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生相》鞠华斩

1、第 1 章

　　东阳郡在皇城的西北面，来来往往的商人旅客络绎不绝，街巷间整日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当然，最繁华的街段还要数洒花街，这条小街东面是有“东阳第一楼”之称的沐花楼，西面则是远近闻名的客栈酒楼——六阁。
　　先暂且不谈沐花楼的绮丽风光，光是那貌不惊人却整日爆满的六阁，便足以令旅人们流连忘返。起先，六阁只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只是因为沾了沐花楼的名气才勉强度日，但后来换了老板，打出了六阁的名号，同时卖起了特酿酒，名声便忽的大了起来。喝过六阁酒的人，无一不赞叹其浊酒香醇浓厚，回味悠长，清酒金贵上佳，凛冽辛辣。新老板也吸引了不少大小姐来此做客，那老板是个怪人，整日穿着磨损了颜色的灰色长衫，一双灰扑扑的布鞋，比起客栈里的客人来更像个风尘仆仆的旅人。但是这老板生得一副书生俊俏模样，一双狐狸眼睛清凉明澈又深邃似潭，病恹恹的样子更添西子之美，虽为男子却令人犹怜。
　　老板平日里寡言少语，那聒噪的掌柜似乎更像个老板。掌柜也是个怪人，脸上成天戴着副黑漆漆的面具，遮住上半张脸，只剩下一张勤快的嘴整日闲聊扯话，有人问起也只是含糊地说小时候被大火烧伤，面具用来遮疤。
　　“我们这六阁，来头可不小，”掌柜嗑着瓜子，又和面前的客人搭上了话，“六阁，六好，一是天好，二是地好，三是人好，四是匾好，五是酒好，六是——诶，来了来了！”
　　掌柜也不把话说完就急着去给楼上的客人结账去了，聊天的声音一停，林染更觉得有几分尴尬。
　　林染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迷茫的眼神四处张望一番，最后只好落到面前打着瞌睡的老板身上。
　　“老板，老板？”林染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我住店。”
　　老板慢慢地睁开了眼：“一晚五十文，长住可以少收你些钱。”
　　林染挠了挠头，右手不自然地向腰间的荷包摸去，轻飘飘的重量似乎在意料之中。
　　“老板，那个，我从南峪来，山高路长，又遇上了两回盗匪，现在全身上下也只剩下三十文了，您看这……”
　　“没钱？没钱还敢来，快走快走，别断了我们六阁的财缘！”掌柜从楼上下来，语气里的不屑仿佛能让人感受到面具后面早已翻上天的白眼。
　　“陆尧，闭嘴。”老板轻轻地敲了敲桌子，那掌柜却也听话，识趣地住了嘴。
　　林染不安地把脚从地上磨来磨去，似乎在等着老板下逐客令。
　　“三十文，也不是不可以。我看你似乎走了挺远的路——鞋底都快磨破了吧。”老板啜饮了一口面前的清茶，林染盯着脚尖不说话。
　　“疯了吧你？顾琉！三十文赔死了！这要是个男子你早就阖眼赶客了，现在想起来怜香惜玉了？”陆尧气冲冲地拿起一旁的算盘，一番拨弄之后冷冷地抬眼，“三十九文，不能再少了。”
　　林染叹口气，摇了摇头：“老板，谢谢你，但是林某不会白领人情的，我再去别处借宿吧。陆掌柜，叨扰了——可否最后再与我说一说那第六好？”
　　“沐花楼。”顾琉把陆尧到嘴边的话生生堵住，“沐花楼，就在街对面，楼是东阳第一楼，人是东阳第一美，自然是好楼。”
　　“那是？”
　　“沐花楼你都不知道？你来东阳你居然不知道沐花楼？东阳第一楼！那里面的女子，啧，不可方物，不可方物。”陆尧做惊讶状，一面摇头一面感叹。
　　“你不是为了沐花楼来的东阳？”顾琉有些疑惑地注视着林染，“你从南峪来……你姓林？”
　　林染点点头，似乎不懂面前二人的惊讶。
　　“南峪神医，林萧衍——你可认识？”
　　“顾老板认识家父？”林染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家父？阁下……可是林府二小姐林染？”顾琉的语气忽的上扬了许多，似乎有所期待。
　　“啊，顾老板居然知晓在下名号吗？”林染眨了眨眼，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
　　“林染，你真的是林染？”顾琉一改往日的颓然，一下子站了起来，“二小姐——哦，你大概不识得在下了。”
　　林染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穿着灰布长衫的人：“什——我见过你？”
　　陆尧站在两人之间，脸上的表情越发迷茫：“顾琉？这是林染？你口中的林二小姐？她怎么来东阳了？”
　　顾琉摇摇手：“陆尧，你消停些——二小姐，你随我来。”

