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爱》肠亡

9、肝久郁

　　一边的应艾被话里的某些词一激，倒是听出了些许门道来，看看众人都无甚应对，世子也没有发话的意思，握了握拳，走上前去：“老管家……”
　　老人家充耳不闻，依旧双手扯了应暮，边念叨边扭那微胖的身躯。
　　应暮辩解不成，见世子又不表态，一时间也僵硬住了。应艾又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尽量吐字平稳：
　　“老管家、我们……”
　　“您看看老奴……”
　　“……我们不是来查账的。”
　　絮叨声戛然而止，一张胖脸转了方向，抬起来朝应艾的方向看去，还惯性般保持着一脸“苦大仇深”的哀怨表情。应艾后退一步，倒是又站回到了应悖爱身后。

　　老管家小眼一扫，这才注意到后面还有几个并不是劲装打扮的陌生人，眼神在几人身上转了转，又溜回到自己揪着这人的身上去。
　　应暮这才掰了他手，微欠身让出后面的应悖爱来，“世子出行，来别府小住。”

　　闻言，老管家的脸色顿时僵了僵，下意识地摸上应暮的腰牌翻来覆去又看了看，又转头硬生生朝应悖爱堆出几分笑模样来，挤了那双小眼进了眼缝，偏嘴里又不知好歹地“嘿嘿”笑了几声，冲着应悖爱眨巴几下示好，合着那尚未褪去的装可怜表情，一张胖脸好不精彩！
　　一会儿又意识到自己现在这样子不妥，连忙扶了自己的短腿，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拱了手行礼，语气尴尬，“老奴失态，让世子见笑了。”一旁的别府侍从忍不住，都抿了嘴闷笑起来；应蔚也是憋了一脸的哭笑不得的样子，一会瞄他，一会瞄地。

　　应悖爱倒是施施然受了礼，轻描淡写地应了句“无妨”，只是眼里已经有了笑意——这临州别府原来是王爷父亲当初瞒了身份所买的宅子，后才被封的别府，多年无人重视，并不讲究所谓皇家的严谨、庄严之类，就连这总管也是来自民间，带了几分市井滑头之气。
　　一时间，车马劳顿、一路无话的气氛也因为这个小插曲冲淡不少。

　　这边早有人牵了马车下去安顿，老管家迎了应悖爱进府，又是一阵见礼，说话间得知刚至临州，急急遣了一旁的侍从下去吩咐晚膳。
　　应蔚而后扯了那侍从，从衣襟里小心摸出一张方子来，“世子的药每日早晚饭后半个时辰煎来，今晚的也别漏了。”见那侍从认真点了头，才放他下去。

　　临州别府，本为临州大户之居，入目之处，带了该地苍凉开阔之风，细节上略加精修，也倒没有显得过分雕琢，若是不提，估计没人会觉得这是一个王爷别府。
　　应蔚的声音虽低，却已引了应悖爱移眼去看他，这应蔚，竟还记得他尚在休养，贴身带着药方，虽为侍从本分，心里的一小阵温暖倒不是骗人的……
　　与应悖爱视线一触，应蔚心里又惴惴不安起来，讷讷开口：“少爷……”
　　见应悖爱并无怪罪，还冲他点点头示意跟上，赶紧小跑几步，跟上众人站回到应悖爱身后一尺，感觉总算塌实了。

　　这老管家也精明得很，引路用膳、安排厢房，期间再也没提一句任何有关“私吞”、“经营不善”的话。

　　众人安顿之后，应悖爱一人坐在房里桌前，嘴里还有刚喝完药之后泛不下去的苦味。现在远离国都王府，可以利用这相对难得的独处与平静来清理一些需要的信息——他在观察这具身体的手：
　　手形偏大，掌肉微厚，两手的虎口和掌心都略有薄茧，左手更偏薄——这世子用剑？双剑？
　　双手摩挲、空握几下，希望凭身体的记忆和本能能给他一点线索。

　　片刻之后，应悖爱收拢手，唤了声：“应暮。”

　　下一瞬，唤的那个人已跪在体侧，“属下在。”
　　又跪……应悖爱在心里叹了口气，“起来吧。”将左手平递出去，手腕翻上，手心下垂。
　　应暮站起身来，见他如此动作，也不开口，只一直瞄着那腕部，迟疑了下，终于右手抬起、缓缓搭上应悖爱的脉。

　　“世子……”瞟见应悖爱脸色略有不悦，称呼微顿，“肝久郁而气滞，故而影响内息……静休疗养后便能恢复。”

　　内息就是指内功之类的吗？……肝郁，倒是跟那天那位老医者说的是一个意思……
　　应悖爱皱了眉头，抽回左手立起身来，迎上他低垂的目光，强迫对方看向自己，“还知道些什么？”
　　声音不重，语气已是咄咄，要求说明之意不容错辨——废话，生气郁闷能让人致死的，也是了不得的了，你们不清楚，我可是清楚的很，这“世子”已经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肝火郁结挂掉了——眼前正是探明原委的最好机会。

　　应暮的声音在片刻静默之后依旧平稳：
　　“您自归府，王爷与……便素不亲近，即使后来好男风狎小官也未曾干涉。齐妃向皇上、王爷献言，说是年十六而未婚、欲以自家侄女相许，您在外听说后便想法劫了齐显允。后来……”应暮又顿了顿，“您与王爷被召面圣，据说您一言不发，惹怒圣颜，罚跪宗庙三日以示惩戒……”
　　将所知的和盘托出，本就是表达忠心的一种方法。
　　应悖爱看着那始终沉静如水的面容，终于收了视线，略略侧身坐回到桌旁。

　　如此说来，这受罚昏迷，是齐妃提婚所致；只是这郁结已久，是……“王爷父亲”的缘故？
　　十三岁的少年，背着“悖爱”的名终于来到从未谋面的父亲身边的时候，或许还一直带着从母亲那里听来的崇拜与骄傲。所以当本能的亲近与依靠落空的时候，也难怪性格会变得阴郁，逐渐走向极端。
　　巨大的失望总是与长久以来的期待相联系，这样正在成长中的年龄，亲情上的渴望从未得到满足，尤其当后来一人受罚、孤独与无助袭来的时候，必会觉得委屈难过，最终绝望而心死。