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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章十八 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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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回第一次被点名,是那个林大人,四五十岁,朝中大臣。
这次小慈儿被人第一次点名,是个胖子,也依旧四五十岁,穿得富贵华丽,不是朝中大官,就是什么富贵人家。
有些从大户门第出来的仆人都免不了趾高气扬,喜欢扯着主人的虎皮作威作福,说白了就是仗着主人的名头,当一条恶狗咬人。
不过恶狗见到不怕死的狼,是会夹起尾巴逃之夭夭的。
谢回不是狼。
但他不怕死。
他以前就对自己狠,那股狠劲,只有不怕死的人才有。
所以谢回打了那两个仆人几棍,也没停顿,继续打着,打到那两人痛得叫出声,抱着脑袋跑下台,谢回这才丢下棍子,转头拽住小慈儿,拉着她缩在俞任知身后。
谢回浑身打着颤,嘴里喊着,“啊!”
不怕死的人如果只是不怕死,那倒没什么,关键是他还找到了靠山。
台下忽地传来“啪啪啪”的鼓掌声。
俞任知看了过去。
小王爷正坐在台下,笑着说:“本王不过是陪丞相来听新戏,没想到看到一出疯子打狗,丞相,你觉得这戏唱得怎样?”
丞相喝着茶水,“挺好,值得赏。”
小王爷高声喊:“赏谢回。”
小王爷身后的人往戏台上扔了两块白银。
银锭落在台上,发出“咚”两声。
寂静。
台上台下在那块银锭落地后,只剩下寂静。
俞任知看着那两块银锭,站着不动。
谢回护着小慈儿,缩在他后头,也没有动。
小王爷眉头慢慢皱起来,“怎么?你们这是看不起本王的银子?”
俞任知依旧看着那两块银锭,他养伤这几天,让阿生去找了好些小王爷的麻烦,不过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麻烦,如今小王爷找到机会,就想着讨回来了,这两块银子他不是赏谢回的,是想让他跪地谢恩的。
俞任知弯下腰拿过两块银子,跪了下来,“谢小王爷。”
小王爷笑了好一会,“俞大人在择主方面也这么识时务就好了。”
俞任知脸上没什么表情,十分冷漠。
好戏落幕,人自然就散场了。
俞任知带谢回离开,小慈儿顶着满脸的妆容,亦步亦趋跟在两人身后。
三人走到梨园外头,谢回拍了拍小慈儿的肩膀,又指指戏台,“啊。”
小慈儿不明白他的意思。
俞任知说:“他不想你留在戏台。”
谢回应道:“嗯!”
小慈儿闻言望了戏台好一会,才说:“我明白,谢先生,我再想想……”
谢回呆呆地看着小慈儿,“嗯!”
小慈儿回戏台去了。
俞任知拉着谢回往俞府走,进府时阿生凑过来问:“大人,玩得怎样?”
俞任知从怀里掏出那两块白银,“淮北的人撤回来了吧?”
阿生点着头,“回来了,不过出了些意外,有一两个小王爷的人手没料理干净,被他们跑了。”
俞任知将银子丢给阿生,“把这两块银锭赏给淮北的人手,就说是小王爷赏给他们的,毕竟他们干的也是辛苦活。”
阿生诧异,但还是接住了银子。
俞任知说完,拉着谢回往厢房走,“砰”一声将房间门关了。
谢回吓一跳,缩起身子,瑟瑟发抖。
俞任知皱眉,“谢回,方才你拿棍子冲上台的样子很英勇啊。”
谢回呆呆地望着他。
俞任知接下去,语气冷漠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傻子。”
谢回颤抖得越厉害了,他不明白俞任知怎么突然就不对劲起来,只能抱着自己的身子缩在一角。
“谢回。”俞任知抓住他的头,“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谢回害怕极了,嘴里发出委屈的一声,“啊。”
俞任知皱眉,慢慢松开手,“你最好不是在骗我。”
谢回真的被俞任知吓到了,整个人缩到角落里,浑身发着颤。
俞任知站在原地看了这样的谢回好久,直到谢回缩得将整个人抱成一团,才忽地一怔。
四周没有风,却依旧让他浑身冰凉。
俞任知喊一声,“阿回?”
