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章三 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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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的戏台次日准备唱戏时，听戏跟唱戏的人意外发现戏台上有团用染血的白布包裹的什么东西躺着。
胆大的上去瞧了，拉开白布看一眼，骇得三魂飞了七魄，这白布里裹着的满身青紫的人，居然是昨日被点了名的谢回。
谢回被带走时这些人着实津津乐道许久，可等了大半夜也没见俞府被大火席卷，第二日睡醒俞府那边依旧没有什么古怪的动静，此刻一见戏台上赤着身子被白布裹着的谢回，大家就什么都明白了。
谢回的名头，保不住了。
当年那位刚烈的小先生死活不肯，最终落了个惨死的下场，是谢回替他下的葬，如今谢回性子再疯，再怎么让人胆寒，却终究还是遇到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彻底栽了。
大伙儿有些唏嘘，甚至唇亡齿寒起来，他们这些在底层苦苦挣扎的人，不论再刚烈，再疯狂，也终究玩不过所谓的权贵。
谢回从昏沉的状态清醒过来时，就看到自己像个猴子一样，裹着用来遮羞却沾着耻辱的白布，在戏台上被一群人看着。
这真是一出好戏啊。
他唱了那么多场戏，从来没有哪一场像现在这出这么妙，这么好。
谢回踉跄着爬起来，大笑出声。
他的笑声让周围的人胆寒，几乎以为这人真的成了疯子。
可谢回的性子本就很疯，他大笑几声后，转身，抬脚走下台。
谢回一路走着，回到自己家门前。
他没有家人，但早些时候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而砸断自己的腿时，他就买了一个比他小三岁的孩子，过来照顾他。
这孩子乖巧懂事，力气还不小，他给起了个名字叫小竹，谢回刚到家门口，就见小竹蹲在大门口等他。
小竹看到他来，很是惊讶，“先生，你怎么了？”
谢回艰难地说：“弄些、热水，我要、洗澡。”
然后他的身子就像枯败的花朵一样，往地面坠去。
小竹惊慌地接住他，左右看了看，扶着谢回进了屋。
谢回是强撑着回的家，到家门口见到小竹就支撑不下去，整个人彻底垮了，不过他被小竹扶着进屋时触及伤处，却是再度痛醒过来，他疼得太厉害了，整个人颤巍巍缩在榻上，等着热水。
小竹烧完热水，翻出些屋子里剩的药，“先生，我们当真不去叫郎中？”
“嗯。”谢回开始赶小竹出房间，“你出去。”
小竹放下药，犹豫片刻，出去了。
谢回艰难地洗了个澡，把身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才痛苦地给伤口上了药，上完药后他爬上榻，像是等死一样躺着。
没过一会小竹进屋了，脸上带着不解的神色，“先生，为何我去找郎中，却都不出诊？”
谢回声音嘶哑地笑了，“你还小，不懂。”
小竹纳闷，收拾着房里的东西，“那等我大了就会懂？”
“不。”谢回说：“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懂。”
小竹更不明白了，但没多问，收拾完东西出了屋。
谢回低低笑一声，闭起眼，准备睡觉，但他没能睡着，因为他的脑门开始发烫，脸色也红润起来，这一番折腾下来，居然病了，还病得这么不恰当。
谢回很清楚，他在这种受伤的时刻病了，没有郎中，他大概是真的活不了多久，最多熬段时间，等到油尽灯枯时，就可以扔进乱葬岗了。
报应。
确实是报应。
见到俞任知这个人时，他就知道自己的报应来了。
谢回的意识很快模糊起来，昏昏沉沉这段时间，有个不大的孩子在照顾着他，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回到很久以前。
他以前是病过的，风寒还是什么的，也倒在榻上，当初是俞任知照顾的他，那家伙没照顾过人，喂他药时药汁撒了他满身，回想起来还觉得很好笑。
谢回想着想着，笑了。
意识模糊中他居然真的见到有人过来给他喂药，他以为是俞任知，于是喃喃念了句，“任知……”
喂药的人喊着他，“先生？你好些了吗？”
谢回定睛一看，喂他药的，是小竹。
他没忍住，低低笑出声，用尽力气笑出声，最终笑到自己失去意识。
本来谢回以为自己活不了多久，却没想到在小竹的照料下，居然意外地有了些好转，虽然情况还是很糟，但至少高热退了，脑子也清醒许多，起码能从榻上爬起来。
谢回躺在榻上养伤时一直算着时日，从他清醒过来到现在已是过去四天，他问小竹，“家里的存银够用吗？”
小竹这两天一直有些神思不属，听他问话吓得一个激灵，“够……够用，节俭些能撑到晚春。”
谢回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看他一眼，像是要看透他一样。
小竹被他看得忍不住就哭了，小脸上流着泪，掉头跑出屋子。