　　茶盏升腾着雾气，氤氲出浓郁的茶香。
　　“想来也有七八年了，我十六岁的时候，”顾琉沏完茶，缓缓坐下，“我去南峪游学，途中经过一座山岭。那山很高，有一段，在峭壁上过，路很窄。我脚下一滑，生生跌下去，幸好命大，在几根树枝间滚下去，到底只是断了腿。”
　　“断了腿……啊，七年前，你，你是子珮兄？”
　　“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我，哈哈，二小姐果然好记性，子珮是在下表字。”顾琉端起面前的茶，盯着其中上下浮动的茶叶，“多亏令尊路过，捡到了我，找回了我的半条命，用好药好汤助我康复，到了也没让我花一分钱，反倒是又送了我两身衣服——这身长衫你熟悉吗？啊，说笑了，虽是林府的衣服，小姐大抵也不会记得。这长衫，是我把那两件衣服拆了又缝起来的，到如今穿了也有三四年了，仍然没太大磨损——看来林府的布料确实是上佳的。”
　　“哈哈，子珮兄还是一样的爱说笑。我却只记得那半年和子珮兄一同玩耍的日子了，说起来，小时候子珮兄就会识酒了，如今这酒楼也甚是红火。”
　　“不过是小家小业，上不了台面。令尊可好？小姐又为何来东阳这辽远之地？”
　　“家父身体十分硬朗，谢谢子珮兄关心。”林染饮了口茶，“这茶沏的甚好——”
　　“还请小姐莫要回避顾某的问题，若是不方便回答也可直说，”顾琉笑了笑，“这样顾某也好与你安排住处。”
　　“……我来此也并非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历练历练，见见世面。”
　　“如此这般，为何穿的这样潦倒？想必林府上下并不知道他们的二小姐跑了出来吧？”
　　“子珮兄倒是好眼力，”林染揉了揉太阳穴，“唉，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私事，家中为我物色了一个那边的富贵公子，想要我嫁过去罢了——我自是不想。”
　　顾琉皱了皱眉头：“恩公不像是这样的人。”
　　“实不相瞒，自从家父几月前赴天弛为六王爷诊病后，林府便沦落到小人掌权了——我二叔林萧衔，想要控制整个林府，我不听话，他便时时刻刻想要我消失。”
　　“林萧衔？”顾琉沉下脸，“是林夕的父亲吗？”
　　“正是，但林夕可一点都不像他那般狡诈功利。说起来，林夕出走也有两三年了。”
　　“走？我记得林夕也只有十几岁的样子……”
　　“出走那年是十三岁。”
　　“比我当年在外还要小上三岁——为何出走？”
　　“和我的原因相似，林萧衔压制她的性子，逼着她行医——你大概不晓得，林夕从小就风风火火酷爱练武，也从来不看医书，但是家父从来不管她，还赞赏她敢于尝试，”林染顿了顿，“家父曾言，做医者，是要打心里尊敬这一行，若心中不喜，定是做不好。家父说林家上上下下做了十几代医生，难免有后代行不了悬壶济世之事，也不必强逼。还有，林萧衔逼着林夕做医生，也不过是为了在家中多些话语权——林夕若是整日打打杀杀，他脸上也挂不住。”
　　顾琉摇了摇头：“你们这种大小姐动不动就跑出来，并非什么好事，多让人担心。不过若是因为逃婚，我倒是很欣赏你。”
　　“唉，别笑话我了，子珮兄——我可否在你这酒楼暂住些时日？”
　　“你便是住上十年八载，我也没什么问题，就当是还了恩公人情，你别有什么负担就好，有钱便给，无钱也无妨。哦，对了，那掌柜——叫做陆尧的，是个怪人，他起初是个无家可归的游人，被我遇上了便也住在了这六阁，谁知他竟也有些怪才，我便让他做了掌柜。他这人咋咋呼呼，一时说自己十六七岁，一时又说自己而立之年，叫他陆兄即可，你习惯便是。”
　　“那以后便叨扰了，子珮兄。”林染笑笑，端起清茶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说

　　还未遇到沈大美人之前的林染当真是又正经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