谢回浑身发颤,没有理他。
俞任知伸手去拉他,谢回躲了一下。
俞任知发现自己错了。
他不该对这样子的谢回发火。
“阿回!”俞任知过去抱住谢回,在他额上亲着,“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发火,你不要怕。”
谢回挣扎,再度抗拒起俞任知的接触,俞任知却依旧抱着他,紧紧抱着他,“抱歉,我下次不会了,一定不会。”
谢回呜咽两声,一把将俞任知推了出去。
俞任知愣住。
谢回依旧将自己身子缩在角落,害怕极了。
俞任知愣了好一会,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转头出了屋,他从厢房出来时对着自己的手看了很久,沉默不语,缓步离开。
四周有路过的仆人想跟他搭话,却被他低沉的气场吓得脖子一缩,掉头就跑。
俞任知有些失神,走进俞家祠堂,跪了下去,那祠堂的地面放着不少东西,都是纸笔一类,他垂下头,开始抄写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这些经文他近些年来抄了不下百遍,可这一颗心还是没能彻底静下来,总是不经意间,就被仇恨给遮住了情绪。
自从小王爷说破那一句“要是这人在骗俞大人呢?”,他就会忍不住去想,假如这个人现在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就像当初这人骗他,害得俞家覆灭一样。
直到今天戏台上的那一幕,终于让他克制不住。
这个人也许就是在骗他。
装可怜,博取他的同情,用以安身立命。
俞任知忽地想起谢回缩在角落里发抖的样子。
可假如这人真的没有骗他,那他岂不是又伤害了这个人?
他痛苦。
他复杂。
他矛盾。
谢回那副样子如果不是装的,那是真的再也受不住一点刺激。
俞任知抄心经的手微微发颤。
俞家上下所有人的牌位,就在他面前。
他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抄着心经,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念着,直到那只手不再颤抖,才松了一直皱着的眉头。
等他写完最后一遍抬起头,外头天居然黑了。
他跟谢回回府时天还亮着,祠堂内又点了长明不灭的烛火,他抄写得太过认真,居然没注意到已是入了夜。
俞任知站起身,揉揉发麻的双腿,往外走去。
他回到厢房外,阿生正在门口守着,“大人,谢先生今夜不肯吃东西。”
俞任知自己也没吃,吩咐下去,“弄些热粥过来。”
阿生应是,也不敢多问,走了。
俞任知进了屋。
谢回还缩在角落里。
俞任知走过去,发现他睡着了。
现在慢慢进入晚秋,天气寒凉,这人蹲在地上睡觉,也不怕得病。
俞任知将人抱起来放在榻上,谢回很快被惊醒了,吓一跳,爬着缩在榻里头的一角。
“不怕。”俞任知哄着他。
谢回抱着膝盖,可能是缓了过来,情绪没有之前反应那么激烈。
阿生这时送来热粥。
俞任知放凉了些,才拿过来喂谢回。
谢回缩在榻角,没有动。
“吃饭。”俞任知继续哄着他。
谢回不言不语,缩在榻角好久,才慢慢挪了出来。
俞任知想要喂他,谢回却自己拿过勺子,吃一口就瞄一眼俞任知,似乎怕他再度发火。
俞任知安抚地摸着他的脑袋,就像在摸一只小狗的头。
谢回吃完了饭,身子一缩,又缩到角落里。
俞任知拿走碗,再回来时怀里多了盆花。
谢回看到自己的小花盆时眼中终于有了神采,伸出手接过来,把花盆紧紧抱在怀里。
那花有些恹恹地垂着头,有几分枯萎的迹象。
入晚秋了,这花确实要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