招呼她来柜台这边坐下，笑道：“小染，来，介绍个人给你认识。这位便是沐花楼的花魁，沈陌。”
　　沈陌扭过头便看见脸上表情十分精彩的林染僵在门口，不禁也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但毕竟见过些世面，很快便调整好状态故作轻松道：“敝人沈陌，表字清秋。林染是吗？我刚听子珮提起你，你便来了——林二小姐当真是器宇不凡啊。”林染听她加重“器宇不凡”四字，知是在调侃自己，一时哭笑不得，回道：“久闻花魁芳名，今日一见果然风华绝代，林某方才怠慢了，向您赔个不是。”
　　沈陌倒也不在意林染话中的小委屈，笑呵呵地倒了杯茶：“今日我未参加花魁评选，算不上沐花楼的头牌咯。”喝了口茶，一眼又瞥见林染腰间挂着的面具。
　　“林姑娘这面具好生精巧，”沈陌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可在林染看来分明是种调戏，“可否说说在哪里淘到的？沈某也想买一副。”
　　林染忍住自己想要把后槽牙磨碎的冲动，心想这等风尘女子果真牙尖嘴利，但是又岂可认输，于是想了想便开口道：“这面具啊可金贵得很，花了足足六十两呢，”见顾琉大惊失色，林染慌忙又补上一句，“不过林某身上可没这么多钱，倒是要感谢一个人为我解围。”
　　沈陌毫不在意地又饮了口茶：“没想到林姑娘还有这等奇遇，沈某愿闻其详。”
　　林染被堵得哑口无言，气得跺起了脚。沈陌还是笑吟吟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提着药包跳脚，终是不忍再调戏下去。
　　“子珮，其实今日我和林姑娘已经见过了，没想到我们竟这般有缘。”
　　“你和小染见过了？什么时候？”顾琉倒茶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便看见气鼓鼓的林染，又回味了一番刚才二人的对话，心下了然，“清秋啊清秋，你还是改不掉这般顽劣的品性。今日这是逃了花魁评选，上闹市玩了一通？”
　　“你这话就说的过了，”沈陌柳眉轻挑，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又示意顾琉续上，“我可是正儿八经向柳姨请了假才出去玩的，怎能叫逃呢？”
　　林染见沈陌伶牙俐齿，嘀嘀咕咕地在旁边补了一句：“沈大小姐财大气粗，出手便是六十两，顾兄，我们这等穷人和她说不到一块去的。”
　　“谁与你说我阔绰得很——”沈陌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想起这句话分明是自己说的，果真，林染逮到了漏洞，腰板一下子挺直了，“咳咳，我那不过是随口一说，谁知道咱俩竟这么有缘又能相见……我哪是什么富家小姐，不过是在青楼长大的孤儿罢了，那六十两你可还是得还，我整整一个月的月钱呢！”
　　“一个月六十两？”林染心想果然是财大气粗，六十两都不觉得富贵，嘴上却说，“那沈大小姐做什么要为了一个陌生人破费，至于这么喜欢那破面具吗？”
　　沈陌依旧只是笑，林染还是别别扭扭的不解气，索性端了顾琉刚给沈陌续上的新茶便往嘴里倒。茶刚入嘴便听见耳畔飘来一句：“面具不重要，我喜欢的是人。”不知是被茶烫了还是被这句话烫了，林染“噗”地一下把还未咽下的茶水喷了出来，好巧不巧全落在了沈陌的衣服上。

　　那天沐花楼很晚才关门，柳姨一边数落着沈陌迟归一边拉上了大门。沈陌只是讪笑，庆幸于天色昏暗柳姨看不清衣服上的痕迹。回到自己屋内沈陌把外衣脱掉，看着上面明暗有致的水痕只得叹着气扔到一旁，无意间瞟见桌子上放着的狐狸面具，愣了一下，却又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林染事后表示：嗯，我明白，沈陌你喜欢那个老妇人。
沈陌事后表示：一件外衣，四十两，记到林染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