然后小竹有将近一天不敢来见他。
谢回笑了一声，这一天自己爬起来吃了点东西，吃完也没回榻，走到院子看看外头的景致，他的院落种着不少东西，都是些花花草草，小竹不懂得打理，那些花有的已经开始败了。
他去拿了葫芦瓢，细心地给院子的花浇水，今日的风很闷，空气也带着一种令人觉得窒息的沉闷，怕是要下雨了。
谢回浇完花，坐在院子里休息，他肋骨上的伤好得最慢，他也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等这伤好起来，一双眼睛盯着院子里正开着却要败坏的花朵，觉得自己其实也不过就是这么一朵花。
他神情空洞又茫然起来，独自坐了许久。
小竹是在第二日晚上来见他的，刚见到谢回，就“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重重磕了一个头。
谢回坐在榻上，面无表情，“做什么向我行这么大礼？”
小竹泪流满面，“先生，小竹要走了。”
谢回并不意外，冷冷的，没有多大表情，“那你走吧。”
小竹哭得不成样子，他对谢回是有感情的，名字都是谢回把他买回来后给他取的，此刻要走，真的千万分不舍，可是不走……
小竹收拾东西的时候一边哭，一边去看谢回。
谢回就坐在榻上，清冷的烛火照着他的脸，他受着伤，脸色一直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原先的衣服也大了点，罩在他身上，显得人很瘦，也让人觉得可怜。
小竹差点就不想走了，犹豫起来。
谢回看穿他，笑了，“犹豫什么？我除了把你买回来当下人一样差使，又没给过你多大恩惠，既然有人让你走，想必是会给你一条更好的出路，你该走的，走得痛快点，别回来了。”
小竹闻言眼泪再次流了下来，连夜带着东西走了。
谢回在小竹走后缩在榻上笑了几声，倒头就睡。
第二日他睡到大中午才醒，肚子很快传来一种饥饿感，谢回开始给自己弄吃的，他不是没照顾过自己，不受伤的时候，他什么都做，如今受伤动作虽然艰难，但至少不会把自己饿死。
他还顺带看了下米缸剩的米，这米熬成粥，就算不出去买菜，也够他吃上一段时间。
谢回独自生活，药很快没了，他也没出去买，伤便一直拖着，好没好，坏也没坏，这小屋的大门从小竹离开后就再也没开过，不知道的还会以为屋主早就病死在了里头。
直到这一日，在连着沉闷好些日子过后，天色阴沉下来，小小的屋子来了几位客人。
不请自来的客人，自然没带什么好心思。
谢回坐在院子里，冷冷看着面前的人。
这位四五十岁的大臣被他砸断腿的那一幕吓破胆，这会见到他时神色有些畏缩，却因有官位在身，还是有几分底气在的，瞪大一双眼表示出自己的不畏，将手里一张纸砸在谢回面前，“这屋子被人买了，你搬出去吧。”
谢回望向那张纸，大笑起来。
像是看到什么好笑的东西，笑得他受伤的肋骨开始发疼。
大臣强装出来的不畏终于被谢回的笑给笑没了，成了彻底的惊惧，他挥着手，指挥下属，“把人拖出去。”
大臣身后的人架起谢回，将他扔出屋，什么东西也没让他带走。
谢回对着屋门笑了好久，笑得弯下腰去，又捂着自己发疼的肋骨，笑意慢慢没了，疼得脸色苍白。
谢回没在屋前停留多久，他迎着潮湿腥腻的风，漫无目的地离开了。
他有一瞬间不知自己该去哪里，去找间客栈住下？可他的银子在屋子里没带出来，就算带了，怕是有人不会让他如愿。
去梨园的戏台找个地方暂住？谢回低低笑了一声，很快否决掉这个想法，他这几日过得很清静，不想去戏台听其他人的风言风语。
他就这样走着，身上穿着单薄的衣物，一点冰冷突地打在他脸上，让他眨眨眼。
下雨了。
俞任知真的是很会挑时候。
他就是故意在等一个雨天，把他赶出来。
谢回没有躲雨，继续在雨水里走着，他知道有个人也许在某处看着他，看他无处可去，看他痛苦绝望，看他为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走了很久，意识就像雨雾似的朦胧起来，不知不觉，走到乱葬岗。
谢回顿悟了，脚步停顿片刻，走了进去。
乱葬岗是有坟的，当初他替小先生下葬时，就是在里头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所以他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很快找到小先生的坟。
雨还在下，他的身子已经彻底湿透，头发也贴在一起，嘴唇颤抖着，没了血色。
谢回在小先生的坟边坐下，靠着他当时刻的墓碑，笑着说：“小先生啊，我那会替你下了葬，等过几日我死了的时候，你不如诈个尸，也帮我一下，把我埋了，再回到墓里去，好不好？”
他说着觉得好笑，低低笑了出来。
只是笑着笑着，又没了声。
荒凉的乱葬岗里，一只乌鸦飞过来停下，歪着脑袋看着谢回。
谢回蜷着身子，倒在坟墓边，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章三 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